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被冷风吹得清醒平静的脑子又轰地炸了,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画册”的种种画面又八爪鬼似的缠上来,每一张都是喻旻的脸。
卫思宁:“......”
林悦抬手招呼他,“殿下用过了么?没吃就一起吃点。”
卫思宁几步跨上去先灌了口凉茶,没料到灌得太猛一口闷到气管里,顿时咳个天昏地暗。
喻旻懵懵懂懂递上去一块糕点,“吃下去压一压。”
他此刻满脑子见不得人的想法,觉得自己八成要疯。
吃下去——
压一压——
他绷着腮帮子狠狠咬一口,又呛到了。
喻旻、林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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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琢磨着应该是糖(叉腰)
南归
卫思宁监军一职没讨到,他那皇帝哥哥禁不住缠给了一个参军职位。
他自下蔺回去后,雷霆手段将雍州又清理了一回,顺带还意外翻出了裴丰同党项来往的证据,里面牵扯颇多。依着这些证据裴丰终于被革职查办。
监军与参军虽说只差一字,职权却天差地别。
一般来讲监军能左右战将的军令下达,是个颇惹人嫌的差事。
而参军只有参与军事的职权,说得好听点能称声军师,但若战将不认,还不如帐中小小掌案职权大。
然卫思宁身份摆在这,同原京北营又渊源深得很,没人敢拿他不当回事。
几天之后,北胡大军往南撤回。上参围军一撤,其余几城断断续续的攻击也渐渐无以为继,都陆续撤出乌桓南境。
北胡军缺粮,所以撤得很急很匆忙。甚至线路都没有深思熟虑地规划过,喻旻抓住时机,率军半道拦截,北胡主帅莱乌重伤遁逃。
林悦很是难受,愤愤不休抱怨了一路,“这孙子命可真大。”
喻旻道:“总还有机会碰上。”
莱乌伤了一条腿,看出血量那条腿应该是保不住了,骑惯了战马的人今后都要换轮椅坐着,活着可不比死了好受多少。
赤羽军要赶在大雪封路之前回武川过冬,围堵莱乌一战之后稍作休整之后便整军南归。
夏岐令在城外相送,抱拳道:“大恩不言谢,一路顺风。”
林悦翻身上马,依旧是来时那身轻甲白袍,笑容亮的晃眼。夏岐令替他引着马往前行进了几步,这是乌桓人重谢之礼,“多谢林将军昔日救命之恩。”
“哎呀不要谢来谢去谢了又谢,是你值得我们才尽心助你,是吧阿旻。”
喻旻挽起嘴角点头,“嗯。”
夏岐令道:“来日再叙。”
喻旻:“再会。”
大军取道北夏一路向南,回程路上喻旻不再刻意绕过北胡设防的城镇,哪里省脚程就往哪里走。沿路遇上不少守城的北胡军,大军长驱直入,五日连过三城。
这日喻旻吩咐周一辛带大军先行,喻旻林悦几人在一处颇为繁华热闹的城里歇脚,探听一些情报。
这是北夏南部最大的一座城,紧邻大衍军镇武川。城里商贸往来与战前无异,最热闹的酒肆食店依然人满为患。
一点也瞧不出是亡了国的模样。
林悦正跟卖糖糕的人杀价,“这么小一块你要我一两银子,这在我们大...我们家那种大地方都能买两头牛了,便宜点便宜点,我要买很多的。”
卖糖糕的小贩操着一口灌了怪味儿的大衍官话,边比划边说林悦都没瞧明白他说的是甚。他取出一两银子,比划道:“这个——给你,”又指着小贩框里的糖糕,“全部,给我。”
许是看他一副富贵公子样,长得又入人眼,小贩没坚持多久就将一包糖糕全部卖给他了。
林悦塞进一大口,边嚼边口齿不清抱怨,“现在东原这些人说话怎么这个调调,听得我难受死了。”
“今时不同往日了。”卫思宁引着他们往一处酒楼走,“从前大衍同东原七十二部皆有贸易往来,贸易大盛之时七十二部皆通行大衍官话。自从柔然敕勒崛起,屡犯边境,贸易断绝之后很多部族就不大会讲大衍官话了。”
林悦听着周围南腔北调不知所云的话音,瞬间很想念乌桓人民,甚至莱乌的声音也都是好听的。
“这里如今真是在北胡治下么。”曲昀倚在二楼窗口一边斟酒一边打量外头,很是疑惑。北胡人蛮横无礼,万不可能有这样的繁华之像。
之前他们攻克的北胡军据守的城池,都是一副灾荒情状,能抢的都抢了,抢不走的也毁地破破烂烂。
卫思宁道:“这里临近大衍党项,是个交通要塞,自古贸易繁盛,北胡人也想要挣钱的嘛。”
