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长卿所居住的抱石院最靠近前院,再往后的寿安院和轻漪院则分别是留给余氏和安娴钰的居所。除了她们从雁州带回来的丫鬟之外,安长卿又从牙行挑了十来个小丫鬟放在院子里伺候。
上一回余氏住进来时,这里还是北战王府。那时她生怕拖累了儿子,甚至不敢久住,过完年便匆匆搬到了城外的庄子上去。如今再回来,北战王府变作了雁王府,而她也再不是安家的一个妾,而是这府上正正经经的老封君。
余氏长长叹了一口气,拉着安长卿的手道:“当初你被迫嫁给陛下的时候,娘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又生怕你过得不好……谁能想到会有如今的日子,真是造化弄人……”
安长卿拍拍她的手背,笑着道:“苦尽甘来,娘的福气还在后头。”
……
归置好箱笼行李后,便该接风洗尘。
萧止戈被政事绊住抽不出身来,便只有安长卿母子三人,外加上周鹤岚母子一起接风。
周鹤岚的母亲也是前头不久方才从城外庄子上接回来,她如今已经养好了病,还学会了一口流利的大邺官话。说起来都是自家人,也没有见外分席,就围桌而坐,吃着暖锅。
余氏与周母久未见面,自有不少话要说。两个母亲说着说着,总难免提及儿女婚姻大事,不管是安娴钰还是周鹤岚,如今都还没定下亲事来。
余氏忧愁道:“娴钰总不肯议亲,总不能真留在家里当个老姑娘。”
周母尚且不知儿子心思,安慰她道:“夫人何必担忧,如今小姐回京,又有王爷撑腰,总不愁说不到好亲事。”
周鹤岚默默瞧了他娘一眼,周氏却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又道:“就我回来这些日子,都有不少人家遣媒人上门问过呢,只是王爷说您还没回来,便都拒了。”
“嗯,这时候上门提亲的,都是冲着利益来的,未必能真心善待娴钰。”安长卿想起齐巍曾写信给自己狠狠告了周鹤岚一状,目光便不觉往周鹤岚那边飘了飘,慢吞吞道:“要我说,门第如何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家世清白人品贵重,娴钰也喜欢。”
安娴钰到底未出阁,说起亲事来难免羞涩,脸颊红了红,垂下头没有说话。
坐在她对面的周鹤岚目光微闪,忽然对安长卿道:“今岁陛下开了恩科,我想下场试试。”
“这是好事。”安长卿颔首道:“如今朝堂正缺人才,以你的学识才干,若是参加,想来能占一席之地。就是你不说,我本来也准备写信告知与你。”
周鹤岚神色难得有些窘迫:“若是走科举出仕,日后恐怕不能再随王爷差遣了,”
当初是安长卿伸出援手,将他和母亲从泥沼里拉了出来,他曾说过,这一生愿为安长卿当牛做马,为奴为婢以偿恩情。只是如今他心里有了人,便存了一份私心。即便明知两人身份天差地别,却仍然想为她尽力一博。
他不是贪恋权势的人,但却不愿意让心爱的女子因为下嫁被人议论或者怜悯。他若要提亲,当以金榜题名为聘。
安长卿拍拍他的肩膀,认真道:“我从前就说过,我救你不是为了图你报答。你本来就是自由之身,不必顾及我。况且你若是走仕途,日后为国尽忠,也算是帮了我。”
他说话时眼神一如从前清澈,显然说得都是真心话。周鹤岚释然一笑,举起酒杯敬他:“好,我必定竭尽全力。”
故人久别重逢,相聚难免小酌几杯。就连余氏与周母都喝了些酒。等散席时,余氏和周母不胜酒力,已经先行回了院子里。安长卿酒量着实不太好,已经有些醉了,招呼一声后,就被安福扶回院子里去喝醒酒汤。
花厅里一时只剩下安娴钰与周鹤岚二人。
周鹤岚喝了酒,却没醉意,只一双漆黑眼眸越发幽深,即使没有旁人在场,他依旧恪守礼数,保持着适当距离。只是酒意到底还是使人冲动,他站起身来朝安娴钰一揖,沉声道:“明日我便去寻宅子,等宅子置办好后便会搬出王府,专心备考。”
他的话没头没尾,安娴钰却听明白了,她屈膝还了个礼,轻声道:“方才哥哥席间一番话,亦是我想说的。”
周鹤岚眼神微柔,摇头道:“小姐品性高洁,我却不忍见心爱女子同我受苦。”
说罢又是一揖,而后便不再多留,先行告退。
***
安长卿回屋喝了醒酒汤,又小憩了一会儿,再醒来时,就见屋里已经点了火烛,不远处的桌子边坐了个人。男人大概刚从宫中出来,连龙袍都没来得及换。他睡觉的功夫,他就在在桌边看文书。
“什么时辰了?”安长卿撑着手臂坐起身,因为刚睡醒,声音还带着一点闷闷鼻音。
“戌时了。”萧止戈放下手中文书,抬手倒了杯温茶递给他。
安长卿就着他的手咕嘟咕嘟喝了半盏茶,神思才清明起来:“不是跟你说若是事多就别来了?”
