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天色的奇珍拍卖包罗万象,小到姑娘小姐们用的黛螺胭脂,大到一日千里的汗血宝马,在这一晚上全都过了一个遍,苏朗一一问了星珲,然而叶少主眼中似乎只有桌上的那壶昭鸾酒,对紫檀木台上的东西半点没有兴趣,拍卖过了大半,昭鸾酒也不剩下几杯了,苏朗拦了他几回,星珲答应的挺爽快,该喝的还是一杯没少。
已经是第三十五件拍卖品了,这回上台来的却和前面的奇珍都不一样,竟是个碧玉年华的窈窕少女,一双剪水双眸里泪珠似落未落,一袭素白轻纱绰约立在台上,真真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随着竞价开始的梆子声一响,各厢阁内的贵客们纷纷举牌,顷刻之间价格就连翻了几番。
星珲看了看台上的姝色少女,忽然想起来,他出漓山的时候,还许给了叶书离一个温柔可爱,乖巧听话的媳妇,现下刚好有个可以交差的,于是指了指那少女,兴致勃勃地对苏朗开口道:“我们把她拍下来吧。”
苏朗一愣,前面三十四件珍品他各个都问了星珲要不要,连黛螺胭脂都没落下,万万没想到,就这个他没问的,星珲居然开口说要拍下来,他朝台上瞥了一眼,目光暗沉微有些凌厉,苏俊艾可真是越来越有能耐了,什么都能放到奇珍拍卖台上来,苏朗吸了口气,勉强压下心头没来由的怒火,问:“你拍个人干什么?”
“给人当媳妇儿啊。”星珲脸上泛起酒晕,理所当然地望着他。
苏朗一听“媳妇”两个字,顿时恼了,也不知道是生谁的气,更没注意星珲到底说了什么,只强硬的回他:“不行!”
星珲闻言有些不解:“有什么不行的?不过也是,不是给你的媳妇儿,那我自己拍也成。”说罢,就要唤来堂倌举牌竞价。
苏朗连忙拦下星珲,皱眉道:“不是给我的也不行,反正就是不准”,见星珲酒劲有些上来,绯红的脸上全是疑惑,又随便扯了个理由解释道:“哪有你这样找媳妇儿的,三媒六聘都没有,怎么带回去?”
星珲一想,也是,叶书离此人最不好糊弄,他要是知道自己在碧波天色给他买了个媳妇儿,肯定不乐意,到时候一肚子坏水泛起来,指不定怎么算计自己,还是罢了。于是又伸手去拿那酒壶,苏朗见这一茬总算是过去了,喝酒也比找媳妇强,反正这一壶也不剩下多少了,也就没再拦,随他去了。
很快到了本夜最后一件珍品,碧波天色的拍卖,前面的不分珍贵平凡,一体按照收入阁中的顺序竞价拍卖,只有这每次拍卖的最后一件,俱是压轴之宝,大都来历不凡。
第三十六件珍品是一枚玉佩,其上分明已有道裂痕,却隐隐有流光一闪而过,台上的执事只说了一句话:“据传此玉是大乘武者南山无矩大师退隐前留下的,是非真假,诸位自断,起价一两。”
梆子一响,竞价开始,然而楼内此刻却并无一人出价,这玉的来头听着是挺大,可不知道真假,更何况和今晚上其他珍宝比起来,起价是最低的了,一听就不像是真的,再说真要是大乘境的东西,哪能只是一枚裂玉那么简单?
一时间,楼内安安静静,竟无一人出价。
昭鸾酒饮时不觉得什么,可后劲还是有的,星珲一晚上什么都没干,只顾着品酒了,一人几乎喝了一小壶,此刻酒劲后知后觉的开始泛上来,他揉揉眼睛,勉强让自己清醒几分,转头瞥了一眼紫檀木台上的玉佩,霎时间醉意全消,直接站了起来,径直向栏杆走了过去,又仔细看了看那玉佩,心头登时一跳。
苏朗看他这幅情状,有些奇怪,刚想开口询问,就见星珲折返回来,神情有些严肃:“拍……”
星珲话还没说完,就听场上有堂倌报了价:“甲字厢阁,出价十两。”
“把玉佩拍下来。”
苏朗还是有些疑惑,但看星珲神情不像是玩闹,便开口朝厢阁外侍立的堂倌说了声:“一百两。”
甲字厢阁的贵客随即跟价:“二百两。”
苏朗继续跟上:“五百两。”
甲字厢阁似乎对这枚玉佩势在必得:“八百两。”
苏朗也并不打算拱手相让:“一千两。”
“两千两。”
星珲眉头皱起,没想到甲字厢阁那人似乎也是个识货的,居然寸步不让。
苏朗似乎有些不耐了,淡淡开口:“三千两,黄金。”
此价一出,楼内一片哗然,居然有人愿意出如此高价去买一枚看上去就知道是赝品的裂纹玉佩,简直是疯了。
甲字厢阁的那人显然也被三千两黄金的出价震慑到了,不再开口竞价。
最终,这枚裂玉被送到了天字厢阁内。
星珲见玉佩被拍了下来,松了口气,神色顿时放松下来,软软的靠在黄花梨木圈椅上,白嫩的双颊已染了层明丽的霞色,眼神也开始有些迷迷蒙蒙。苏朗拾起托盘上的玉佩,送到星珲手里:“你要这个干什么?”
