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卒们一边劳作,一边仍在大声唱歌。这歌虞长明很熟悉,是他们蜀中农夫劳作时爱唱的歌谣。
他不免心下一惊:秋收已快结束了,蜀兵与湘兵竟还用这样的法子互相较劲么?
然而那歌声嘹亮,响彻全场。他仔细一看,竟是蜀兵与湘兵一起齐声放歌!
一曲蜀歌唱罢,众人却没停下,接着又是一曲湘歌。仍是两方士兵一起唱的。相处了这么久,斗歌斗了这么久,他们倒将对方的歌谣都学会了。
虞长明微怔片刻,唇角不由勾起一个笑来。
“贾参谋,我们走吧。”
贾聪也微笑着应了一声,随他继续往前查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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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走进官邸的时候,朱瑙正好批完手边最后一份公文。他将公文全推到一旁。
惊蛰道:“公子找我来有什么事?”
朱瑙道:“你回去点几个人,收拾一下东西,陪我出趟成都罢。”
惊蛰一怔:“出成都?是要回阆州吗?”
朱瑙摇头:“我从阆州到成都,一直在蜀中,尚未去北面看过。我打算先去蜀北看看,顺便可以去一趟关中。”
惊蛰:“……!!!”
他大惊失色:“公子要去关中?!”
朱瑙笑道:“我想去看看关中现在是什么情形。”
他入成都已一年多了,如今政局已稳,秋收结束后各项政务亦会大大减少,可交由徐瑜暂管。是时候可以撂下摊子出去瞧瞧了。
第109章 进城
惊蛰极少会出言反对朱瑙,不过这次他被朱瑙出人意料的提议吓到,忍不住劝道:“公子,听说眼下关中局势很乱。公子若亲自去,未免太危险了。”
朱瑙却道:“入冬后关中天寒地冻,盗匪流寇想必也消停了。一年里最安生的恐怕只有这段时日。”
过了秦岭便是北方,北方入冬后非常寒冷,百姓往往都窝在家中不出门。盗匪也好,叛军也好,同样会在秋季屯好过冬所需,待到冬日便消停了。时局势必要比往日太平许多。
惊蛰纠结道:“那……那也危险。关中毕竟不受成都府管辖,若让京兆府的人或是其他势力知道公子的身份……”
朱瑙笑道:“为何要让他们知道?”
惊蛰:“……”
朱瑙决定的事情往往很难更改。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咽回去了:“好吧,我这就回去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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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的校场中,费岑手下的几百名精兵正在训练。
费岑和金闵站在校场边观看,他们两人身后还跟了一串的人,有金闵带来的手下,也有费岑手下的军官。
“金副尉,”费岑笑眯眯地说着恭维话,“我一直非常仰慕谢将军的为人,也很佩服谢将军带兵的本事。金副尉作为谢将军手下的得力干将,想必也是英雄豪杰。”
金闵道:“费府尹谬赞了,金闵惭愧。”
“哎,”费岑假装不满,“金副尉千万不要谦虚。你看看我们京兆府的这些军官,一个个年纪比你还大,才干却未必有你的一半啊。”
后面那群京兆府的军官连忙拍起金闵的马屁来。
“府尹说得是,金副尉真是年轻有为!”
“我等实在惭愧啊。”
金闵不知该怎么接话,只能呵呵一笑。
费岑又指了指场上正在训练的士卒,问金闵道:“金副尉,你看我手下这些兵练得还行吗?”
金闵淡淡道:“还不错。”
费岑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和揣摩他的语气,判断他是真的觉得不错,还是随口说句恭维话。
其实眼下场上的这几百名士兵都是费岑专门让人挑出来的军营里练得最好的精兵,今天专门在此练给金闵看,以免让谢无疾的手下看轻了京兆府。不过费岑的主要目的并不是向金闵炫耀自己兵强马壮,而是另有算盘。
“金副尉,”费岑道,“我练兵的这套方法是从折冲府学来的。不知道谢将军是否也会用这些方法训练手下士卒?”
金闵道:“以前会。从前各地练兵大概都是这一套吧?不过有些训练方法并不实用,无战事时用来强身健体不错。眼下多事之秋,一些练法我们已不再用了。”
费岑眼睛一亮,给身后的军官们使了个眼色,军官们全都竖起耳朵听金闵说话。
“不知贵军现在如何训练?”费岑道,“还请金副尉不吝赐教。”
金闵倒也很大方,指出了几项无用的练习,又在费岑的询问下说了几样他们练兵时会用的方法。
费岑听罢连竖拇指:“高招,高招!谢将军果然是人中龙凤啊!”