话音刚落,果然就见街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群穿着粗麻黑布的蛮人,在各个商铺挨个挨个要钱。
不大一会,更大一群人从街头走过来,确是真刀实枪的北胡军。
林悦咦了一声,“怪了,这里明明没有大军驻守,这些人哪冒出来的。”
喻旻凝目望向街道,道:“看看再说。”
待队伍走近,才看清这是个押送囚犯的队伍,三辆囚车紧紧缀在尾后。最前面的车里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虽然浑身脏污面容不辨,仍看得出之前是个富贵人。
喻旻发现囚车经过时两旁的商贩都不约而同站得端直,目光紧紧追着最前那辆囚车,但没人敢出声说话。
正巧店伙计来送吃食,卫思宁便装作随意问了一句,“这押送的是什么人呐,这么大排场。”
那伙计先是一愣,嗫嚅着不大想说的样子。
林悦忙把手里糖糕递上去一块,拧眉焦虑道:“我们从乌桓一路过来做买卖,其他城都被祸害都不像样子,就觉得这里好,怎么突然又来了北胡军呀。”
那伙计又将几人暗自打量,信了他们是乌桓来的生意人,这才开口道:“做生意倒不是不行...就是税高,太高了。”林悦又塞一块糖糕,暗道一包糖糕就能卖一两银子,恐怕多半都要交税的。
兴许是乌桓北夏同受战争之苦,这伙计瞧见几个乌桓人生出了些同病相怜的心情,又道,“我们这里北胡军没有来,城里做买卖的不止咱们北夏人,北胡也有商馆在这。他们...”那伙计指了指楼下经过的囚车,神色显出丝哀切,一晃而过,“他们只是路过,车里的是我们大王子,说是要押回北胡王都。”
伙计很快让食客唤走,林悦震惊地险些哽住,“那是他们的储君啊!他们就这么让北胡人带走他们的储君。”
卫思宁叹了声,低声道:“又能如何,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都想要有口饭吃,想要活着。”
熙熙囔囔天下素民,能顾好家就不错了,谁还能顾得上国的皇帝谁家坐。
喻旻突然道:“方才那伙计说要押去北胡王都。我想——”
“你什么都不要想。”卫思宁打断他,“不可节外生枝。”
喻旻搁下茶杯,正襟危坐满面肃然道:“倘若我们能助北夏复国,到时对付柔然就多分胜算。再往西走两天就可到北胡王都,机会只有一次,时间也不多。”
“国是你救个储君就能复的么,别说他现在是个阶下囚,就算手里还有精兵想要复国也不是易事。”
“不试试怎么知道。”喻旻不以为然。
卫思宁:“我不同意。”
眼看风头不对,林悦赶紧插|嘴和稀泥,“阿旻的想法也不全无道理,殿下考虑周全也是应当的。”
“他哪里有道理。”
“他如何考虑周全。”
林悦:“.......”
结果两头不是人。
林悦摸摸鼻子默默退到到一边,曲昀伸手在他头顶安抚地揉了两把,神情清冷地看向莫名其妙干起来的两人。
喻旻道:“把北夏储君救出来还有复国的希望,要是不救什么都没有。”
卫思宁很纳闷,“假若我们今天没碰上,还不是一样要对战柔然。”
喻旻没耐心了,语调拔高了一点,“有助益的事情为何不做,战场上任何一点希望都可能是扭转局势的关键。”
“你想过没有,救他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他北夏储君的命是命,我们将士的命就是蝼蚁吗大帅。”
这话说得重了,喻旻梗过脖子冷漠道:“殿下既然唤我一声大帅,就该知道不能违逆我的意思。”
喻旻不再理会他,转头问自己的先锋官,“你怎样想。”
林悦默了一阵,点头道:“我觉得可行。”
北夏虽兵力不济,但好歹地大物博,在北胡手里确实对后续战事不利。再者北夏民心未死,是复国最易成功的时候,一旦北夏站在大衍这边,局势将会明朗很多。假若运气不佳那北夏王储碰巧是个脓包,能把东原这汪污水搅一搅那也是好的。
多番计较过,林悦觉得这北夏储君救一救的确是有助益。行军打仗之人多讲究功利利己,与卫思宁的想法大相径庭。
两人都是行动比想法快,一旦决定解救立马就商量起办法。卫思宁和曲昀两个门外汉被晾在一边。
劫囚单凭他们四个显然不够,需要追上周一辛带人回来。
这样的场合曲昀是个真金白银的废物,花拳绣腿仅剩观赏这一项功能。林悦喻旻要跟进 囚车,能跑一趟的只有卫思宁。
但喻旻此刻一丁点也不想开口跟他说话,并且觉得此时此刻他还没曲废物招人喜欢。
林悦迟疑着开口,“殿下.....”
