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出了皇宫,地上已积了薄薄一层霜,风雪渐急,脸吹得生疼。
琅邪正收紧披风带,裹紧热气,忽见前方匆匆走来两人,其中一人眼尖,高喊一声,“小九!”正是多日不得相见的大皇子与小王爷。
琅邪连忙迎上,“二位殿下这是去哪?”
兄弟俩各披着深色披风,小王爷仍是冷得缩脖子,“刚进宫拜了母妃。你禁足结束了吗?我正要偷去找你玩。呀,好漂亮的披风!这是父皇赏的吗?”
小王爷连发几问,琅邪囫囵点头。
“不止姑姑对小九偏心,父皇竟也偏心小九。”
琅邪心里苦笑,“两位现在去哪?”
“去你府上如何,让福伯打些酒来喝,我有好多事要告诉你!”
他藏不住话琅邪是知道的,当即点头,又问,“大殿下?”
樊勤道,“我还有事,先回府了。”
奇怪,樊勤素来斯文有礼,对琅邪更是如亲弟弟一般爱护,如今多日不见,怎地非但不觉高兴,反而如此冷淡,没往日一半的温和。
琅邪不知谁惹了他,讨好着问,“大殿下怎么啦?”
樊勤别开目光,“没什么。”
小王爷瞅他一眼,“小九,你这也没听说?大哥前些日抗了父皇的旨,被父皇好一通痛骂,半个宫里都听到啦......”
“小诚!”
“哎呀大哥,小九又不是外人。”小王爷的嘴既开了便没闭住的理,“就算知道你抗旨抗婚,也一定不会笑话你。”
“抗婚?”琅邪眨了眨眼,忽地想起一事,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樊勤,“难不成......”
“没错!你被关这些日子,父皇不知怎地,忽地要给大哥娶太子妃,大哥呢,说什么也不肯,竟当面顶撞起父皇来,把父皇气得……哎,依我说,那曹相的女儿长得还行,大哥也是太挑剔了,你说他究竟喜欢什么样的?这么些年,也不见他对谁动过心,可这事不试试,谁知道?”
“……”琅邪不敢说话,只悄悄打量着樊勤,却被他捉住了眼神,目光中尽是受伤。
“再说了,曹千金是丞相的女儿,父皇在这关头把她许给大哥,不是为了他好?哎,大哥啊大哥,老二想娶还不成呢,你偏这么固执,这下好了,惹恼了父皇,让老二捡个便宜。”
“……”
琅邪“啊”了一声,“怎么……怎么,二殿下想娶曹家的千金?”
“那是当然,不然老二怎地老往曹府跑?你以为大哥为何没有被父皇罚得更重些?全是因曹相被拒了婚事不恼,反倒给大哥求情,说他女儿配不上大哥!嘿,我就说,老二那人怎地当日对那真真公主不冷不热,原来是看上了这个女人......”
琅邪登时有些失聪,一时只见他嘴巴一开一合,恍恍惚惚听他又说了些,但都是嗡嗡响动,听不甚清。
直到自家府门在前,猛然回神,大皇子竟也跟在旁边,没防备他转过身来,眼里担忧未散,可等琅邪一看他,便别开了目光。
小王爷却还在说,“......如此讨好父皇,父皇才把许多事务都交给老二,由此,那些见风使舵的臣子都开始依附老二去了......”
“小诚,别说了。”樊勤低声道。
福伯迎上来,“殿下回了,”又笑道,“两位殿下也来了,息大人在里头,还带了个客人来。”
客人?琅邪一边朝里走,一边让他吩咐人去打酒。
穿过游廊,远远便见息子帆正斜坐在椅上跟侍女调笑,在他身边不远,一道陌生的高个子男人站着,正望着墙上字画。
雪晶入屋即化,三人解了披风,带来一身寒气,息子帆连忙起身,“两位殿下也来了。”
琅邪牙齿不断打颤,缩到炭盆边上,“正好在宫门遇见,好冷......今年的雪也下得忒早了些。”
“也是好事,不下这场雪,你只怕还在禁足。”
要是往常,被他这么一打趣,琅邪怎么也得回他几句,这时却满脑子都是方才那事,懒得回他,只问那位陌生男子,“这位是?”
