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珲见苏朗一副什么都不说的样子,顿时觉得更加羞愧了,他抬手捂住脸,闷声说:“我昨天……昨天喝醉了,我、我会对你负责的……”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可原谅。
苏朗一脸疑惑,隐约听见星珲似乎说了“负责”,又见他这副情状,神色有些微妙,正欲开口再问,余光突然扫到被星珲扔到一边的话本子,苏朗拾了起来,《春衫薄》、《衣渐宽》、《柔情水》……他翻了两眼,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苏俊艾这个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买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苏朗总算是明白星珲这幅“我有罪”的样子是怎么一回事了,一时间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大一会,才轻咳一声,尽力平淡道:“你一天天的胡乱想什么呢?昨晚上你攥着我不肯松手,要拉着我给你二师兄赔罪,说是没给他找着媳妇儿,我想让你躺好睡觉,你不肯,扑过来直接把我撞到床柱上,我后腰到现在还疼着呢。”
听了苏朗的解释,埋头缩成一团的星珲觉得自己好像又活了过来,不用跪在漓山大殿前忏悔了,但是却更不好意思了,那他刚才、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啊……
苏朗看他这副死活不抬头的样子,知道他是害羞了,轻轻笑了一声,倾身靠近星珲,附在他耳边,缓缓说道:“真想对我负责啊?那帮我……”苏朗故意停顿了一下,往星珲莹莹泛红的耳垂吹了一口气,吐出两个字:“揉揉?”
这马车底为什么那么薄啊,叶星珲此刻只恨不得扒开条缝钻进去。
作者有话说:
苏朗有话说:请认清楚自己的位置。
第15章 宛州
宛州位处中州以南,云州以北,其间又有九州第一大河澜江自西向东穿越而过,是个物产丰饶,得天独厚的好地方。
潋滟城依着澜江而建,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姜氏一族在此经营多年,终于将潋滟城铸成了宛州诸城里最璀璨的一颗明珠。
叶星珲苏朗一行出了安繁城,跨越大半个宛州,终于在五日后来到了这颗明珠的边上。
落霞终于洒尽最后一丝余晖,距离潋滟城不过五十里,苏朗却忽然命队伍停了下来,好整以暇地靠在马车门前,拿起丝绢开始缓缓擦拭云起潮生,好似在等着什么。
他擦的很慢,很细,将整把剑轻轻抚摸了一遍,如此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方才停了下来,周身的气质骤然一凛,嘴角扯出一个极浅的笑容,淡淡开口:“都跟了一路了,出来瞧瞧?”
夜色渐起,官道两旁的树林似乎有风拂过,几片树叶被西风所惊,缓缓飘了下来,在绿叶落在地上的那一瞬间,十几名黑衣人忽然如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马车四周。
领头一人冲苏朗道:“交出你手上的玉佩。”
苏朗将路上随手买的剑穗往云起潮生上比了比,漫不经心地答道:“我手上的玉佩多着呢,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来取。”
“敬酒不吃吃罚酒”,黑衣人目光阴冷,持着双刀一声令下,四周黑衣武者立刻攻上。
苏朗足尖一点,纵身飞下,挥剑横斩,一时间剑气浩荡,刀声,剑声,马的嘶鸣声混成一片,惊起林中飞鸟万千,杀气与血气倏然漫过整条寂静空荡的官道。
叶星珲伸直两腿坐在车内,朝外面瞄了两眼,见苏朗身姿飘逸,矫若惊龙,游刃有余,衣袂翩飞间将数名黑衣武者横扫剑下,云起潮生上却寒光斜照,滴血不沾。
他看的心里痒痒的,拾起手边的天地留白就想出去,然而还没站起来,就又一下坐倒在车上——他腿麻了,麻了好一会了。
等苏朗收拾完黑衣刺客,回到马车上,见星珲还是那副坐姿,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好了吗?”
星珲委屈巴巴地摇摇头:“还麻着。”
“那我帮你揉揉?”
他故意将“揉揉”两个字说的温柔缱绻,眉梢眼角却又是如常的神色,三言两语间带着的一点情意似有若无,让人听得见看得见却又捉不着。
星珲脸上猝然染上红霞,不自然地别过脸去,连忙岔开话头:“不、不了,知道是谁的人吗?”
