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满弓刀[古代架空]——BY:酒痕

作者:酒痕  录入:03-10

他慌忙转过身子面对着卫思宁,动作大地溅起老高的水花,糊了两人一脸。伸手把头发拢到脑后。
卫思宁盯着他,“遮什么遮,这时候了还不想让我看见?”
喻旻隔着雾气看他,说:“不好看。”他探手摸了摸自己后颈,没什么特殊的触感,但他知道那里有一块丑陋又恶心的印记。
他自己从镜子里看过一眼,就再也不敢看了,如今它只会长得更大更狰狞,也必然更叫人恶心。
喻旻仰着头问卫思宁,“是不是好难看?”
卫思宁拿起毛巾擦掉他脸上的水痕,边擦边道:“不难看,像朵花似的,颜色也很漂亮。”
喻旻愣愣地任他给自己擦身子,半晌才喃喃道:“你就哄我吧。”
他看着身下的水流继续发愣,又过了一会,又听他道:“曲昀说它完全消掉需要好多年,就算吃下解药也不行。”
“没关系。”卫思宁说,“我觉得不难看,真的。”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喻旻看着他。“可是我讨厌它。”
这个印记仿佛是某段记忆的提醒物,只要它存在一天,他就得陷在沼泽的淤泥里挣脱不得。
“曲昀告诉我说你的梦魇已经得到控制,全靠的你自己。”卫思宁边说边伸手慢慢探向他的后颈,想再看看那东西,“宝贝,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不是靠我自己。”喻旻努力忍着不适没有躲,等着卫思宁的手指碰上那块皮肤,“靠的是你。”
“嗯?”卫思宁顿了顿,掌心按上印记,轻轻揉着。
“你记不记得我有一回说梦见你死了。”
曲昀只同他说黄粱梦会让人陷入痛苦的梦魇,并未告诉他这个梦魇是下毒人精心制造的,更没有说喻旻的梦魇是何模样。
卫思宁短暂回忆了一瞬,确实有这回事。
“曲昀应当不会告诉你。那段时间我每日都做那样的梦,每天你都要在我面前死一回。”
“嘶——”喻旻觉得后颈一痛,卫思宁乍一听见,手上失控捏疼了他。
喻旻忍着痛赶紧安慰道:“现在好多了,我已经很多天没有做梦了。”
卫思宁张了张嘴,觉得喉头涩得慌,“这就是你的梦魇?一直都是这个?”
喻旻将头靠在卫思宁身上。他像一个独自负重的旅人,重负难行的时候突然有人心疼地问他累不累。
或许他固执坚持,自骄自傲不肯低头。但如果有人愿意听一听他一路行来的艰辛,他觉得也很好。
他抓着卫思宁的手把玩,一边慢慢同他细说。
从伽来营帐一直讲到每一次梦魇。
“我每天都在害怕后悔。害怕你真的会在我面前没了,后悔没有早一些送你回盛京,甚至后悔同你表明心迹。如果我没有跨出这一步,或许你过得更自在。”
卫思宁抽回手,捧起他的脸,拧着眉头糟心道:“又开始说胡话了。”
“的确是胡话,”喻旻眨着眼道:“但也不防听一听。我还想说,你要听么?”
