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低头各自吃了一阵。
“你是我难得的朋友。”程斐瑄突然又开口了,樊渊抬头看了眼,对方看上去很紧张,“我只是想在朋友这里听到不一样的回答。”
樊渊开始相信这位齐王殿下没什么利用的目的,真的只是想讨好他的。而且还是很珍惜很小心地讨好。
“不要说得这么惨啊,殿下。”樊渊失笑道,“我记得你不是说过有个喜好经商的朋友,你也是这么对他说的?”
“呃……你还记得啊,我说的是焂夜,她可不用我这么说也不会客气的。”程斐瑄耸耸肩,有点无奈道,“用她的话就是好哥们之间不必计较太多。”
“焂夜郡主?”樊渊挑眉一笑,温和地说道,“郡主说的有点道理,我从前也没什么朋友,不怎么了解如何和朋友相处。殿下也是我难得的朋友。”
程斐瑄低下头,脸都要埋到碗里了,只能看到他露出的耳尖微微泛红:“……这样啊……”
樊渊这次倒是有点反应过来,心忖着对方大概是不好意思了。看了眼齐王,樊渊也继续吃他的早餐了。只是在心里,他由衷地不能理解为何每次杨述提起齐王就要发抖。
第一章 敢问声路在何方
轰然大开的门,程斐瑄提剑走入门中。
手中的剑上隐现一丝血光,而他的双眼除了冰冷的杀气,还有烈火一般的斗志,仿佛一只渴望痛饮鲜血的野狼。
“给我查!”程斐瑄厉声道。
他身穿黑衣,只能看到他右肩上隐隐约约有一片湿润,他受了伤,但是受了多重的伤却被这身黑衣所遮掩住了血色叫人看不分明。
蒙面的黑衣人们从暗处跃出,飞快地分散地跑开。
秀气而漂亮的一只手从他身后探出,搭在了程斐瑄的右肩头,稍稍用力一按。
“你可真是长进了,以为你武功不错就不需要带暗卫在身边了吗?被围攻的话还不是得吃亏?吃个早餐怎么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必要驱散他们?”焂夜抬起手,低头看着素白手指刚刚沾染上的血色,漫不经心地问道。
程斐瑄双眼锋寒毕露,嘴唇微微蠕动,闷声说道:“不关你事。”
焂夜冷冷一笑,抽出一张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手中的血迹,一边从他身后绕到他面前站定,并不说话。
“焂夜,你后悔过吗?”程斐瑄在短暂的沉默后突然开口。
这个问题似乎难倒了她,焂夜退了两步,偏过头思索了起来。
“说实在的,我简直后悔死了。”最后她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为什么要闲不住偷偷乱跑呢?为什么会跑到云停宫去呢?为什么要一时好心送了你一块我打算带回家慢慢吃的糕点啊!”
“你哪来这么多问题?”程斐瑄皱着眉头,苦恼地看着这个眼里藏着狡黠的光芒的女子。
“啧啧,自从有了你这么个好兄弟,我无时无刻不在操心,问题自然就多了。”焂夜大大方方地笑着找个地方坐了下来,懒洋洋地拖着音道,“好了,反正你很不对劲。说吧,你又遇上什么问题了?”
“我只是交了一个朋友。”程斐瑄瞥了她一眼,把手中的剑收回了剑鞘。
“唔……朋友啊……知道我听到后在想什么吗?”焂夜歪歪头,手指轻轻点在额头上,“我在想那人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铮”地一声剑鸣声赫然响起。
焂夜惊讶地抬头看着程斐瑄,突然大笑起来:“诶?你不高兴了?看来是认真的嘛,我还以为你是看上了他樊家三公子的身份,想利用一下呢。”
“我以为你知道我很没耐心听废话。”程斐瑄头疼地看向焂夜,手上一推,剑又重新归鞘。
焂夜不在意地伸了个懒腰,舒展着筋骨,打着呵欠道:“不好意思啊,有的时候我真的会忘了这点。”
程斐瑄沉默片刻,从怀里摸出一个馒头,重重咬了一口,含糊道:“这次貌似和上次是同一个势力的,才隔了三个月……”
“你招人恨啊。”焂夜摇摇头,叹了口气,“你决定扩建暗卫也好,你总要去懂得保护自己的。”
“……我不是为了……”
程斐瑄还没说完就被焂夜打断了。
“我管你是为了什么。”焂夜抬手示意他停止说话,“我们都有想去做的事,但完成的前提是要有命在,所以你最好给我惜命点。”
“这次的刺杀很奇怪,像是在引起我的注意力。”程斐瑄对着焂夜这种嘴硬心软的关心不置可否。