“我不要这个,是给你的。”星珲将苏朗的手推了回去。
“给我?”
“嗯”,星珲点点头,放低声音对苏朗说道:“偕行灵玉,是大乘灵器。”
苏朗瞳孔猛地一缩,震惊道:“真的?”
“你不会以为是假的吧?”星珲歪歪头,一脸不可置信:“那你刚才还出价三千两黄金?”
“不是你要的吗?来之前都说了你要什么我给你买。”
星珲顿时只觉得这个人真是……真是让他无话可说,他抬手揉揉眼睛,小声咕哝:“我要枚裂玉你就出三千两黄金?那我刚才还要那个姑娘呢。”
苏朗皱皱眉:“那不一样,玉可以,人不行。”
“……”星珲一阵无语,片刻后又解释道:“这枚是太上护心玉佩,藏精聚气,可以护佑佩戴之人三次,有了它就算是面对大乘境的全力一击也能毫发无伤。只是这玉有道裂痕,应该是被用过一次,三千两黄金,不亏。”
“你怎么知道的?”苏朗见星珲酒劲上来,有些晃晃悠悠,连忙扶了他一把,让他坐下。
星珲软倒在背椅里,笑了一声:“我有啊,我来帝都的时候我爹给的,师兄的也借给我了。”
“师兄?”
“就是东君啊,不过他小气的很,要我还的,说是他以后娶媳妇儿用的……”星珲显然不愿意安安分分地坐下,又站了起来,整个人歪歪扭扭地靠在苏朗身上。
苏朗看他酒劲彻底涌上来,人都迷迷糊糊的,这时候再带他回驿馆定是不成的了,于是开口对外头吩咐:“去准备两间房,今晚不回驿馆了,再煮碗醒酒汤。”
外面侍立的堂倌立刻连声称是,疾步去报了楼主,苏俊艾为二人准备了厢房。苏朗连扶带抱,把星珲带到了房里,自己亲自喂了他醒酒汤,又给他擦了脸,脱了外衣,抱到床上。
所幸醉了的星珲还算老实,苏朗把他安置好,擦擦额间薄汗,松了口气,又抬手给他掖掖被角,正准备离开,手腕却忽然被一把攥住了。
作者有话说:
夜光常满杯,来自《十洲记》。
第14章 负责
苏朗回过身来,见星珲忽然坐了起来,双颊绯红,醉眼迷蒙,一只手牢牢攥着他的手腕,他只得坐回了床沿边,摸摸星珲散落耳旁的头发,温声问道:“怎么了?”
星珲却也不答,只死死攥着那只手,无论如何也不肯放。
苏朗无法,只好耐心哄他:“拽着我的手做什么,难不成一个人睡害怕,那不给你吹蜡烛好不好?”
星珲还是不说话,低垂着一双眼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忽然有点委屈,连声音都软软的:“二师兄,这不能怪我。”
苏朗也不知道星珲在说怪他什么,不过显然他是把自己当成口中的“二师兄”了,柔声安慰:“好好好,不怪你,那你放开手好不好?”
他的声音舒缓柔和,星珲似乎听进去了,慢慢松开了了苏朗的手,自己乖乖躺了回去。
苏朗见他不闹腾了,揉了两下自己的手腕,又任命地给撒酒疯的叶少主盖好被子,捻好被角,就要起身离开,然而却不想,适才躺回被窝里的星珲忽然又坐起来,直取自己刚刚被攥的有些发红的手腕,这回居然还用了内劲,死死扣住,坚定道:“不行,你不能走!”
苏朗手上一疼,“嘶”了一声,完全搞不懂星珲这是在闹哪出,但是显然跟喝醉的人讲道理是肯定没用的,只好稳住他:“不走不走,松松手。”
“不松!松了你就走了,那我怎么办!”星珲突然扑上来将苏朗一把按倒,苏朗猝不及防,后腰直接重重撞上了床柱,不由闷哼一声。
星珲挂在他身上,一手攥着他的腕子,一手扯着他的衣服死活不肯撒手。苏朗见星珲半个身子吊在床沿,歪歪斜斜的就要掉下床去,另一只手忙一把将他捞起来护在怀里,无奈道:“不走,也不松了,那你躺好好不好。”
星珲坚决地摇摇头,看他一眼,忽然转过头对立在床头的枫木纱灯委委屈屈地说道:“二师兄,就是这个人,我本来打算给你找个媳妇,都找好了,这个人不让,就是他!”
