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琛点了一下头,伸出笔杆子戳了一下那名册,“到时,你跟着去看着挑挑。”
闫真:“……”
他思考片刻,为难的说:“恐怕宋大人知道了会同您生气。”
李琛:“若是不选,前朝老臣、后宫太后,恐怕都念叨个没完,还要刨根问底,又要三五天催促,若是届时将春景儿刨出来了,恐怕对他不利。”
“都不是省油的灯,”他顺手扔了那名册,看着册子里露出的一角中几位高官大臣的女儿姓名,“朕思来想去,不能冒这个险。”
闫真立刻说:“皇上深谋远虑,宋太医一定能明白。”
“他明不明白不打紧,”李琛静静的说:“他只需要好好的,其余的,我心里明白就成了。”
闫真跟着笑了笑,他怕两人中间起误会,说:“也要解释清楚。”
李琛点了点头,然后又看了看那名册,提前嘱咐道:“长相倒是可以放放,挑一些脾气好的。”
‘脾气好’,不如说是敢怒不敢言更贴切。
闫真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仍旧为难的说:“届时会有太后和贵妃在侧,奴才不敢做皇上的主。”
李琛完全忽视了他这话,“去了之后少挑几个。”
闫真:“……”
闫真万万没想到,头一天上班就赶上一件这么大的事。
第114章
登基大典前两日,西北众将士入宫觐见皇帝。
西北因为路途遥远,将士又不能离开的太久,算是最后一拨到的。
林将军带领营长两人兵长四人一起进宫觐见,他说完西北现状,最后总结道:“皇上,阚摩岚频繁侵犯边境,大战一触即发,边疆正缺人手,此次可否权宜不留下驻京人员了?”
他言语恭谨得体,脸上表情透露着海晏河清的感慨气息,乍一看,跟故去的虎威将军差不多。
“诸位将士辛苦。”李琛先安抚了一句,才说:“每年两个外将内调是多少年的规矩了,不好一时废除。”
林将军沉默一下,“是。”
李琛环视一圈,问道:“陈阔呢?”
林将军:“落后几步,不知做什么去了,应当也快到了。”
李琛点点头,看他们时不时对视几眼交换神色,心中不痛快,面上仍旧和缓的说:“诸位爱卿辛苦,可在家中多休息几日,不必时常进宫。”
“闫真,”他吩咐道:“江南进贡的茶叶还有特色产品,挑几样好些的,包好给诸位爱卿送到府上。”
“是。”闫真应下。
底下人立刻一齐道:“多谢皇上关怀。”
言尽于此,林将军看着他不欲多说的脸色,告退:“那臣等先行告退。”
“嗯。”李琛嘴都没张开,发了一声。
将士们随着林将军一齐出门,到了门外,又走远了些。
四下宫人变少,林将军才训斥他们:“以后面圣,不许四下交换眼神想法,今日皇上不计较,是你们走运,若是换个肚量小的,怕是此刻连命都没了!”
将士得了斥责,态度立刻端正:“是!”
御书房,李琛将笔扔在一旁,沉着脸:“这群人,没一个服管教的。”
“是啊,胆大包天。”乌达被特许殿前佩刀,一直候在一旁谨防不备,他们走干净了才松开握住刀柄的手。
他撇了撇嘴,又说:“不对,他们都服林兼的管教,他在西北,已俨然土皇帝一般的地位了。”
“你不怎么喜欢他啊。”李琛道。
乌达一想起他那张笑脸来就生气,“非常不喜欢,长的讨人厌,说话也讨人厌。”
李琛猜想肯定是他去西北的十余日里受了什么委屈,但是也没有细问,只思考了片刻,然后说:“本次留京人员,你觉得留谁合适?”
乌达站直了些,认真想了想,“留他最合适,一来他地位高,可以牵制西北众将士,不至于天高水远的他们拥兵自重,二来,林兼在西北待的时间够长了,也该回来了。”
京中官员不能放出去太久,恐生二心,这是历年来的规矩了。
乌达:“这不就像是当年的将军府一样。”
这跟李琛想到一块儿去了,他仍旧沉思了片刻,过后点了一下头,“就先定下一个他。”
“另一个呢?”乌达问。
李琛回想刚刚一起来的几个将士,要么是家世一般,要么就是出去的时间还短,还可以再熬几年再回来。
乌达:“没跟着林兼一起来的,应该都动了要留在京中的心思,微臣核对过,已经有三个人递过话儿了。”
“看看再说吧,”李琛道,然后吩咐他:“你去礼部交代赵毅彩,重建林家府邸,各类封赏就按照当初的虎威将军府来,但是不可提前走漏风声,赶在他们回京之前再去宣旨。”
“是。”
乌达领命自去。
李琛继续批奏折,过了约莫两刻钟,门外的小太监进来禀告:“皇上,西北总兵陈阔还有将军府沈欢求见。”
没想到他二人竟然能一道来。
闫真在一旁低声问:“他们怎么搅合到一起去了?”