“看出来了,没有环环布局,随便找了个时间直接就下手了,这样追查起来很方便。若不是撞大运遇上你单独行动,恐怕除了打草惊蛇什么也收获不到。这一定是陷阱。”焂夜依旧不怎么热心,好像早就猜到了她说出这种话对方的回应是什么。
“也许是陷阱,”程斐瑄慢慢地啃着馒头,看了焂夜一眼,“但为了得到更多,我必须跟着他们步子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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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渊步入翰林院的时候,一众同僚看他的眼神分外不对劲。
樊渊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像是嫉妒,像是同情,像是庆幸……
人性之复杂难解,有的时候也不过就是这样一个眼神的事。
樊渊瞥了眼站在边上的杨述,大概猜到杨述已经帮他把他如何被齐王“威胁”的事狠狠渲染了一番,这样添油加醋,相信以杨述当年二甲及第的文采,一定是相当精彩的故事。
他一脸平静地继续向里面走,找到属于他自己的桌子,然后抽出一本书,默默低头看书。
翰林院是清流之所,不得不说他们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很是自持,都是一等一的“正人君子”。樊渊这种表现足以让他们按捺住探究好奇之心,即使或多或少存在着刚入朝廷就升官的嫉妒,也被得罪齐王这件更“惨”的事压制住了心思。
唯有杨述凑了过来,面上尽是忧色,不放心道:“君行兄,还有几日便是开经筵的日子了,你到了圣上面前可千万小心点。得罪齐王尚且就是忍忍的事,得罪当今天子那可……”
杨述的看法正是大多数人的看法,得罪摄政的齐王只是蛰伏了事,当今天子才是真正需要讨好的人。也正是这种想法让他们在对待齐王的事上会尽量退避,但他们同时也全都虎视眈眈地等待着翻身的那天。
齐王在做一个孤臣,孟君行也曾是一个孤臣。
“我会的。”樊渊只是笑笑,表达了谢意。
他清楚做一个孤臣的危险,得罪了许多人,人人皆欲置其于死地,口碑不佳无人相援,最后又能得到什么好下场?
他并不怕危险,只怕危险来得毫无意义。
开经筵面圣,对于樊渊来说,意义并不只是在于博一个锦绣前程,而是他想借此决定好自己将要走的路。
杨述不理解,却也很够朋友,压低声道:“齐王还政的时间也快到了,当今圣上也要组建自己的班底,几位重臣那里听说都被打了招呼,你年龄比他们都轻,只要把握后机会,日后入阁为相不在话下。”
樊渊合上了翻开的书本,上下扫了杨述一眼,似笑非笑道:“子言有话,可以直说。”
“我……想说”杨述眨眨眼,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脸上带着讨喜的笑容,“苟富贵,勿相忘。”
轻飘飘的六个字,听起来没有半点效力,像是漫不经心开起的玩笑,却被杨述拿捏着恰到好处的分寸。
“我不一定能给你你想要的。”樊渊盯着杨述看了半晌,黝黑的眸子里流露出复杂的神情,“杨子言,我想要做的事并不是讨好。”
“我知道。”杨述看了看四周,确定同僚们都不在附近,这才放心大胆道,“你太骄傲,所以在很多事上不会妥协;你不迂腐,所以至少不会走上一条黑路;你不自私,所以我也能分到好处:你有底线,所以我不会被轻易放弃。我觉得值得赌一赌。”
“我真是很好奇,你从哪里得出这样的结论?”樊渊双手搭在书本上,懒懒地垂眸。
杨述得意地勾起唇角,眉飞色舞道:“我看人一向很准,从没出过错。”
看着杨述如此信誓旦旦,樊渊不知怎么就想到另一件事。
“那你说说……齐王是个怎么样的人?”樊渊将信将疑地问道。
从没出过错?那你为什么怕齐王怕成那样?
杨述笑容一僵,无奈地叹了口气:“齐王殿下应该是个急性子,而且十分固执己见意志坚定。观他行事堪称不择手段,喜欢不按常理出牌。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但是既然有这样的传言,不管是否夸大,性格暴躁喜怒无常也是有依据的,绝对不假。”
樊渊挑眉,疑惑地简洁反问道:“所以?”