“哦,还未介绍,这位便是我跟你提起过的那位神医,两位殿下,这位是孙妙应孙先生,孙思邈太医的后人。”
“见过孙先生。”
“一介布衣,不敢受几位贵人的礼。”此人穿着一身深蓝布衣,个子高而瘦,站直了身,好似一根竹竿子。他浑身挂满药袋,虽是笑着,眼底却难掩清高,想来行医济世,算半个江湖中人,瞧不上京城的高门大院。
“琅邪,孙先生时间宝贵,你还不快过来给他瞧瞧。真是天意,等你足足一月不得来见,偏明天要走了,皇上今日便撤了你的兵。这才得以带先生来。”
琅邪道,“怎么先生明日就要离开京城了么?”
那孙妙应道,“听子帆说大人有疾,奈何见不得面,本该多待些时间,只是老友有急事,实在无法。”也不废话,“大人请伸手。”
琅邪犹豫片刻,揽袖露出手腕,一双眼只把孙妙应盯着。
他那手仍是瘦可见骨,那孙妙应搭上两根手指,垂眼静探片刻,微微皱起眉头。
其余三人围观,被他这一皱弄得紧张不已,都眼巴巴望着孙妙应,“孙先生?”
孙妙应只摇摇头。
约莫盏茶功夫过去,他才睁开眼,“七步摇?”
“没错。”
“恕草民无礼,大人中了这毒掌,如何还能活命?”
琅邪笑道,“在下的师傅是个隐士,颇有些手段,却也弄不清楚,只说是天意。”
“隐士?”孙妙应喃喃两声,又深深看他一眼,“天意?大人身体已在好转,看来是有贵人看护。在下白走一趟。”
他不知说些什么,众人正要细问,只听空气中一声“咕~”横空出世。
众人都看着琅邪,琅邪舔舔嘴巴,伸了个懒腰,“好饿,福伯,饭菜都好了没?”
“你这人!”息延反比他在意,“孙先生,他这病,还用瞧么?”
“大人的病已在恢复,脉象弱了些,却流得平稳。”
息子帆皱眉,“那他这一身武力,难不成就这般废了?又受不了热,又耐不了寒,二十来岁就跟个老头子一般?”
孙妙应闻言瞥了琅邪一眼,似有些惊讶。
琅邪回之一笑,“捡回一命就是福气,哪敢贪心,吃饭罢。”
孙妙应又多瞧了他一眼,却到底没再说什么。
众人只当琅邪强笑,怕惹他伤心,倒也不好再问了。
如此,本是多日不曾聚在一起,奈何各人都有心思,一顿饭吃得有些沉闷。
幸而有小王爷这活跃气氛的在,吃不过一会儿便拿息子帆和那方亭打的赌取笑,把息子帆逗得老脸也有些挂不住,拿酒来挡他的嘴;随后又灌琅邪,三分劝三分求三分责怪,叫他别再惹事;又敬孙妙应,说多谢他为琅邪诊脉,倘若他明日不走,一定要招呼他去府上吃酒。
如此热闹起来,到亥时末,已将福伯沽的几坛子酒喝得一滴不剩,几人都有些醉意,各自喊人来接。
这期间,樊勤不知把琅邪当成了谁,只握着他的手不肯松,“……我娶谁你无所谓,是不是?”
琅邪哎了一声,晕晕乎乎地喊福伯,“大殿下醉了,弄点醒酒汤来。”
他自己也喝得多了,等人都走了,才被福伯和两个丫鬟架到床上,拖鞋擦脸,像伺候孩子样摆弄了好一会儿,忽地坐起身来,“我要出门。”
“!”福伯吓了一跳,“殿下,您没醉?这么晚了,又要去何处?”
“……去见……”琅邪自顾自道,穿好靴子,不管他们,自己出门。
福伯放不下心,找了两个小厮去跟着,不过柱香.功夫,那俩人便哭丧着脸回来了,说殿下不要他们跟,不知怎地突然跳到屋檐上,在那青瓦上飞起来,一会儿就不见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福伯急得没有办法,恨不能打着锣鼓出去找人,又怕再添麻烦,只能悄悄派人四下去找。
一刻功夫,琅邪已落到一座府邸,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却还知道躲人。
按着记忆找了好些时候,在一个房间停下,敲了敲门,无人响应,又敲了敲。
“不必伺候。”里头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
琅邪改拳为指,猫似的挠着门。
如此连挠数下,门终于从里头打开,他眼前恍惚出现一道白影,朝他微微一笑,就势靠了上去。
那白影也没闪躲,怀里格外暖和。想来自己是在做梦,只有梦里胆子才敢这么大,也只有梦里,他这么扑上去,才没被躲开。
“二少爷……”
“……嗯?”
“……我,我来看您......”琅邪将额头撑在白影肩上,“嗝~二少爷,你,你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
进了屋,刚被人放在椅子上,人便跟煮熟的面条儿似的直往下滑,“......你喝不喝?二少爷,我给你的酒,您喝了吗?”