卫思宁面无表情。
喻旻一样面无表情,“劳烦殿下走一趟。”他默默捏住茶杯,若卫思宁胆敢拒绝他就立马摔杯子给他看。
林悦拉住卫思宁衣袖扯了扯,侧身过去同他耳语:“见好就收给台阶就下啊殿下!”
半晌,卫思宁终于肩膀一垮,朝喻旻伸手,“调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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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别打!下章就甜!(信我!)可以用海星侮辱我!!
夏岐令的戏份还挺多的,现在是暂时下线。这章解锁了一个新人物嘻嘻,下章正式出来溜达。
劫囚
片刻后几人在酒楼散去,卫思宁向南追周一辛,喻旻几人尾随囚车缓慢向西行。
押送囚车的是北胡正规军,里边有非常专业的探马。三人没敢靠太近,只远远地缀在后头。
午后,他们跟随囚车到了一片浅溪,押囚队伍停下来了。北胡军纷纷就地补足行军水袋。
初冬的太阳没什么温度,但晃眼得很,水面也被照得波光闪闪。
文是殷蜷在冷硬的囚车里,眼睛被日头晃得只剩一条缝,鼻尖萦绕的是难以入鼻的腌臜味。
他将干枯苍白的手伸出来,认真地用衣摆擦净。奈何没看清衣服上挂着发黑的黏呼呼的涎水,倒把手蹭得更脏了。
文是殷瞬间用力地皱起眉。
正巧有北胡士兵过来大力踢囚车门,精铁锁链叮铃哐啷一阵响。
他刚抬起脸,一只行军水袋就兜头砸向面门。
文是殷面无表情地拾起,却没喝,一袋水全用来洗手了。
也不知那双手有什么金贵,他这会将眼睛睁大了许多,仔仔细细在黑乎乎的衣服上找到一块还算干净的布,虔诚又专注地将手上水渍一寸寸擦干,这才将水袋递出去,“多谢。”
那北胡莽汉见了鬼似的,狠狠唾了一口,“...有病!”
距离太远听不见声儿,林悦仅从肢体动作便做出精确论断,“这大王子是个大事儿逼洁癖。”
曲昀大半个身子埋在草中,扑面而来的土腥味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草尖上还有被太阳晒化的白霜,凝成水珠排成排挂着,稍微一动就能浸到衣服里。
他的洁癖症也要犯了。
喻旻远远望着囚车里那黑乎乎的一坨,稍微发挥了一下想象力,顿时面露嫌弃。
北胡军自然不会再给文是殷送回水,他们的任务是将人活着送到王都,渴不死就行,反正半死不活也是活。
文是殷还是那副虚弱萎靡的模样,眸光淡淡地,仿佛对未来的归处没什么所谓。
溪面浮过来 几只水鸭,许是被河边的人惊到了,长翅扑打着水花向对岸奔逃。
北胡军有人朝它们丢石子,哈哈哈大笑。
文是殷平静无波的脸上快速爬过一个极轻极淡的笑,印着他披头散发模样和苍白骨立的脸,阴森至极。
几乎同时,数十个黑衣人从水底炸出来,明晃晃亮出刀剑。
正戏耍水鸭的北胡军瞬时就被拉进水里好几个。与此同时,更多的黑衣人从林间杀出来。两方人马战成一团。
林悦被这突来变故逼得爆了句粗,大张着嘴道:“......他还真的有精兵啊。”
看了一阵,喻旻道: “他们接近不了囚车。”
好歹是正规军,短暂乱了一瞬,转眼就有条不紊地列阵,死死拦在囚车周围。
黑衣人虽轻装上阵,身手敏捷快速,武功路数阴诡,几乎刀刀割喉。
虽战力不俗,但显然没有大军对阵的经验,一时谁也没讨到便宜。
正和喻旻意,若北夏储君被黑衣人救走,那就白打算这么多了。
喻旻和林悦未作犹豫,反应过来已经踏进战圈。
他们一身寻常商贩的打扮,出现在这里多少有些扎眼。
林悦空手夺过一名士兵的弯刀,隔空钉去,尽头首领模样的北胡军为躲这一记,直愣愣往后仰摔在地上。
林悦高声道:“擒住他!这人身上有钥匙!”
就近几名黑衣人果然飞身扑过去。
趁此空档,喻旻仗着身手轻快,很快接近囚车。
却不料变故陡生。
黑衣人跳上另两辆囚车,却不劈锁头,沿着缝隙去刺里面惊叫的人。几个黑衣人刀快,车里人眨眼间喉就被割断了。
林悦被迸溅的热流喷了半张脸,抬手一抹竟是血,登时大叫:“你们哪头的呀!”
一直歪在囚车状若痴呆的北夏王储突然出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喻旻听清,他说:“初九。”
一个黑衣人隔着老远朝囚车单膝跪下,单手抱在胸前深深叩下去,“主人。”
喻旻不再犹豫,举刀破囚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