苏朗轻笑一声,还是伸手帮他捏了捏腿:“应该是那日在碧波天色与我竞价的甲字厢阁罢,到了潋滟城我传信回去让苏俊艾查查。”
星珲若有所思:“看来真是个识货的,似乎专程为了玉佩而来,到现在都不肯收手,那背后的人留在碧波天色的名字想必也不是真的了。”
“嗯,先查着看吧”,苏朗垂下眼睑,“跟了我们一路了,却也不算什么高手,到潋滟城再看罢。”
一行人又行驶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在天星半坠,夜幕低垂之时,望见了澜江明珠的万千灯火。
宛州潋滟城,到了。
这回却没去驿馆,苏朗直接带他们去了苏氏在潋滟城置的私宅,嘱咐星珲早些休息,明日他们要前去清和长公主府。
姜氏在潋滟城经营多年,城里到处是眼线,苏朗叶星珲一行人夜幕进城自然也瞒不过姜氏耳目。
“世子,帝都来人了。”
姜承安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侍卫,浑不在意地说:“那就来呗,我和公主是太后赐婚,谁能置喙?再说这里是潋滟城,怕什么,城里城外的百姓不都是这么说的吗,是公主自己晦气,怨不得我。”
一旁的姜承平倒是开口问了句:“领头的是谁?”
“颖国公府,苏朗。”
驸马姜承安举杯的手霎时一顿,“苏朗?”
侍卫恭敬道是,姜承安闻言微微皱眉,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棘手了。
毕竟是已经出嫁多年的公主,又不是天子同母亲妹,他本以为帝都至多会派个中品官员来宣旨申饬一番做做样子就过去了,不痛不痒,可没想到来的居然是天子近臣、世家嫡子,这就有些麻烦了。
“苏朗现在在哪?”姜承平看了一眼大哥,心头涌上些不祥的预感。
“在潋滟城苏宅。”
“未在驿馆?”姜承平直接站了起来,转头对姜承安道:“大哥,我去禀明父亲,明日一早我们去公主那儿,总得做个样子。苏朗奉命外差到了潋滟城却没去驿馆,已经摆明了态度,恐怕来者不善。”
姜承安点点头,又冲那侍卫挥手让他下去,低声对姜承平说:“景逸那里我去安排一下,就怕帝都会对他们母子下手。”
姜承平望着自己大哥远去的背影,不知怎么,心头一阵不宁。
月落日升,晨光熹微,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凌启在暗处默默看了一眼出门的叶星珲,眼神幽暗一瞬,片刻后唤来一名影卫去禀苏朗,自己跟了上去。
星珲似是未曾察觉,在苏宅门前的巷子尽头站了一会儿,就有个人径直朝他走来,交谈不过片刻,星珲便跟着那人走了。
凌启隐在暗处,见星珲大大方方,也不遮掩,心头一跳,更摸不准漓山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们此番前来潋滟城,除了接公主回帝都外,还有两桩要事,一是探探江锦城近况与敬王动向,二是查清楚漓山在公主的事上到底做了什么。
他们来的路上遇到假扮流匪的暗卫,江锦城那边应该是有所察觉了,敬王没那么好糊弄,对他们一行已经起了警惕,比所知甚少更糟糕的就是打草惊蛇,这第一桩事便就很难仔细地办下去了。现在这第二桩事是无论如何也要查探清楚的。
昨日他与苏朗商量过,已派人去查公主近年在潋滟城的境况,意在查探漓山的人这些年有没有和公主府甚至江锦城接触过。可却不想,今早叶星珲居然避也不避,明摆着告诉他们,自己去见潋滟城里漓山的人了,一时间竟让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星珲跟着前来接应的漓山武者,踩着朝晨清冷的初阳洒下来的一地碎金,一路穿过潋滟城的大街小巷,最终停在了一处其貌不扬的茶楼前,领路的人侧身恭敬道:“少主,就是这儿了,请。”
星珲点点头,抬脚走了进去。
甫一进门,面前就迎上来一位身着青衣的中年男子,颔首道:“少主来了,少主有何指教我们里边说。”说着,引星珲朝后院走去。
星珲微微躬身回了一礼,立刻跟上,谦虚道:“冯师叔客气了,指教不敢当。”
这位冯掌柜是漓山上一代子弟,论辈分算是星珲的师叔,近年一直守在潋滟城,星珲虽说是漓山少主,可在他面前终究是个小辈,因而冯掌柜客气有余,恭敬自然不足。
冯掌柜坐在茶楼后院的石桌旁,静静等着山泉水煮沸,从茶水静若无声又到水如蟹眼,再至沸如鱼目,二人谁都没有开口。
水已一沸,细密的水雾烟烟袅袅,冯掌柜将茶叶投入壶中,又取来两只白玉瓷碗,为星珲斟下一杯,茶水的热气绕着瓷碗悠悠然旋转一圈,随后升腾而起,化成一团云雾飘荡开来,茶香瞬间晕染了整个后院。
“尝尝,玉露云雾。”
星珲双手接过洁白如玉的瓷碗,淡淡啜饮。
茶香袅袅间,一刻钟的时间悄然而过,冯掌柜先开了口:“少主此番来宛州,是奉皇命?”