李琛平静看着前方,刀刻般冷硬的侧脸没有任何情绪:“进来。”
陈阔穿戴整齐从外面大步进来,先恭恭敬敬行了个叩拜大礼,“微臣叩见皇上。”
他浑身的肌肉都结结实实的绷在身上,看上去很强壮,如此就衬托的一旁的少年太弱小了。
沈欢同他并排走在一起,几乎可以被忽略过去,细微的声音也完全被盖了下去,“将军府长子沈欢,叩见皇上。”
李琛看着他二人,眼中平静无波:“起来。”
阶下二人一并道:“多谢皇上。”
二人起身,陈阔略微低着头不语,沈欢佝着脖颈又行了一礼,“将军府承蒙皇上不弃,后事已经全部安排妥当了,皇上天恩深厚,将军府可以破例承袭爵位,沈欢特来拜谢。”
言毕,再次恭恭敬敬叩首一拜。
其实他敢出现在这里就已经非常不像以往的他了。
以往的他懦弱、胆小,什么事情都缩在别人身后,更别提能站出来对着当今至尊说这么一段话了。
李琛在上坐着,俯视他乌黑的发顶,还有趴伏在地上的双手。
良久,他不知想到些什么,终于吐出来两个字:“免礼。”
“谢皇上。”沈欢起身,无声息的站在一旁。
陈阔往中间一步,抬起双手一交,立刻将视线拉到了自己身上,“皇上,”他对着坐在龙头椅上的人深深一拜,语气中多了许多感慨,“一别多年,您已经是皇上了。”
李琛:“你还是没什么长进,仍旧是兵长啊。”
“提了点,”陈阔说:“现在是总兵了。”
李琛嗤笑一声,陈阔直起身,肩膀一松,语气也松懈下来,“当年微臣住在宫中多年,陪您一起读书练武,直到您立了东宫,才跟了林将军去西北历练,这一别,十余年了。”
“仗着太子伴读的身份,没少为非作歹吧?”李琛问。
陈阔看着他,他也看着站在中央的人。
两人一起笑一声,眼中都是不怀好意的神情,俨然当初没少一起干坏事。
“坐下说。”
李琛道:“赐座。”
“多谢皇上。”他坐在椅子上,也不敢就放松下去,仍旧肩背挺直,微微前倾。
陈阔欲言又止,看了一眼沈欢。
沈欢垂着头,轻轻的说:“皇上,微臣不敢多打扰,先行告退。”
李琛看着他,默许了。
沈欢捧手倒退数步,退到门边,外头小太监将门拉开,他转身走了出去。
陈阔看着御书房的门开了又合上,眼中微微闪着光,不知再想些什么。
李琛问:“林兼说你来迟了,忙什么去了?”
陈阔一咧嘴,看着他笑了起来,解释说:“路上碰见沈少爷,在西北有过几面之缘,就一道过来了。”
李琛一看他表情就知道没什么好事,没有追究底细,只说:“有没有事,没有事就快走吧,别打扰朕批奏折。”
“皇上真是太忙了。”陈阔同情的说。
李琛看着他。
陈阔叹了口气,然后站起身,“皇上,”他祈求的说:“能不能让我留在京中啊?”
李琛一挑眉。
陈阔笔直站着,比当初强壮了不少,但是也黑了,许是没有穿轻甲的原因,脸部线条没有在西北时冷硬,整个人的气质也柔和了一些。
但是仍旧十分壮实,一看就特别能打。
“怎么,西北有人欺负你吗?”李琛问。
陈阔一听有戏,立刻一扯自己衣裳,露出后背上的无数新旧交错的刀疤伤口,有打仗时受的伤,有练兵时出的意外,还有受的军规处罚。
“好多次,”陈阔沉重的说:“差点就死了,现在还能看到您,完全是命大。”
西北情形不用他说也知道,一定危机四伏,九死一生。
但是李琛看他伤口形状,没有丝毫同情的说:“犯得错不少吧?”
