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映阳笑道:“正是要在他睡觉时找他,这会儿功夫,他定困得睁不开眼睛,你去把他叫醒,他想睡觉,也比较容易答允你的请求。”
张恶虎大喜道:“原来如此,我马上就去!”
白映阳叫他稍等片刻,奔回西厢房,不多时复走出来,手中已多了一张纸,他交给张恶虎道:“简大人如应允,你让他在这字据上按个指印,省得他过后不认账。”
张恶虎皱眉道:“不必了罢?”
白映阳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你记得他叫甚名字么?”
张恶虎道:“简仁(贱人)。”
白映阳道:“这就对了,万一老鸨坚决不肯让你赎孟姑娘,又再贿赂简大人大批钱财,谁能保证他不反悔?”
张恶虎心想事关孟桥妆,还是小心谨慎为妙!当即把字据折好,收入怀中,记下白映阳嘱咐,也不走门,直接翻墙而出。
但“梦白河”别院又不是建在靠近道路旁,他翻出去,还不是仍在赋音楼阁的大院内,白映阳暗笑道:“这傻老虎,走正门还不是一样。”可最终张恶虎还是连跃几道墙,终究是凭翻墙翻出的赋音楼阁。
明朝实行夜禁制度,一更初暮鼓后,直至五更毕晨钟鸣,期间禁止人们外出走动,违者要受笞打之刑。
不过梅龙县原不似京城般戒备森严,何况恶虎保长是管治安的头头,他就是负责抓犯夜禁的,如今他自己犯禁,又有谁来抓?因此张恶虎从赋音楼阁到县衙,一路上大摇大摆,遇见巡逻队,对方还点头哈腰地向他问好:“保长,睡不着出来散步么?当心天黑路滑。”
张恶虎来到县衙门前,见大门紧闭,于是他又翻墙而入,直奔县官卧房。
简仁县令在床上呼呼大睡,张恶虎走近一看,见他怀中左拥右抱两个美貌小妾。
张恶虎省得一会两小妾醒来碍手碍脚,于是搬动二妾头部,在她们“耳门穴”和“睛明穴”点了一下,忽摸到居然有喉结,掀被褥一看,但见漆黑的床榻上,三副赤条条、白花花的身体露了出来,二妾竟是两个少年男子!
张恶虎在简仁肥胖的脸上捏一把道:“简大人,醒来。”
简仁迷迷糊糊中看到梅龙县恶虎保长,皱眉道:“天还没亮……你来作甚?”
张恶虎笑道:“我爱上了一位美丽温柔的姑娘,她答应和我成婚,大人替我高兴么?”
简仁笑道:“那很好啊,恭喜你了。”
张恶虎道:“可是她家人却不肯把她嫁给我。”
简仁随口道:“那是理所当然的……”恶虎保长求婚遭百拒,全梅龙县人都知道,被拒绝太正常啦。
张恶虎如今心情很好,也不在意,说道:“还请简大人替我作主。”
简仁道:“好好好,她是谁家姑娘?”
张恶虎道:“她叫孟桥妆,是赋音楼阁的姑娘。”
简仁大为惊诧道:“孟桥妆可是赋音楼阁的姑娘,江南有名的才女,冠绝群芳,还有‘天下第一花魁’之美称,怎么会答应嫁给你?”
张恶虎自我感觉良好,旁人不懂欣赏我,只有桥妆超凡脱俗,慧眼识我老虎真英雄!反而更高兴,笑道:“我和桥妆两情相悦,已私定终身。”
简仁道:“那很好啊,你却来找我作甚?”
张恶虎道:“我想替桥妆赎身,可赋音楼阁的老鸨不答应,我问得急了,她就把大人你抬出来。大人也知道,我是最敬重你了,瞧在你面子上,我岂能硬来?如今来此,只为求大人一句话,盼大人念在我年近三十,尚未娶亲,让老鸨准我赎桥妆,结为夫妻。”
这一篇说辞全是白映阳事先教的,张恶虎自己断说不出来,直把个简仁县令说得骨头大松,暗忖恶虎保长威名再盛,终究还是对本官敬畏三分。不过赋音楼阁是自己应允看管,时常得老鸨不少好处,倘若不加理会,似乎不大妥当。
张恶虎笑道:“只这一桩,旁的我也不叨扰,日后与桥妆生下儿女,定不忘大人今日之恩。”
简仁叹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张恶虎忙取来墨盒,掏出怀中字据,让他按手印。
简仁全当送瘟神,一一照做。
张恶虎欢喜无限,好生替他和两个少年盖好被子。他不解风月之事,又当了近三十年的“和尚”,哪懂简仁为何抱住两个少年睡觉,忍不住问道:“这两个是你儿子吗?”又想简仁只有一个女儿,年方四岁,何时有两个这么大的儿子。
简仁困得要命,全不搭理,搂住二少年又是鼾声大作。
明朝虽有纳妾制度,但因世人重男轻女,以致世间男多女少,朝廷为避免部分男人打光棍,大力推行一夫一妻家庭,并为纳妾者立下诸多条件。
平民男子如要纳妾,需四十尚无子嗣,方可向地方官府申请,若已有子,不得纳妾;朝廷官员因为国家效力,虽无需遵守以上规定,却也不是想纳几个就纳几个,都有明文条例。
朝廷还规定,官员不允许进入青楼、妓院、象姑馆等风月场所,不可嫖|娼,如有违反,轻则扣罚俸禄,重则革职查办。
为此,不少官员买来清秀漂亮的少年,养在家中,以供取乐,故此明朝男风极为盛行。
梅龙县有传言,上一任的县令严括,酷爱男色,据说他家中至少养过上百个娈童!后来娈童间争风吃醋,闹得不可开交,其中一个太激动,用刀子把严括捅死。
第15章 条件
天刚蒙蒙亮,白映阳便被隔壁传来的敲门声惊醒,有一人在外头说道:“姑娘,你起来了么?”是孟莲蓬的声音。
孟桥妆大约也是刚醒,在房内含糊应道:“什么事儿?”