说罢,又回过头来盯着苏朗,那神情活像是抓到了的罪魁祸首。
苏朗一时间哭笑不得,心头不知怎么又有些如释重负,原来星珲之前要拍下那少女是给别人当媳妇的。
他拍拍星珲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温言哄人:“明天再找二师兄,现在该睡觉了。”说着,两指弹出一道气劲,将那纱灯熄灭:“你看天都黑了,二师兄不见了,嗯?”
星珲眼前忽然一暗,吓了一跳,又往苏朗怀里拱了拱,也不说话,过了一会,似乎撒完酒疯没力气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有点困,一只手松开苏朗衣领,摸摸索索的就要躺倒。
苏朗呼了一口气,心想可算是哄好这小祖宗了,早知道直接吹灭蜡烛就完事了。只是他手还疼着,微微挣了挣,没想到星珲却还是不愿意松手,竟把他也一并拽到了床上,一双眼睛在夜色中亮的惊人,直直盯着苏朗,就是不许他走。苏朗无法,只好由着他去了,拉过被子,盖在二人身上。
清晨的阳光穿过窗棂,斜斜洒在床头,苏朗睁开眼,轻轻挣动了一下手腕,另一只手艰难地撑起半边身子,后腰突然一疼,他倒吸了口气,回想起来昨晚被星珲扑过来时直接撞到了床柱上,此刻估摸着已经青了一片。
都一夜了,这小混蛋居然还不忘拉着他的手腕,苏朗叹口气,见星珲睡得正香,也没喊他,自己轻轻拂开星珲的手指,终于将已被攥的青紫一片的手腕解救了出来。
星珲忽然掀了两下被子,睫毛轻颤,迷迷蒙蒙地睁开了眼,便看见苏朗衣衫不整地立在他床头,他陡然一惊,直接坐了起来,嗓音略有些哑:“我怎么在这儿?”
苏朗回过头来,见星珲醒了,微微倾身:“你昨天喝醉了,就没带你回驿馆。”
星珲愣了愣,恍惚记得他昨日是喝了一壶昭鸾酒来着,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略清醒了些,又有些惊奇地看着苏朗:“那你怎么也在这儿?”
苏朗闻言,没好气的笑笑,举起他青青紫紫的腕子:“你说呢?”
“我攥的?”星珲有点半信半疑。
“嗯”,苏朗点点头:“你昨夜吃醉了酒,哄你半天,怎么都不放我走。”
星珲的脸顿时红了起来,不好意思地说:“对、对不住……我给你揉揉?”
苏朗怔了一瞬,揉揉?片刻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染上几分笑意:“算了,你先穿衣洗漱,今日未时我们就得出发了,我叫人给你买话本子去。”说完扶着腰就走了出去。
星珲见苏朗扶着腰,有些纳闷,不过苏朗没说,他便也没多问。
一上午的时光悄然而过,苏朗带星珲回了驿馆,不多时,一行人又踏上了赶往潋滟城的路。
苏朗昨夜先是被星珲撒酒疯折腾一番,手腕又被攥了一夜,自然是不曾睡好,此刻正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星珲捧着话本子看得十分投入,一时间车内静谧融洽,在两人不知不觉间马车已驶入了宛州地界。
星珲花了一个时辰将这本《春衫薄》看完,定了定心绪,将话本子放到一边,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举杯欲饮之际,目光扫过苏朗微蹙的眉头,他忽然想起来,苏朗今早起来不太舒服来着,好像是腰疼。
等等,腰疼?
他昨日喝醉了,攥着苏朗的手腕攥了一夜,今日一早苏朗起来神色苍白,面容憔悴,衣衫不整,腰酸背痛,怎么有点像是刚才那话本子里面说的……
凭空一道霹雳惊雷,星珲的脸蓦地红了,他不会把苏朗给……
叶星珲啊叶星珲,你干的这叫什么事啊,这要是让你爹知道了,漓山太初殿门口都不够你跪的,没事喝那么多酒干什么,酒后误事,酒后乱性,你难道不知道吗?不行不行,你得对人家负责。
星珲乱想一通,神色越来越不自然,盯着苏朗犹犹豫豫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苏朗本就是闭眼假寐,此刻察觉到星珲一直盯着他看,便睁开双眼,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字,比话本子还好看?”
一听他提话本子,星珲脸颊又染上一抹嫣红,支支吾吾地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好大一会才挤出几个字来:“对、对不起……”
苏朗愣了愣,不知道星珲为什么突然跟他道歉赔罪,询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