陈阔叹了口气,穿好衣裳,“您不知道,我盼着您登基等了多久,终于盼到了。”
“你就知道一定会让你留在京中吗?”李琛没什么感情的问。
陈阔凝重了些,诚恳的说:“就算不为着之前情义,也请皇上考虑考虑微臣,我去的时间也有十年了,我爹眼看着也快不成了,弟弟身体又不好,眼瞅着太尉府要撑不下去了。”
“你是进宫来专门哭惨吗?”李琛问。
“不是,”陈阔赶紧说,然后诚恳的说:“我家的情况,是真的惨。”
陈家算是前朝开国老臣,封了二品太尉,许建府邸。
算是外派西北的一批人里头家世好一些的,加上又有太子陪读的身份,此次留京几率很大。
但是陈阔仍旧不敢懈怠,怕留不下来。
他说完一通话,不是站着就是跪着,不敢托大多坐,态度也诚恳恭敬,除了表现的太想留下来,没有其他毛病。
李琛本就有意想留他,但是不好提前走漏风声,于是犹豫了一下,装作十分为难的说:“你说的,我都会考虑一下。”
“多谢皇上!”陈阔赶紧道。
李琛看着他,想起年少时光,生出一些感慨来,交代说:“你最近老实些,不要被人抓到什么把柄,京中不比西北,不知道多了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若是被人参奏一本,就算朕想徇私留你,也不能不顾言官的脸面一意孤行。”
陈阔这回真真切切笑了起来,跪在地上拜谢,“是!微臣铭记在心!”
御书房门外。
沈欢一出门撞上宋春景,他垂了半日的脸终于抬起来一回,看了一眼面前人。
他张了张嘴,然后说:“宋太医。”
宋春景听着这称呼没说什么,只打量了他一眼,然后问:“身体好些了吗?”
沈欢:“好多了,多谢宋太医挂怀。”
他太客气了。
宋春景听了两句就明白他不打算继续学医了,沉默几许,然后道:“好了就行。”
沈欢朝他一点头,“告辞。”
然后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宋春景望了一眼他背影,脸色更加萧条冷淡。
他转过头,沉默继续等在御书房门外。
值守太监听见里头声响没了,才对着等候在一旁的他一弯腰,“宋太医稍站,奴才进去通报。”
宋春景背着大药箱,“有劳。”
小太监轻轻推门进去,李琛有些不耐烦的问:“什么事?”
“宋太医来请脉,在外等候多时了。”小太监战战兢兢的回答。
李琛立刻换了一副表情,语气也由不耐烦换成了斥责:“下次他来即刻通报,不需在外头等待。”
“是!”小太监赶紧应了出去请人:“奴才记下了!”
陈阔睁眼看着,心想太医?皇上对一个太医这么操心?
片刻后,宋春景推门进来,低眉顺眼的小太监恭恭敬敬的在他身后将门轻轻合上。
他身着服帖合身的深色太医官服,领口扣到最上面,姣好面容下露出一小截白皙脖颈,一指节的长度而已。
脖子以下包裹的严严实实,端端正正的站在门前。
他没有笑,因此面容看起来有些冷淡。
配合着剪裁得体的官服,一眼看去非常禁欲。
李琛坐在书桌后头,见他进来先露出一个笑来,操劳了一日的烦闷心情立刻得到了缓解。
门前轻轻抿着的唇一动:“微臣给皇上……”
“不必多礼,”李琛打断他,心情很好的说:“好久不见啊宋太医,我今日有些头晕,不知道是不是病了。”
陈阔站在一旁惊奇的看着刚刚还冷淡稳重的皇帝变了一张面孔,他一看来人——
这不是去西北的那个太医吗?
“宋太医?”他客客气气的打招呼:“又见面了。”
宋春景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想起是谁,连眉毛都没有动一根,只同他客气的一点头,算是回了招呼。
怎么跟他在西北唇枪舌战怼林将军的时候不太一样?陈阔心中想。
他刚要开口试探深浅,李琛却对着他道:“你退下吧。”
陈阔:“……”
宋春景上前为李琛诊脉,然后恭敬的说:“从脉象上看,没有头痛的迹象。”
“那是为什么呢?”李琛吸了一口凉气,然后旁若无人的问他:“难道是太过想念宋太医导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