眼看人就要滑在地上,樊裕又走了过去,将人提拎起来,抱到床边,可还没放上去,醉鬼已经一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脸凑上来贴他的脸。
樊裕手一抖,险些把人摔在地上,见他还要动作,赶紧将人扔上床,那动作称不上温柔,只听琅邪轻轻哼了一声,皱起眉头去揉自己的脖子,嘴里咕咕哝哝。
听不清他在嘀咕些什么,二皇子转身要走,迈出两步,又回转身,顺着他的手拨开衣领看他脖子,却反被趁机一把搂住了脖颈。
琅邪迷糊着睁眼,眼前似有两三个樊裕重重叠叠,又甩了甩头,伸出手捧住那摇晃的影子,“二少爷,哪个是你?”
屋里炭盆烧得旺,他这般动静了一会儿,已出了一身薄汗,肌肤白里透红,一双乌黑的眼睛水蒙蒙地瞧着樊裕。
樊裕别开目光,拉开两人距离,正要抽身离开,忽听他又喊了一声“别走”。
那一声与他平日明朗的嗓音不同,倒有些像他十来岁时,好似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樊裕顿住动作。
“……二少爷……我,我保护你……”
“……”
“你不要……”
“……”
“别……”
樊裕到底凑近了些。
一直凑到他耳边,连听了好几句,才明白过来,他在让他不要成亲。
许是在做梦,身.下人眼里突然滑出两道泪。
这泪一流出,把朦胧的眼也洗干净了,琅邪忽将面前的二皇子看得清楚些。
——他穿着柔软的白色里衣,微起了褶皱,未戴发冠,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但那目光却不如往日冰冷,反而有几分陌生至极的温柔似的。
他怔怔地看着他。
随后他感到一只手轻轻抹过了他的眼睛,似还响起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然后那个人轻声说,“……别哭。”
琅邪更确定这是梦。虽这梦怪得很......他伸长脖子,打定主意,要把平日不敢做的事都做了。
他伸手摸了樊裕的脸,像在摸小孩的脸,又像在摸姑娘的脸,但实际上他谁也不曾摸过,这会儿手也不老实地摩挲着他的唇,感到那微凉的触感,心里涨鼓鼓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凑近他,对着那张淡色的薄唇,蜻蜓点水般地触了触。
那人像被点了穴道,又像变成了铜像,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得逞似的一笑,又凑了过去,一下,又一下地,轻轻地,碰着他的唇。
如此不知反复了几次,那人骤然缩紧了手臂,他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他拖近了,随后被咬住了嘴唇。
他吃惊地张嘴——铜像怎地还会动?!——却让一根灵活的舌滑了进去;不多时,那舌头已卷住了他的,他还没反应过来,已先跟对方纠缠起来了。
☆、放浪形骸
起初琅邪只能仰头承受,任透明的津.液从半张的嘴唇间滑落,但只过一会儿便不甘于此,开始不得章法地啃咬——像只不安分的小狗,一次次让齿尖陷入那张肖想多年的嘴唇。
亲吻逐渐变为野兽式的啃.咬,牙齿磕碰间,他听到一声轻哼在上方响起,那梦里人的黑发像瀑布一样自上方柔软垂落,为他的梦境造了一方天地。
“唔......”
他完全喘不上气了,偏生还舍不得放开对方,反而是那人有所察觉,似乎怕他憋死,及时退了出去。
胸膛猛地一凉,那人的指尖像是有火,每到一处便将他烫得难.耐,只能屈服本能弓起身。
不……这实在太被动又太空虚了,他不甘心,要直起上身去看那个人,要去扯他的衣服,让他和自己一样抛却羞耻,仿佛这样才能感觉到他的心意——反正是梦,梦里得由着他。
他挣扎着去扯那人掩得严实的领口,眼见他一个不慎差点跌在自己身上,平日里从无破绽的脸上竟现出一丝狼狈,登时“吃吃”地笑了起来;但这笑声很快被一个略显急切的吻堵在喉间,他又一次被迫仰起了头。
当那吻从嘴唇渐渐游移至下巴,喉结,锁骨时,一种熟悉却又陌生至极的冲动不可控制地从身体涌起,琅邪忍不住半蜷着身子,发出猫儿一样轻的叫声。
这梦未免也太真实了……他想,就算是梦,也让人抬不起头来,他忍不住把脸埋进那人的脖子,“二殿下......”
继而他感觉身上那人身体一僵,随后,他眼底浓烈的情绪倏地全部褪去,——他被一把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