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介书生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诉寒江

作者:诉寒江  录入:03-08

  樊渊微微一顿,目光落在了程斐瑄身上,带着几不可见的不解和诧异。
  程斐瑄还在看着他,等待着答案。
  樊渊能看到,齐王的眼睛很特别,漆黑无尽,却又带着别致的光亮。眼形有些狭长,不笑的时候总带着一股煞气。
  像是那些咿咿呀呀唱着的戏剧里,红色的脸谱代表忠贞、英勇;白色的代表阴险、疑诈、肃煞;黄色的则代表着枭勇、凶猛;黑色脸谱意味着正直、无私、刚直不阿……
  观众只要看着脸谱,就对人物的大概性格有了了解。
  而人生又如何不似戏剧?谁说在舞台外,不会有人依从这样的规矩来看人呢?
  樊渊斯文俊秀,眉眼是江南水乡的柔和,看着就是翩翩书生。
  而他对面的齐王恰好天生长着一张反派脸,五官俊朗却眼角眉梢都是戾气,连薄唇薄幸这一条也给他占了。
  只是一眼看去都觉得分外危险。
  “当然。”樊渊却露出一丝浅笑,微微颔首,算是应下了。
  不巧,他偏偏不信。而且和齐王搞好关系,他也不亏。
  程斐瑄搁在膝上的手紧了紧,又慢慢松开,他笑起来不似樊渊的浅笑那般内敛,但又不过分张扬,带着一种莫名的豁达:“那就该是我对你说谢谢,而不是你对我。”
  樊渊不明白。
  但自觉交浅言不必深,也就什么也没说。
  齐王喝了一口杯中的酒,还呛了呛,像是压根不会喝酒。
  樊渊顿时有点担心自己等会儿会不会收获一个酒鬼?
  正打算提醒他别喝太多的时候,对方突然提起一件事:“樊大人,我能不能对你换个称呼?”
  樊渊的瞳底有一丝莫名的情绪闪过,然后忽然就覆没了,接着平静无波。
  水已煮沸,樊渊低头用热水淋茶壶。
  他一边将程斐瑄茶叶中取出,放入茶则,一边平静地反问道:“殿下想怎么称呼?”
  程斐瑄呐呐不语,伸手用食指无意识地挠挠额发,微微蹙起眉头,仿佛在沉思。
  “殿下?”
  樊渊的语气温文和气,但是程斐瑄总能在这个世家公子身上感觉到一种暗夜中血的味道,一种很熟悉的味道。在樊渊身上,不寻常又如此自然。
  “你对我似乎和对杨子言不一样。”程斐瑄又喝一口酒,恹恹道。
  樊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杨子言是在指杨述。他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来,依旧一板一眼地冲茶。
  “殿下这么说,是想同子言一般以字称呼?”樊渊顿了顿,“如此,殿下唤我君行也并无不可,不过……”
  “嗯?”程斐瑄放下酒杯,不解地问道。
  若是放在其他人面前,这一声配上齐王的脸,当真会以为他在不满发怒。
  樊渊抬眸望了他一眼:“没什么。”
  程斐瑄似乎来了劲,稍稍凑过来了一点,这个距离存在着一定的试探,见樊渊没什么反应,他便在这个位置上安然地待了下来:“你刚刚在想什么?”
  “在想殿下。”樊渊随口敷衍道。
  “咳咳……”程斐瑄一惊,低低咳了两声,抬手摸摸自己发热的耳尖,“我怎么了?”
  樊渊勾起唇角,微微一笑道:“我还不知道殿下的字。”
  “哦。我没有这玩意儿。除了你也没人问过。”程斐瑄不在意的样子,“父皇没给我想过这个,我成年的时候,宗室里已经没有长辈了,陛下说让我自己给自己取个字,可是反正我也用不上,就没去想了。”
  “婚生三月而加名”,“男子二十冠而字”,取字的目的是为了让人尊重他,供他人称呼。一般人尤其是同辈和属下只许称尊长的字而不能直呼其名。
  可齐王程斐瑄,他摄政一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并不存在那个称呼他字的人。
  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樊渊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虽然他也挺好奇为什么齐王最后没有登上那个位子,而是被先帝放弃了,转而从孙子里挑选。但是不该问的还是别问,何况他也不觉得自己问了齐王对方就会告诉他。
  齐王确实也没继续主动提起。
  而是突然聊起了别的事。
  “君行,你的志向是什么?”他问的很直白,没有一点转弯,也很认真。
  樊渊下意识坐直了身子:“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此我所求也。”
  “看来我向陛下推荐你,倒也不错。君行的书背得很熟。”程斐瑄笑了笑,温热的气息让两个人都很心安,缓和了两人之间拘束的气氛,“不过这些不过只是你口头上说说罢了。读书人的脑袋一般容易被烧坏,特别是年轻的读书人,盲目相信古籍。君行你不是这样的人,所以你心里想的,一定不是这样的。”
  不好意思,在我来之前的樊渊就是这样的人。
  “能告诉我,你真正的志向吗?”