孟莲蓬忿忿道:“那姓张的大恶虎来了,在夫人屋子吵架呢。”
孟桥妆道:“保长不是和白公子在西厢房休息么?”
孟莲蓬道:“我也不知他们几时走的。”
白映阳立刻出来,隔着门道:“孟姑娘早,保长是昨夜出去的,说是有要事要办……”
孟莲蓬瞪眼道:“你没跟那头大恶虎走么,怎地还在这儿?”
张恶虎离开赋音楼阁后,白映阳当然也不想独自留下,只是回家就得犯夜禁,巡城队惧怕恶虎保长,自然不敢难为白公子,但白映阳不愿这样,况且张恶虎去找简仁说明为孟桥妆赎身之事,事成之后,一定会马上来接孟桥妆,自己还不如原地等待,如今听孟莲蓬问起,答道:“自是等夜禁解除方能回去。”
孟莲蓬冷笑道:“你要回去还需等夜禁解除?”
孟桥妆斥道:“莲儿不得无礼!”
白映阳不以为杵,笑道:“孟姑娘,保长昨夜是去县衙,想法子为你赎身……”
孟莲蓬大惊道:“姑娘,你真的要赎……跟那头大恶虎么?”
孟桥妆道:“这……这是真的?”
白映阳道:“如今保长在老鸨屋里,自也是商议此事,咱们这便去见他吧。”
孟桥妆点头道:“白公子,请你先行一步,我梳洗完后就到。”又道:“莲儿,你领白公子去夫人那边。”
孟莲蓬扁嘴道:“我要陪着你。”
孟桥妆道:“我今日不用你陪了,你给白公子带路吧。”
孟莲蓬心中老大不乐意,却不敢违逆,心不甘情不愿地领着白映阳出了“梦白河”。
赋音楼阁的游廊四通八达,九曲十八弯,经过的楼阁甚多,孟莲蓬东一拐西一转的走得极快,白映阳正疑心他是否故意带错路时,却见他已钻出游廊,来到一开阔地,指住正中央的阁楼道:“这便是夫人的屋子。”
相较其他别院房舍的典雅婉约,这座阁楼颇富丽堂皇,前院占地甚广,到处栽满蔷薇,阁楼的横匾是“蔷薇满地”。
一踏进院门,白映阳就听得屋内传来张恶虎惊天动地的怒吼声,他随孟莲蓬来到正堂,见堂中甚宽,中间挤满了人,男男女女围着一大圈,各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些人除了赋音楼阁的姑娘、丫鬟、小厮、护院外,还有赋音楼阁的宾客,张恶虎横眉竖目立于堂中央,火气烧得正旺。
白映阳走到他身边道:“怎地啦?”
张恶虎指住堂上一名红衣妇人道:“这老鸨不识抬举,我好声好气和她讲道理,她竟百般刁难我!”
白映阳看红衣妇人约莫四十岁左右,头戴镶宝石金饰,耳上坠两颗大明珠,美艳的脸颊上满是怒容,正是赋音楼阁的老鸨、燕天然的母亲艳上妆。
艳上妆听张恶虎如此说话,站起来道:“保长,你一大早便带了这许多手下,强行要赎人,难道这也叫做好声好气么?”
白映阳见张恶虎身后八字排开,一边是“甲乙丙丁”,另一边是“戊己庚辛”,都是保甲府长期任用的保丁,不禁暗赞老虎会办事,懂得找人倚仗声势。
其实张恶虎自己就够“声势”,哪还用另找人倚仗?他之所以叫来八名保丁,是打算取得孟桥妆卖身契后,八人抬大轿迎她回家,若不是要留人看守保甲府,他连“壬癸”也一并叫来,在花轿前敲锣打鼓吹喇叭,好让梅龙县所有人都知我张二虎也有老婆啦!
