王府占地宽阔,她离开后厨,循着梅花冷香与热闹动静,跃跃欲试靠近,心早已飞进了梅园
走着走着,遇见两个拎着铜壶的小丫鬟,她忙问:“哎,小姑娘,我师弟、宋大夫来了吗?”
“奴婢专管堂客的茶水,不清楚梅园那边的客人们。”丫鬟歉意说:“夫人要是有事找宋大夫,可以叫小厮去梅园问一问。”
“行,我知道了。”
达官贵人的女眷,往往出身高贵,拒绝结交江湖人士,均瞧不起夏莉的妖媚作派,
夏莉志不在结交贵妇与闺秀,索性不去堂客厅里坐冷板凳。
她独自一人,走走停停,翘首张望,挑了个僻静角落,在梅园外徘徊。
冬阳和煦,日上三竿了,宋慎仍未出现。
夏莉纳闷,瑞王亦纳闷,耐着性子在梅园内应酬,心想:他怎么还没来?莫非被什么事绊住脚了?
晌午,瑞王府迎来了两位贵客!
九五之尊,身份贵为天下第一。
“父皇,慢些。”
承天帝微服出宫,被长子和侍卫搀扶下马车,站定,背着手扫视四周,含笑慨叹:“今年多事,腊月了,朕竟是头一回出宫体察民情。”
“父皇日理万机,政务繁忙,自然少闲暇。”大皇子穿着便服,亲自搀扶年老力衰的父亲,“您难得出宫一趟,没想到也来了四弟这儿赏梅花。”
“巡察了一圈,顺路来瞧瞧,没想到巧遇了你。”
“赴宴嘛。早知道,儿臣定会进宫与您一同启程。”
承天帝两鬓斑白,背微驼,却因积威深重而气势尊贵,缓缓走向瑞王府大门,慢悠悠问:“朕是听惠妃提了几句,倒稀奇,老四似乎是第一次办盛大宴会吧?”
大皇子颔首,“没错,算是破天荒了。唉,四弟之前常生病常休养,幸亏病情好转了,方有精力办赏花宴。他一派帖子,亲戚朋友都乐意捧场!”
“你们受了邀请,朕却没有,朕是不速之客。”
“哈哈,父皇说笑了,四弟一向懂事,估计是考虑您国事繁忙,不敢打扰。”
承天帝一贯疼爱斯文端方安分的四子,威严嘱咐:“老四自幼体弱多病,凡事不争不抢,只知道著书作画,你是兄长,平日要多关心他。”
呵,四弟有您疼爱着,不争不抢便获得亲王爵位,我却不如病秧子受宠,必须靠争抢才能胜出!
大皇子暗中不忿冷笑,表面恭敬答应:“儿臣明白。”
“老三他们来了没有?”
“应该都收到了请帖,进去看了便知。”大皇子斗倒了二皇子后,视庆王为劲敌,如今一听父亲提“老三”便不痛快。
这时,一名认出大皇子的管事飞奔相迎,笑容满面,躬身行礼道:“大殿下大驾光临——”
大皇子打断道:“不必多礼。”他并未透露父亲身份,一行人脚步不停,走向梅园。
门房好奇问:“大殿下搀着的老人,是谁呀?”
“别多嘴,干好你们的差事!”管事从未见过皇帝,有所猜测却不敢相信,急忙跑进去通报。
大皇子精心谋划已久,万事俱备,引领父亲去“偶遇东风”。
承天帝难得出宫,心情轻快,因不熟悉瑞王府,任由有所图谋的长子带路。
走着走着,老皇帝发现前方小径尽头有一红衣女子:
夏莉长相妩媚,妆容精致,一袭红衣裳飘飘,在梅园外徘徊等候师弟。
老皇帝眯起眼睛望了望,“那是谁家的女眷?迷路了吗?”
“不认识。”大皇子依计行事,开始推波助澜,“不像迷路,像是在赏花。”
老皇帝稳步走了过去。
夏莉转身,发现了锦衣华服的皇帝父子,先一愣,旋即打量,迅速断定来人非富即贵!
她等得百无聊赖,心思动了动,不为勾引,仅是出于习惯和想解闷,作羞怯状垂首,腰肢款摆,退至假山旁,以示让路。
老皇帝经过时,稍放慢脚步,好奇瞥了瞥,看清楚后,诧异暗忖:远观打扮,像个姑娘家,近看原是个妇人。
明显上了年纪,却浓妆艳抹,搔首弄姿。
谁家女眷?如此不端庄,上不得台面。
夏莉纵横情场半生,练出了本能,发觉自己正在被打量,立时抿唇浅笑,含羞带怯,整个人朝后缩避了缩,却暗抛秋波,媚眼如丝。
帝王喜怒不形于色,只一个照面,心里便把她鄙夷进了泥里:风/骚露骨,俗不可耐,不成体统。
承天帝面无表情,不疾不徐走了过去,视之为无物。
夏莉目送他们走远,撇撇嘴,悻悻嘟囔:“呸,老东西,神气什么?瞎了么?白费了我的笑脸,媚眼抛给老瞎子看!”她咬唇徘徊,“哎哟,快开席了,师弟怎么还没来?臭小子,慢腾腾,耽误我赏花了。”
皇帝一行继续走向梅园,眨眼将妩媚妇人抛到脑后,边走边观赏园林景色。
岂料,刚走了不远,路边矮墙后忽然响起两道恼火抱怨声:
“夏夫人又跑哪儿去了?”