“是”,星珲颔首:“奉命接清和长公主回京探亲祭母。”他不闪不避,双眼直视冯掌柜的眼睛。
二人僵持片刻,冯掌柜忽然笑了一声,又为星珲添上一杯香茗:“那少主来我这儿,是有什么事?直说吧。”
热茶氤氲的水汽如烟似雾袅袅上升,星珲低垂着眼睑,迷蒙飘渺的水汽遮掩之下,冯掌柜一时间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只听少年嗓音清朗,淡淡道:“我要师叔着人去查一桩事,江锦城这些年的近况,自四年前齐王之乱后,敬王都做了什么,与哪些世家有所往来。”
茶香萦绕石桌两旁,整个后院一丝风也无,“星珲”,冯掌柜忽然改了称呼,语调没什么起伏,依旧平平淡淡:“你还年轻,这煮茶一道还要学很久,我们漓山爱饮淡茶。”
“浓茶淡茶都是好茶,淡的饮多了,偶尔品些浓茶也无妨,师叔说呢?”少年声音坚定。
冯掌柜不置可否:“在漓山么,煮茶的人烹什么茶,饮茶的人品什么茶,浓茶淡茶我说了可不算。”
星珲唇角微微漾起几分笑意:“师叔可能误会了,我还年轻,处事不多,也并不是想现在就煮茶。”
冯掌柜眉头轻皱:“既如此,又为何要我查江锦城?”
“师叔,星珲今日来,不是要请您帮忙的,查这桩事,其实并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星珲直视冯掌柜的眼睛,将手中的玉牌轻轻放在他的面前。
“东君令?”冯掌柜一惊,直接站了起来。
“宛州江锦城这件事上,东君也想煮壶浓茶。”
苏朗见星珲回来,脸上还是一贯的温和,冲星珲招招手,状似无意道:“去哪了,过来吃饭。”
星珲净手坐在桌边,冲他笑笑,直接答了:“诶?你不知道吗,我去见漓山的人了。”
苏朗举筷的手微微一顿。
星珲似是未曾察觉,面色如常,笑眯眯地夹了个水晶小饺,只是那双黑眸恍若沉入了无尽深渊之中,眼底一丝笑意也无。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公主
一行人吃了早饭,整衣肃容收拾完毕,苏朗叶星珲并帝都来的十五名天子影卫,便一齐去了公主府。
四骑并辔的马车缓缓行驶在潋滟城的大道上,十五名玄衣侍卫骑着高头黑马,表情肃穆,围在车驾四周,苏朗摆足了阵仗,朝公主府驶去。
四月初的潋滟城惠风和畅,春意盎然,马车内的赤金镂花香炉中正燃着名贵的沉水香,青烟袅袅,缕缕而上,淡雅的香气缓缓弥散开来,将整个车厢都晕染上了一层矜贵奢华的气息。
叶星珲端坐在车内闭目养神,天子不放心他,苏朗在试探他,凌启在监视他,自刚才早膳时他一句话故意点破后,苏朗与他,彼此之间俱都沉默不语。
公主府很快到了,苏朗先下了车。
因着苏朗此次过来是宣天子旨意,所以此刻公主府大门敞开,正厅摆了香案,清和长公主,并公主府大承奉、掌事奶娘,启中门跪迎。
苏朗进了公主府,见姜氏家主姜正阳、诰命夫人袁氏、驸马姜承安、驸马二弟姜承平等姜家一众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
苏朗淡淡瞥了他们一眼,径直走至厅上,南面而立,展开一卷流云祥龙纹明黄卷轴,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皇妹清和岁安长公主,柔嘉居质,婉嫕有仪。动遵图史之规,步中珩璜之节。宣熙三年,公主下嫁,敬上淑慎恭谨,驭下宽仁慈和,时已七载有余,朕心甚念,是宜宣尔回都省亲,祭皇考惠元皇贵妃。钦哉。”
宣旨毕,苏朗扫了一眼下方跪着的人,一时间,各人脸上神色各异,精彩纷呈。
清和长公主先行大礼谢恩,苏朗连忙扶起公主,而后拱手躬身行礼,正色道:“臣苏朗,奉陛下之命,迎长公主回帝都。”
七年来潋滟城里的孤立无援,心寒苦涩似乎在这一瞬间全都化为青烟,消散无形,公主哽咽一声,道了免礼,泪盈于睫。
姜承安一时间却愣在当场,脸色铁青,天子降旨居然不是轻飘飘的申饬,甚至提都没提,竟是要接已嫁的公主回宫?
面上说的好听,省亲祭母?清和长公主又不是天子一母同胞的亲妹,大胤建朝几百年以来就没有母妃已逝的出嫁长公主再回宫省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