白映阳悄声道:“老虎,简大人答允不管此事么,他按了指印没有?”
张恶虎道:“这个自然,我还给那老鸨看了,她却还是不肯让我赎桥妆。”
艳上妆听见他的话,大怒道:“桥妆是我的人,我疼惜她,不愿让她离开,你难道要强抢?”
张恶虎怒道:“你当真疼惜她,怎会不让她嫁人?”
艳上妆冷笑道:“整个梅龙县的人都知道,你张保长快三十岁的人了,去过多少姑娘家提亲,有谁答应嫁你?桥妆不但是我赋音楼阁的花魁,是江南的花魁,还是天下第一花魁,多少王公贵族想见她一面都不可得,怎会看上你?你也不先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尊容!”这番话刻薄之极,想必白映阳到来之前,她已因张恶虎强行要赎孟桥妆的事气得够呛。
围观众人议论纷纷,无不嘲笑恶虎保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张恶虎当然暴跳如雷,待要发作,这时门外走进一女子,她未施粉黛,一大缕青丝散在肩头,仍穿着昨夜的浅纱,正是孟桥妆。
孟莲蓬一直事不关己地靠在门边,见到姑娘来,就跑过去站在她身后。
艳上妆一看见她,双眼一瞪,冲上前就是两个耳光,口中骂道:“该死的蹄子,我好吃好住把你养大,你竟耍此心机,联合外人欺侮我!”
孟莲蓬大惊道:“夫人手下留情!”
张恶虎更是惊怒交集,喝道:“不许打桥妆!”伸手把艳上妆轻轻拂开。
燕天然正好从内堂出来,见母亲连退数步,还道是张恶虎推她,一时间妒愤交加,拔出腰中佩剑,对准张恶虎心窝直刺过去。
围观众人惊慌失措,纷纷往后退。
张恶虎全不放在眼内,看到剑至,中指往剑刃轻轻一弹。
燕天然顿觉虎口剧痛,险些松掉手中剑,赶忙握紧,但觉整条右臂都酸软无力,换手握剑,去斩张恶虎适才推母亲那只手。
张恶虎看对方武艺低微,懒得与之纠缠,迅速在他手背一弹,燕天然左臂一如右臂般,发软发麻,长剑脱手,“呛啷啷”掉在地上。
艳上妆慌道:“然儿,你怎么啦?”
孟桥妆也吃了一惊,急道:“保长,你把他的胳膊怎地啦?
张恶虎笑道:“只是在他手上按了一下,他手麻,拿不稳剑,过一会儿就没事了。”
赋音楼阁的人见少爷被欺,无不愤怒,围上来七嘴八舌,均是指责张恶虎胡乱伤人。
白映阳冷笑道:“你们少爷先拿剑刺保长,却被保长制住,是他学艺不精,你们真以为人多嘴巴多,道理就在你们那边么?”
甲乙丙丁齐声蔑笑道:“可不是!”真难得他们会附和白映阳的话。
赋音楼阁的人语塞,讪讪散开,其中不少人去扶艳上妆和燕天然。
张恶虎道:“燕公子,我要替桥妆赎身,你作不作得主?”
燕天然见孟桥妆站在张恶虎身边,很是亲近,咬牙道:“原来你们早已相识,难怪你诗词欠佳,她还肯见你。”
张恶虎道:“桥妆喜欢我,我作何诗她都愿见。”瞥见桥妆含笑看着自己,眼中有嘉许之意,更加洋洋得意。
艳上妆怒道:“我断不会把她交给你!”
燕天然先前在里屋,已听了下人说明张恶虎来意,对方既事先去说服县令不插手此事,还带齐手下,自是对孟桥妆志在必得,恶虎保长武功高强,如今还有八个恶霸保丁,赋音楼阁所有护院加起来也绝不是他们的对手。常言道:民不与官斗。恶虎保长虽说只是个小小乡绅,可他有县令许可,又是地头蛇,得罪了恐怕后患无穷。
但一想到孟桥妆居然对这头恶虎青睐有加,燕天然实在难以忍受,哼道:“保长,你想要孟姑娘,倒也可以……”
此言一出,周围一片哗然,赋音楼阁从不许年轻姑娘赎身,燕天然这一答允,可谓开了先例。
在场众宾客中,不少人因看了《天下第一花魁图》,从而对孟桥妆爱恋不已,更有外地才子慕名千里而至,只盼佳人垂青,得见一面,便是平生之幸!可如今孟姑娘就站在眼前,如此绝代佳人,竟将要被这如同地狱来的恶魔独吞,众宾客无不嫉恨难平!
艳上妆更是急得站起道:“然儿,你怎可答应他?”
燕天然摆摆手,让母亲稍安勿躁,对张恶虎道:“不过有个条件,保长答允做到了,在下分文不取,把卖身契送与你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