“没规没矩,真怕她冲撞了前来赴宴的客人。”
“天天浓妆艳抹,卖弄风骚,忒恶心!”
“忍忍,千万别得罪她。她可是宋大夫的师姐,宋大夫与咱们殿下交情匪浅,得罪不起。”
“哼,宋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给殿下治病,治着治着,竟治到床上去了!师姐老妖婆,师弟手段高,南玄武门,绝喽。”
“少嚼舌根,殿下一向袒护宋大夫,严禁下人议论他。”
“殿下简直昏头了,被宋慎迷得神魂颠倒。”
……
承天帝起初并未在意,听着听着,震惊停下脚步,茫然皱眉问:“这……她们在抱怨谁呢?”
大皇子一手筹划了一切,却摇头,故作尴尬状,“听不清楚,多半是懒惰下人在偷偷发牢骚。父皇,走吧,咱们去赏花。”
承天帝原地不动,抬手示意噤声,脸色渐渐变了,凝视细听:
矮墙后,两个扮作丫鬟的奸细仍在抱怨:
“宋大夫是南玄武的掌门人,既机灵嘴甜,又精通巫蛊之术,他为了谋取前程,给殿下下了情蛊。”
“他敢?”
“蛊已经种下了,诱得殿下不顾亲娘反对,死心塌地护着宋慎。”
“惠妃娘娘知道啦?”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娘娘早就知道了,劝了几次,但殿下不听。”
“唉,那对师姐弟联手,搅得府里乌烟瘴气!”
“听说,殿下每日服用的药膳里,宋慎给下了滋养蛊虫的秘料!”
听到此处,大皇子拿准时机,大声打断问:“是谁在墙后头胡说八道?出来!掌嘴!”
墙后响起“啊”惊叫,脚步声凌乱远去,飞快消失了。
承天帝沉着脸,责备道:“谁叫你打断她们的?鲁莽!”
“父皇息怒。”大皇子义正辞严道:“下人一多,便人多口杂,其中难免有碎嘴子,背地里胡沁毁谤主子,那等刁奴,饶不得啊!”
承天帝脸色沉沉,轻松好心情荡然无存,压着怒火,“刁奴固然可恶,但无风不起浪,老四和宋慎,究竟有没有做过那些荒唐丑事?惠妃是不是隐瞒不报?一查便清楚!”
“这、这……”大皇子作为难状,提醒道:“您先消消气,四弟第一次办盛大宴会,突然查丑事,岂不是令他难堪?”
承天帝素来信任四子,猛得知爱子被宋慎下蛊诱成了断袖,大感愤怒且失望,“他若是真犯了错,还怕甚么难堪?”顿了顿,他眯着眼睛问:
“宋慎的师姐?去年,老四曾拖着病体给一个卷入河间贪污案的女人求情,那便是宋慎的师姐,对吧?”
“好像是。”
“朕想起来了,就是他师姐!”承天帝冷冷道:“朕当初不该心软宽恕,犯官女眷,罪当株连。”
随从侍卫低着头,皆不敢吭声。大皇子做足了表面功夫,劝道:“外人惩治便惩治了,但四弟是无辜的,他深居简出,从未历练过,品性淳良易受骗,想必是被蛊惑了,请父皇明察。”
承天帝怒火中烧,“巫蛊之术,歪门邪道,历朝历代的皇室都深恶痛绝!宋慎长了几个脑袋?居然敢打皇子的歪主意,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下一刻,瑞王带领几个弟弟,疾步从梅园赶来迎接,众皇子纷纷行礼:
“参见父皇。”
“儿臣给父皇请安。”
“儿子们一直在梅园赏花,不知父皇驾临,未能远迎,您莫怪。”
……
承天帝昂首,扫视了一圈,缓缓问:“老三不在?”
瑞王压根没料到父亲会赴宴,一眼便看出老人不悦,谨慎思考之余,躬身答:“三哥往北营忙军务去了,恰巧没空。”
承天帝审视四子,强压着怒火,板着脸吩咐:“老四来,朕有话问你,其余人不必跟着,仍去赏花吧。”
“是。”
瑞王深吸口气,直觉不妙,意欲传递消息,却被众多侍卫盯着,硬着头皮尾随父亲。
其余几个皇子面面相觑,不安地嘀咕,“父皇脸色不太愉快啊,出什么事了?”