谢无疾的练兵方法比起地方军队而言,自然是高明不少的。毕竟他打的仗最多,经验也最丰富。他最知道战场上的士兵会遇上什么,需要学会什么。
看过练兵,费岑又道:“对了金副尉,我们京兆府的工坊最近新打造出来一批兵器,我正要去武库查验。不知金副尉有没有兴趣随我一起去看看?”
金闵对于了解京兆府的情况有兴趣,自然是愿意去看的。于是众人又往武库的方向走去。
路上,金闵问道:“费府尹,关于我军来关中驻军的事,府尹考虑得怎么样了?”
费岑愁眉苦脸道:“金副尉也不是不知道我关中的情况,打秋收开始,各州县都有盗匪流寇与叛军滋事,我府中所有官员忙的是日夜不休。实在腾不出手来做别的事。我也希望能早点让谢将军的兵马进驻,帮我收拾那些叛军和盗贼。不过此事事关重大,咱们还得要从长计议啊。”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秋收的确是一年中最乱的时候,各路盗匪都出来滋事,筹集过冬所需。官府确实忙得不可开交。不过费岑有心拖延也是真的。
金闵皱了皱眉,道:“希望费府尹能早日拿定主意。”
费岑满口答应:“一定,一定。”
费岑又带着金闵去武库看了京兆府新打制的武器,与金闵聊了许多兵器与实战的问题。他想借着兵器的话题了解更多实战上的事。不过金闵似乎有些累了,费岑问了很多问题,他有些回答了,有些却只是敷衍。
从武库中离开之后,费岑感慨道:“带兵养兵真是不容易啊。我京兆府要是也有像金副尉这样的人才,我也不会那么累了。”
金闵冷冷道:“费府尹要是手下缺人,等我回去禀报谢将军,可以请将军派些人手来帮助费府尹打理军务。”
费岑顿时表情一僵,干笑道:“这……这当然好啊。能有谢将军手下高才相助,我高兴都来不及。改日我把我手下那些窝囊废革除几个,军中空出位置来,必亲自写信请谢将军派人相助。”
这话的敷衍之意太明显了,金闵都懒得揭穿,讥讽地呵呵一笑就过去了。
其实费岑倒是很眼热谢无疾手下人才的,不过真让谢无疾派人来帮他带兵,那还是免了吧。这五千兵马是他保命的本钱,他可不敢随意让别人染指。
看了练兵又看了兵器,天色已经不早了,费岑便与金闵作别。他带人回官府去,金闵则带人回客栈休息。
与费岑作别后,金闵的手下立刻上前,附在金闵耳边小声道:“副尉,我觉得费府尹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金闵心烦道:“我也看出来了。”
他在京兆府已留了两个月了,这两个月里他和费岑以及京兆府其他官员们商谈了很多次。让谢无疾到关中驻军的事情并不是没有进展,只是进展非常慢。
而且费岑和京兆府的其他官员经常借着商谈的名义来他这里套话。譬如前几日金州发生动乱,费岑火急火燎地来找他,说他能干又有经验,希望他能帮忙镇压动乱。此事的确要紧,他就义不容辞地帮着出了不少主意,也教了京兆府的军官一些对付叛军的诀窍。
有时候费岑还会来找他喝酒,喝多了就向他抱怨手下有士卒不睦的情况,向他讨教带兵的经验。他也给了一些建议。
费岑很精明,一边向他讨教经验,一边慢慢推进驻军的协商事宜,他觉得对方有诚意合作,所以也一直不吝指点。不过像今天这样费岑带他去参观练兵和兵器,偷师的意图太明显了,也让他感到不快了。所以他后来已不太高兴回答费岑的问题。
金闵的手下道:“副尉,他到底愿不愿意让我们来驻军?”
金闵道:“乐意肯定是不肯乐意的,不过他也未必敢拒绝……总之这人油滑得很,他说什么我们都不能信。”
说实话,费岑不相信他们,他们也不相信费岑。在吃过亏之后,谢无疾手下的军官们对文官都很不信任。以前谢无疾几乎不插手政务,现在却不得不插手越来越多的事,也开始对文官进行威胁和逼迫,以免再生叛乱。
金闵冷冷道:“再给他一段时间吧,毕竟此事的确牵扯良多。不过他要是以为耍点小聪明就能把我们糊弄住……呵,那他就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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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费岑又带着尤乾去郊外的田间巡视。
和昨日一样,他一上来先把朱瑙和尤乾恭维一番:“我一直非常仰慕朱府尹。在如今这世道里,他还能把成都府治理得风调雨顺,多么难得啊!尤公子你也是一表人才,年纪这么轻就能得到朱府尹的重用,了不得,了不得啊!”