  樊渊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他眼底一片晴明坚定。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还是在背书,程斐瑄却笑呵呵地将酒杯倒满,和樊渊的茶杯碰了碰:“真是个读书人,不过这样,很好。”
  樊渊苦笑,他不知道为何就说了出来。
  他没那么崇高,也没那么自私。
  明明这么奇怪,哪里当的上一句“很好”?
  一人饮酒,一人饮茶。至茶冷酒尽,程斐瑄站了起来,依旧是自来熟地拍拍樊渊的肩:“陛下会同意选你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一条是因为你姓樊。”
  他说完不再多加解释,走到窗户前,熟练的翻窗一跳,离开了。
  月色轻移,樊渊望向那半开的门扉,若有所思。
  

  第一章 君子之行只为义

  因为……姓樊吗?
  樊渊铺开宣纸,添水磨墨,提笔蘸墨后,手悬空在白纸上停了许久,眼看墨水滴落即将毁了一张白纸的时候,樊渊飞快就着笔势写下了一个“樊”字。
  然后戛然搁笔。
  樊渊手还搭在笔上,他的眉心微微蹙起,似在凝神端量笔下的字,又似在想着别的什么心事。
  虞朝十一府,正对应着虞朝十一家。每一家都是历史比虞朝更加悠久的世家名门。
  百年的皇族,千年的世家。
  无论朝代如何变迁,在时光长河的冲洗下,他们岿然不动,历代皇朝那个位子的上的人在不断交替,也没人动摇他们的根基,只能做些妥协和利益的交换。
  也不是没有帝皇试图彻底消灭他们,但是最后的结果……并不如人意。
  他上辈子压根就不是什么世家子弟,对这方面并不怎么敏感,直到齐王提醒,他才恍然意识到,青溪樊家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他想他知道齐王说的那个原因真正指的是什么了。
  青溪樊家的人丁一向单薄,又守在富裕的南方。恰好这一代主家的三个子嗣都在朝中为官,且潜力都不错。
  人少,分歧少,有钱有势力,利益的考虑对象也少。纵观十一家,哪家像樊家这样?
  当今圣上元载帝,在记载中也是个胸怀大志的帝皇,一心想除去一些弊端,亲政后也曾试图改革,但最后迫于压力,改革之事只做了一小部分就不得不停止。
  樊渊笑了笑,原来在这么早的时候,元载帝就开始考虑铺垫了吗?
  恰好樊渊是樊家兄弟中科举名次最高的那个,三鼎甲中的探花,有资格入翰林,年龄不大,思想不僵化,是一看就觉得“好骗”吧?
  将他提拔,是圣上想就近向对他灌输思想,也是对樊家示好。
  原来的历史里,樊渊没在朝廷里待多久就不幸去世了,他尚且不知背后的人是谁,就无从推断是否这也是后来樊家和朝廷关系僵化的原因呢?
  多想无益,自寻苦恼,樊渊知道,却管不住自己的思绪,总是忍不住去想。
  他想了很多,从未这么认真地想过:前世今生,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樊家,这个皇朝的兴衰起落,现在还蛰伏在北部的羿族,未来思亭关城破时的满眼血色……
  他就像一叶浮萍,在纷杂的思绪里起起伏伏,那些事都太沉重了,压得太心头又不由涌上疲倦,紧接而来,就像是大梦初醒一样铺天盖地。
  上天让他回到百年前,是否是在给他一个机会呢?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真是个读书人,不过这样,很好。”
  刚刚才入耳的话突然在他脑海中复被拾起。
  樊渊重新握住手中的笔,抬肘提笔,另外写下的是两个字——“君行”。
  写到行字,墨痕已枯,樊渊却没有再去蘸墨,而是枯笔写成,最后一画几不可见。
  君子之行,动则思义,不为利回,不为义疚。
  他得做点什么,能做什么做什么。
  樊渊盯着这三个字看,墨色的瞳底倒影着这三个字。墨色的字迹在眼中,起初是有细碎的碎波荡起涟漪,后来渐渐掀起了狂澜。
  便让这三千里山河,两百年史书,为我樊君行改上一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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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朝还没开始,诸位大臣在殿外等候的时候,又是分外诡异的气氛。
  沉闷畏惧的气息在四处流动,压得人们觉得音量稍大点声说话都是非常艰难的事。
  樊渊已经有了杨述这个“包打听”,双手笼袖,偏过头看向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的杨述,面上疑惑地问:“子言,今日又是为何?”