半个时辰后·府门
“吁!”
宋慎和庆王等人勒马,下马扔了缰绳,疾步拾级而上。
庆王沉声道:“但愿没来迟。”
宋慎心急如焚,大步如飞,“看门房的笑脸,宴会应该还没出事,宾客众多,如果出了事,捂不住的。”
“幸亏你警觉,及时追查到底,否则得等四弟出事后才知道又中了算计。”庆王屏退迎上前的门房,一行人直奔梅园。
不料,他们半途被御前侍卫拦下了,严肃告知:
“庆王殿下,圣上有令,请您立刻带宋大夫去面圣!”
面圣?
宋慎和庆王对视一眼,同时暗叫“糟糕”。
“圣上?”庆王定定神,“带路。”
看这阵仗,面圣准没好事,不知阿琛现在怎么样了?宋慎担忧之余,打起十二分精神,冷静赶去面圣。
午时,他们抵达瑞王书房。
宋慎遥望紧闭的门,正在斟酌对策与措辞时,门忽然开启,两名侍卫合力抬出一具尸体:
女尸是夏莉。
夏莉被一刀穿心毙命,满脸惊恐,眼睛睁得溜圆,鲜血浸湿了她的红色衣裳。
宋慎瞬间呆住了,如坠冰窟,耳朵里“嗡”一阵轰响,脑海一片空白,须臾,他猛地扑过去,悲恸大喊:
“师姐!”
作者有话要说: 诸位读者,作者近期变故缠身,无法坚持日更了,深感抱歉【鞠躬】
第57章 下狱
“师姐!”
人在骤失至亲时,吼出的嗓音悲恸得劈裂。
宋慎深知师姐不□□分守己, 大大小小的毛病一堆, 却从未嫌弃累赘, 包容劝诫之余,常帮她收拾烂摊子。
因为孤儿视她为亲人。
“师姐!”宋慎被打击了个措手不及,猛地扑向尸体,当对上夏莉那一双盛满惊恐、死不瞑目的眸子时, 他痛苦握拳, 趔趄后退半步,胸膛剧烈起伏,神智瞬间被汹涌的悲愤感淹没了, 慢慢跪了下去。
“这、这究竟怎么回事?”宋慎伸出手,指尖颤抖,下意识探查夏莉的鼻息和脉息,确认对方死亡时, 手颓然垂下,红着眼睛问:“谁?谁干的?我师姐犯什么错了?为什么要杀她?”
负责处理尸体的两名侍卫认识宋慎, 十分为难, 小声答:“这是圣上的旨意。宋大夫,让一让,别为难我们。”
“师姐?师姐!”宋慎大受打击,丧失了理智,抓着尸体胳膊不松手,喉咙梗得鼻子发酸, “你、你怎么就、怎么就——”
庆王旁观片刻,叹了口气,吩咐道:“搀宋大夫起来。”
“是。”庆王的随从领命,硬是把濒临崩溃的宋慎架了起来。
庆王低声问御前侍卫:“圣上可有交代如何处理尸体?”
御前侍卫摇摇头,“是肖统领命令卑职二人抬走尸体。咳,血淋淋的,怕冲撞了圣上和几位殿下。”
“几位殿下?”庆王语气如常,“是哪几位?”
“除了您之外,在都城的皇子殿下全在书房里。”
庆王点了点头,叮嘱道:“抬走吧,记着,叫管事悄悄把尸体送回宋府。”
御前侍卫犹豫对视一眼,答应了,“是。”
“慢着!”
宋慎咬紧牙关,额角脖颈青筋凸显,艰难缓过神,弯腰合上夏莉未瞑目的双眼,随即脱下披风,细细将尸体从头到脚盖住,强忍悲痛道:“有劳二位,请千万别随便把她扔在地上。”
御前侍卫无意与庆王一派为敌,小声道:“放心,会叫人把她送回您府上的。”
下一瞬,书房门再度开启,等得焦心的瑞王疾步走了出来。
“三哥!”
“四弟,你没事吧?可有中毒?书房里什么情况?父皇为何会驾临?”
“我倒无事,唉,一言难尽!父皇大发雷霆,今天十有八/九难以收场了。”
瑞王定睛一看:宋慎身穿玄色武袍,低着头,呆呆盯着师姐尸体滴落在地上的血迹,被哀恸气息笼罩着。
瑞王担忧不安,快步靠近,急切告知:“实在对不住,我、我方才反复求情,但父皇气得不轻,盛怒之下,下了就地诛杀令,怪我,无力劝阻。”
宋慎下颚紧绷,神色冷硬,虽哀恸悲愤交加,却未迁怒无辜,哑声说:“又不是你下的诛杀令,怪你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