今日给余氏和安娴钰接风洗尘,萧止戈本来想同他一起来。可惜被朝中事情绊住了手脚,加上他如今贵为天子,出宫一趟阵仗也实在太大,安长卿便没叫他来,只说改日请余氏二人进宫再聚。
哪成想这人晚间还是任性地出了宫,甚至连未处理的公文都带了来。
“我若是不来,怎么知道喏喏又背着我喝酒?”萧止戈坐在床边,捏着他的下巴亲上去,在口腔中扫荡一番后蹙眉道:“酒味好重,看来喝了不少,该罚。”
说完不等安长卿辩驳,又按住人亲了好一会儿。
安长卿原本想推他,只可惜如今萧止戈摸透了他的喜好,三两下就亲得他晕晕乎乎丢盔弃甲,原本按在他肩膀上的手也软绵绵地没了力气。
一吻结束,萧止戈才勉强满意了,虚虚扣着他的腰,语调暧昧道:“今日朕留宿雁王府,雁王意下如何?”
安长卿轻飘飘瞥他一眼,将人推开道:“不如何,怕是明日雁王狐媚惑主的名声又要更响亮一些。”
“那些人有一点倒也不算说错,”萧止戈自顾自地脱了靴子靠在榻上:“那小话本里不是写了么?喏喏本是狐王转世……”
安长卿原本故意绷着脸,被他一说又忍不住噗嗤笑起来,半跪起身子,伸手在他袖袋和腰间摸索:“你是不是又藏小话本了?不是叫你少看些……”
好的没学着一点,净学些乱七八糟的话。这些小话本实在是误人甚深!
“没有,不信你好好找找。”萧止戈说着便张开手臂,做一副任君搜查的坦然模样。安长卿不信邪,上上下下搜了一会儿真没找到,哼了一声道:“说不定藏在别处了,等我回宫再去找。”
萧止戈咳了一声,顺势将人揽进怀里,叫他跟自己靠得更紧些,又转移话题道:“马上要冬至了,这是我登基后第一个节庆,得与民同庆。喏喏觉得该怎么过?”
冬至又称冬节,坊间不论富贵贫贱,至冬节都要更易新衣,备办饮食,享祀先祖。而皇帝则要至城外祭天,百官罢朝修沐,互赠贺表。
早些年国力强盛时,冬节办得尤为盛大,各地都有庆典。至后来国力渐衰,便只有邺京等繁华之都方才能热闹一二。
萧止戈初初登基,为了安定人心,也为了与民同庆,此回冬节必定要大办。不过如何办又成了个难题。虽说战乱初定,但受战乱之苦的百姓还在休养生息。这冬节庆典,既要办得盛大,又不能过于奢靡,最好能叫百姓都能同乐,方才达到了目的。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随便找,能找到我藏的小话本算我输(得意
第111章
冬节原本由光禄寺操办, 但光禄寺卿呈上来的章程萧止戈都不甚满意,已经被打回去三次了。眼见着冬节在即,光禄寺却还未能拿出一份像样的章程来。
萧止戈被政事缠身, 还要操劳这等琐碎事情, 心里烦得很,干脆摆驾出宫,来安长卿这里躲清净。
“国库空虚,冬节虽然要大办, 但实在不适宜太过奢靡。银子都要花在刀刃上才好。”安长卿趴在他胸前,下巴枕着手臂道:“既然要与民同乐,那还是得办点对百姓有好处的实事。”
萧止戈也正是如此作想, 只可惜光禄寺这班人, 在邺京见惯了繁华过惯了好日子,哪里知道什么是对百姓有好处的实事。呈上来的章程不是在冬节当日万炮齐响以彰国力, 就是要九十九座画舫游运河,沿途以鼓乐庆祝,与民同乐。
全是些空有其表的法子, 劳民又伤财, 实在一点好处都没有。
“他们就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半点不知百姓疾苦。”萧止戈不悦道。
安长卿戳戳他下撇的唇角,笑起来:“咱们以身作则, 做出范例来。等过个一年半载, 他们看清楚形势,就该知道什么当为,什么不当为了。”
萧止戈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其实安庆帝一朝留下来的官员他没几个看得上,就是雁州官署那些老顽固也比这班人强些。只是先前已然罢黜贬谪了一些人, 若是再罢,朝堂上就当真要无人可用了。因此即便是这些官员时常办些蠢笨事惹他不快,萧止戈也只能忍着。
“喏喏觉得我们要怎么以身作则?”