  杨述打了个寒颤,抬头看来的时候,眼里满是畏惧,他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艰难地启唇慢慢道:“额……昨夜,那些在朝上与齐王争辩的人……凡是出口反对了你侍经筵的……”
  他又小心地张望了四周,声音压得更低了:“半夜的时候被惊醒,发现床头有一封血书,上面写着‘慎言’二字。”
  樊渊忍不住呆了一呆。
  这么□□裸的威胁,霸道不讲理,甚至带了点血腥味道。
  虽然和传说中的齐王有点相符,但和他认识的齐王完全不一样。也不是,至少耍无赖这方面还是挺符合的。
  看樊渊意外的样子,杨述眨眨眼,鼓起胆子再看看四周,凑近了点:“难道齐王没找到你头上来?”
  齐王确实找到了我头上来。
  “找了。”樊渊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但是就是该喝喝茶的喝茶,想喝喝酒的喝酒而已。
  杨述顿时同情地看向樊渊,仿佛樊渊遭受了什么非人的对待,同情里还带着几分义愤填膺:“君行兄,你且忍忍,齐王风光不了多久了,圣上的年龄差不多可以立后了,待圣上大婚,摄政王就得还政于帝,到时候……”
  到时候也没怎么样,齐王不过由明转暗,建立了流萤尉。若不是十足的信任,流萤尉又怎么会成为大虞延绵百年的暗夜中的守护者。
  只是……
  今日再上殿内听朝,樊渊抬起头看着御座边上属于摄政王的位置。
  那个人依旧懒洋洋地靠在靠背上,支着头半闭着眼,什么话也不说。说他摄政,可早两年开始他就渐渐把事情放到了皇上手里,最近更是干脆一言不发,只是出面震慑。
  齐王暴戾之名地盛传恐怕他自己都有在推波助澜,他把自己放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上,不见结党,也不营私,并无逾矩,也没野心。
  明明离帝位如此近,随时可以跨出去,他却老老实实在御座前停住了脚步,就真的甘心?
  看不懂,真的看不懂。
  又是一个相安无事的早朝,昨夜刚刚被警告过的众臣们噤若寒蝉。
  皇上问一句答一句,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半夜血书,可以想象那些人被吓成什么样子。
  散朝后,樊渊照旧去摊子上买了早餐,坐在摊子提供的长椅上点了碗豆花。
  “我觉得这家的面不错,这里豆花太甜了,你不觉得咸的好吃吗?”樊渊才刚刚吃了一勺,某人已经端了碗面坐在了的对面,很熟稔地和他打招呼。
  换下了一身王服的程斐瑄身上没了端坐高堂的威严。他戴着黑色抹额,拆了玉冠,额前的头发微微翘起,看上去煞气依旧很重,却散漫了不少,像是在打盹的雄狮。
  程斐瑄抽出筷子,看上去心情不错,不紧不慢地品尝着面条。
  “我喜欢甜的。”樊渊也没多想,随口回了一句,又挑了一勺。
  “哦。”应了这毫无意义的一声,程斐瑄盯着樊渊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吃面条。
  樊渊不太习惯这种被长时间注视的感觉,终于忍不住用勺子敲了敲碗沿,开口道:“殿下,渊并不是下饭菜。”
  程斐瑄对他笑了笑:“可是今日早朝,君行你也看了我很久啊。”
  樊渊手一抖,放下勺子,叹了口气:“真敏锐。”
  “你那时在想血书的事?”程斐瑄毫不客气受用了樊渊的赞叹,然后轻描淡写道,“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你也收到了吧。”
  “是。”樊渊看了程斐瑄一眼道。
  哪知程斐瑄突然停了动作,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是‘好’,不是‘是’。”
  樊渊被他在乎这种细节时严肃的样子逗笑了,于是也就答了声:“好。”
  程斐瑄可能自己也意识到他较真的地方有点不对,尴尬地低头继续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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