尤乾笑眯眯道:“费府尹谬赞了。我不过是个商人,打理点小生意而已。费府尹手下才是人才济济。”
“哪里哪里。”费岑道,“我手底下都是庸人,如何能跟朱府尹比?这回尤公子给我送来的那几样成都府改良过的农具,我让农务官拿去给老百姓试用,用过的人都说好用。可见成都府人才济济——哎,你瞧,前面就是。”
他们走到田埂上,地里有很多正在劳作的百姓,其中有一名老者手里拿着的果真就是尤乾从成都府带来的农具。
费岑领着尤乾朝那老农夫走过去,老农夫抬头看见费岑和尤乾,忙放下手里的活儿下跪行礼:“草民叩见费府尹。”
“老人家,快免礼。”费岑扶起老人,又向他介绍尤乾,“这位是成都府来的尤公子,你用的东西就是他从成都府过来的。”
老者忙又转向尤乾道谢:“多谢尤公子,多谢尤公子!尤公子有所不知啊,草民本有两个儿子,一个去参军了,一个今年夏末得了怪病,现在还卧在床上。家里的五亩地只能由草民一人照料。幸亏尤公子送来的农具好用,要不然稻谷烂在地里了草民都来不及收啊!”
尤乾笑道:“老人家客气了。谢费府尹便是,不必谢我。”
老者仍道谢不止。
费岑问老者:“老人家,你这几亩地今年收成好吗?”一面问,一面朝老者使眼色。
其实他们今日来此间田地巡视并非偶然,这老者是费岑故意安排在此的。老者早得过费岑的示意,一听这问题,当下把脸拉得老长,满面愁苦:“唉!这两年都是大旱之年,天上不下雨,地里许多庄稼枯死了,收成怎么会好呢?要是明年还是如此,只怕我们全家人都要饿死了。”
费岑闻言,也跟着叹气:“是啊,这两年都是旱年,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啊。”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忙转向尤乾问道,“对了尤公子,我记得你先前说过,蜀中的匠人已研造出水利改良之法,可令田亩旱涝保收?”
不等尤乾回答,那老农已惊呼出声:“当真?求尤公子务必传授改良之法!”
附近田里劳作的农户们也聚了过来,眼巴巴围着尤乾:“求尤公子传授改良之法!”
今日费岑出来身后还带了几名农务官员,只要尤乾能把改造水利的原理说出来,那些官吏立刻就会回去研究。
就像套金闵的话一样,费岑也想从尤乾这儿套些话出来。
眼下关中的形势确实很糟糕,需要一些变革才能改善目前的困境。而金闵和尤乾的到来给了费岑一个灵感——原本对他来说,谢无疾和朱瑙是前有狼后有虎的狼和虎。他除了畏惧和警惕他们,对他们并没有其他的想法。可这两方要来替他打理军务和政务,他忽然想到,他们为什么能成为虎狼呢?不就是因为他们有本事么?那他们的本事自己为什么不能学呢?
于是早在数日之前,费岑已经派人去了延州和成都府。他命去延州的人想办法混进谢无疾的军队,了解军队中的情况;又命去成都府的人在蜀中走访,调查成都府的政策与民生状况,学到经验再回来向自己汇报。
不过他派出去的人手总是需要时间的,不花个一年半载未必能学到东西回来。而眼下关中被虎狼环伺,又不一定能等得起那么久。于是他也只有想办法先从金闵和尤乾这里套出多少是多少,想办法增强自己的实力了。
只可惜,尤乾是个精明的商人。他不像金闵,被费岑忽悠了几次之后才发现费岑居心不良。早在几日前费岑第一次试探着向他打听成都府是如何办理工坊的时候,他就已明白费岑的用心了。
于是眼下面对着农户们一双双殷切的眼睛,尤乾却摆出了为难的表情:“我当然想帮助各位,可惜我只是个商人,不懂得农务,更不懂得水利。这些事情恐怕要问我们成都府的工匠才行。”
费岑却不信他什么都不知道。既然朱瑙派他出来,他肚子里必然装了很多东西。费岑正拧着眉头思考怎么能才从尤乾嘴里挖点东西出来,却听尤乾忽然大声吆喝道:“诸位也瞧见了,成都府所制农具坚固好用;诸位也听说了,成都府水利发达,旱涝保收。我很希望关中的百姓能和蜀中百姓一样过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