安长卿略一沉吟,问了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今岁雁州的甘薯应当收获了不少吧?”
雁州从前年开始推广甘薯种植,今年雁州大部分郡县都已经种上了甘薯,四五月间齐巍写信来,还曾说过甘薯种植形势大好。算下来到这个时候,应当都已经丰收了。
萧止戈“嗯”了一声。谢陵回京后便跟他详细汇报过雁州情形:“今年雁州百姓当可过个丰收年,不愁饱腹问题。还听说因甘薯产量太高,不少百姓自家吃不完,便结伴将这些甘薯运到了相邻州郡去贩卖,因价格便宜又能饱腹,倒是反响不错,连雁州军中都又收了一批甘薯做粮草。”
安长卿道:“甘薯在雁州都能长得如此好,若是再往南推广种植,想来日后,百姓饱腹问题应当能解决。我觉得冬节兴许是个推广甘薯种植的好时机。”
甘薯生熟皆可食,易种植耐贫瘠,产量又高,更难能可贵的是,味道并不差。若是在整个大邺推广开来,日后百姓当不必为果腹问题发愁。大邺百姓如今之所以生活困苦,大部分便是因为现下的粮食产量低,再交上高额赋税之后,剩下的粮食连生计都成问题。和平年代尚有不少饥民,若是遇上天灾人祸,说是饿殍千里亦不夸张。
萧止戈立即明白了他想法,目光鼓励地看着他,听他继续往下说。
“我们大可以从雁州买来大批甘薯,在冬节时在宫中办甘薯宴,还可以在各州郡开办善堂,善堂就以甘薯为主食,熬粥,煮食等等皆可。善堂中最好再专门安排人讲解甘薯种植的好处,等来年时还可备一些种薯发往各州郡,叫各地百姓们尝试种植……如此既可以扬陛下美名,亦可以让那些吃不上饭的贫民好好过个节,也是达成了与民同乐的目的。比起那些花架子的烟花画舫,百姓怕是更需要些饱腹的吃食……”
萧止戈越听笑容越大,等他说完,又与他讨论完善细节后。才终于忍不住将人揉进怀里一番揉搓,嗓音低沉暧昧道:“雁王果真是国之栋梁,当赏。”
他嘴上话语十分正经,手却不老实地钻进了衣襟之中,安长卿低呼一声,下意识想拒绝,却很快便被他带入了欢快之中,再顾不上其他……
第二日天还未亮,萧止戈便起身准备去上朝。韩彰早就捧着衣裳在外头恭候。
萧止戈更完衣,就看见安长卿拥着被褥还睡眼朦胧,他亲自将人从暖和被褥之间挖出来,又在暖炉上烘热了手,毫不避讳地给他穿鞋更衣。
“你做什么?我还要再睡一会儿……”
他又不用上朝,根本犯不着天不亮就起来。安长卿十分不配合,缩着脚就想往被褥里躲。萧止戈耐心地哄着他穿衣裳:“今日喏喏与我一同去上朝。光禄寺那班子人是指望不上了,你去指点指点他们,免得那些蠢货给办砸了。”
嗯?安长卿躲避的动作顿了一下,微微睁大了眼睛,诧异道:“我去上朝?”
“如今你都贵又雁王了,除了我便是你最大,去上个朝有何稀奇?”萧止戈理所当然道。若当初这雁王只是个荣封,封王爵之时他又何苦弄得如此大张旗鼓?
安长卿眼神微微颤动,这回倒是不躲了,接过腰带来要自己系。萧止戈却避开他的手,趁机在他面颊上偷亲了一下:“别动,朕伺候雁王更衣。”
萧止戈平时与他相处时,极少称朕。但偏偏玩笑时却喜欢以此打趣他。安长卿只能乖乖展臂任他给自己扣好腰带。又见萧止戈还在细心地给他整理好衣襟,忍不住小声道:“你这样子若是被史官记下,怕是个色令智昏的昏君。”
“那可不行。”萧止戈一本正经道:“我是昏君,雁王岂不就成了妖后?狐王与将军尚可,昏君与妖后却不行。”
他凑在安长卿耳边如说情话一般低语道:“朕还想与雁王流芳百世,为后世典范……”
温热的呼吸打在耳廓,安长卿心脏不由自主地快了一拍,分不清是亲昵的姿态还是情话映红了脸颊,他下意识看了一眼伺候的宫人,就见韩彰等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声退了下去,此时屋里就只剩下他与萧止戈。
抬手揉了揉脸颊,安长卿将人推开一些,语气却不觉柔和,应承一般道:“我知道了。”
萧止戈恣意一笑,牵起他的手走出去,命众人摆驾回宫。安长卿自然与他同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