“说实在的,站在他面前,上一秒好端端地有说有笑,下一秒他就一剑砍下来也不是不可能的。我总觉得……齐王殿下,心里装着一只怪物,随时都有可能失控。”杨述说这些的时候,表情带着几分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声音甚至在微微颤抖,“他不像是个遵从正统的人,但他又完全恪守着为臣之道,从不逾矩,只有这点我确实看不透。但不管怎么说,殿下很危险,招惹不得,我建议你也离远点。”
且不说他觉得齐王是个可交的朋友,就说从头到尾压根就不是他招惹了对方而是对方老凑上来吧?
樊渊真的没想到,杨述对齐王的畏惧,并不只是因为那张“反派脸”。
可他真的有种,他认识和杨述认识的是两个人的感觉,
杨述叹了口气,大概猜到了樊渊的想法,沉重地说道:“君行兄,齐王今年二十有二,却尚未婚娶,连妾室都没有。人人背地里都在猜……齐王大概是身有隐疾。”
“渊也未曾婚娶。”樊渊不赞同地摇摇头。
“你是因为未婚妻要守孝三年,算算丧期就是今年结束,我看你也快了。”杨述像是对樊渊的状况很了解,不假思索地否决了,转而肯定地说着,“身有隐疾我看不像,我觉得嘛齐王殿下,他是个断袖!”
樊渊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了:“什么奇怪的猜想。”
他一点也没觉得哪里有道理了。
每一代的流萤都使都是孤独终老,一生未曾婚娶大有人在,开创流萤尉的齐王也不例外。
其实从前他也想过去娶某位女子为妻,他不需要那人有多漂亮,也不需要有多大的才华,只要她性情温婉,能持家,又足够坚强。可惜……
见樊渊如此反应,杨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突然松了一口气:“虽然你不相信我,让我觉得有点挫败,但是看到你这种反应,我突然很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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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在傍晚回别院的时候,人群中似有什么人用身体撞了他一下,人影从他的耳际飞掠而过。
樊渊右手向身前快速一抬,恰恰挡住了一只手,两人下意识互相看了一眼。樊渊只看到,对方戴着斗笠,微微抬眼露出的一双眼阴鸷深沉微带诧异。
被樊渊阻挡,他只是一滞,几乎毫不犹豫地一转手腕,把一件东西往樊渊手里一塞,抬腿就跑了。
樊渊蹙起眉头,看着那人在人群中穿梭而去,放弃了追上去的举动,低头看向被塞入手中的纸条。
修长的手指抚过纸条的表面,微微能感觉到手指间传来的凹凸不平的感觉。
樊渊脸色一变,他已经摸出来纸条是用特殊方式处理过的密文,一眼看去并没有文字,必须要用手指触摸解读。
这张纸条上面写的是羿族的羿文。羿族的文字只掌握在他们的贵族手里,所以普通人几乎接触不到这种特殊的文字,他以前也是费了很大功夫才学到了一点。上面写的意思大概是——“刺杀失败”。
还有这纸质……
直觉告诉他这纸条留不得,但这么丢掉似乎也不妥。
但他不能表现出他认得出羿文,对于一个普通人,遇上一张白纸,反应应该就是把它丢掉。
樊渊快速把纸条往折起,往袖子里一收。
有人在陷害他,躲避陷害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跟着别人步下的局走。
第一章 琴声一断信成诺
刚刚步入住所的樊渊,耳中忽然听到传来的阵阵琴音。
那琴声委婉连绵,有如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丁丁东东缓缓流淌,婉转而不失激昂。缕缕琴声悠悠扬扬,像极了樊渊记忆里崇山峻岭延绵环绕的风陇。
樊渊踩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循着琴声寻去,在别院的后院小亭里寻到了琴声的来源。
院中端坐的正是被短暂遗忘了的颜秀儿,她双手轻轻抚过琴弦,宛若水波之上抚起涟漪。低头垂眸,侧颜似临水照花。
步履踏着琴声的节奏,依稀听见落花飞舞回旋,翩然着地。樊渊走到了颜秀儿身边,才停住了脚步。
不论前身樊渊还是现在的樊渊,皆颇擅音律,颜秀儿这一手琴技可谓投其所好。樊渊不介意花点时间侧耳倾听。
颜秀儿弹的是名曲《未展眉》,讲述的是一个关于乱世爱情的故事,既道尽柔情悱恻也不失铁骨峥嵘。
一曲毕,颜秀儿起身,对着樊渊一福身,抬头抿唇一笑,怯生生的,带着娇羞,嫣然如画。
“少爷。”干净纯洁,仿佛不染尘埃污垢。
樊渊温文浅笑,点点头:“你的琴声很动听。”
且不说你一个丫鬟,这把琴你是从哪里弄来的,就说好端端不去做事在这里抚琴,也不算尽了本分。这种差错都出现了,这是心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