卫思宁依然拧着眉,很是纠结,半晌才认命地点头:“说吧,我听听你脑子里整日都在琢磨什么 。”
卫思宁站在他身后,把他的脑袋揽到怀里。喻旻舒舒服服地靠上去,眯着眼继续说:“我当初执意抱养锦意,做好姿态给我爹看,也想给你看。”他回想着那次淮安之行,他俩回程之时谁也没有理谁,各自闹了好些天脾气。现在想想觉得当时两个人都傻得好笑,“可惜你脑子不灵光,错怪我拿孩子跟你赌气。”
“后来我让你给锦意取字,是想让他认下你这个爹。我里里外外都考虑到了,却没料到你会替我去北疆。”
“我这头上顶着喻家百年光耀,担着喻氏满门的安稳前程。几乎都要认命了,这辈子就在盛京城里做我的小侯爷,老了就遛马逗鸟,也是快活的一生。”喻旻说:“我做梦都想去戍边,到头来你说你替我去。你这是在往我脸上抽巴掌啊,我还不能不领这情。”
“我哪能腆着脸一直躲在你身后。来北疆是我深思熟虑过的,我至今也不后悔。你下蔺城遇险,我第一次动送你回去的念头,连折子都拟好了,还是没舍得递上去,我想让你陪着我。”
“初来北疆的时候我心高气傲,打了几回仗都赢了,我觉得我有能力护好你。直到你遇上雪崩险些丧命,我又动了送你回去的念头。可还是没舍得,我真怕哪天我死在外面,你来不及看我最后一眼。”
浴桶里的水已经不往上冒热气了,喻旻的声音缓慢又低沉,仿佛在讲一个隽永又悲情的故事。
卫思宁一直安静地听他说。
两人依偎的身影投在简单的布艺屏风上,在这静夜里透着难掩的温情。
“这段日子我过得很不好。”他草草几字带过,但卫思宁最是了解他,他不是那种轻易说苦的人,只要开了口,那定然是无法忍耐的痛苦。
“我克制不住会想若梦魇成真了怎么办,”喻旻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想出来,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卫思宁心上渐渐爬上一层细密的疼痛,扎得他声音都有些抖,“所以你才问我对吗?”
“嗯,我想知道若死的是我,你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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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战
喻旻突然意识到,面对卫思宁的时候他是这样小气又偏执。甚至不能容忍卫思宁的生活里再出现一个别的什么人,即使他不在了。
偏执到他死了也要拉着卫思宁一起坠地狱,而卫思宁也甘愿。
他似乎就是得了这个承诺之后才生出了盔甲,梦魇于他而言也不再是血淋淋的深渊,至少在深渊的尽头他得以望见些许天光。
我死了,你随我一起。
你不在了,那我也不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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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的夜晚大多是晴朗的,满天星河又大又亮,像是在天际生出的一条珍珠河,整个营区一把火不点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喻旻沐浴完便钻了被窝,懒怠得什么也不想做。卫思宁坐在床头替他批急需的几本折子,他便裹在被子里,将头枕在卫思宁腿上,露出一双黑溜粲然的眼睛看着卫思宁。
卫思宁腾出一只手去玩他的耳垂,“上次梦魇是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喻旻说,“挺久了。只是偶尔疲累心绪繁杂的时候才会有,吃着曲昀给的药没什么大问题的。”
卫思宁嗯了一声,接着说,“下次再做梦要告诉我。若什么事都要你自己来扛,还要我做什么。”
喻旻吸了一口他身上的味道,愉悦地点头,“好。”
他是个主意大过天的人,自小就不爱靠着谁,父母也不曾求过几回。此刻突然觉得偶尔在卫思宁面前示弱一些也挺好。
卫思宁看到最后一张折子,神色不觉有些疑惑,“为何现在要转移辎重?”
喻旻翻了个身,脑袋平搁在他腿上,“邺城不能这么守下去了。守城战虽伤亡少,却并非长久之计,要把柔然军隔绝在固阳关外咱们必须要出去打。”
辎重转移的折子已经拟定递上来了,想来战略部署已经商议好。意味着大军不日就要离开邺城,去往更远的戈壁深处,没有城池为依托,战事将会更艰难。
喻旻抬手摸他的脸,描着他的眉眼,说“你回武川吧。”
还未等卫思宁出言反对他紧接着又道:“我不是故意要将你留下,以后都不会这样做。大军在外作战,少不得要武川军策应。郭将军持重有余果敢不足,我担心关键时候会坏事。所以武川城里要留一个咱们的人,这个人还得在郭将军跟前说得上话。”他看着卫思宁,“林悦得跟着我,杨云太年轻,就只有你了。”
卫思宁丢下折子,细想了其中干系,不得不点头。
“需去多久?”
“这都要入夏了,柔然若拿不下边地城池,冬天一来不退也得退。”
卫思宁还是有些不高兴,嘟囔着抱怨:“那也需小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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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赤羽全军拔营撤出邺城,在孤狼军扎营的小佛山东面扎营。两军隔着一处山壑遥遥对峙。
林悦纵身从瞭望塔的木梯上跳下来,背上挂着神臂弓,翻身又上了马,不知道要往哪处去。自从大黄和小黄被卫思宁带回了武川,他觉得日子都失了一半的乐趣。整日跟着士兵们从这个塔巡视到那个墙,臀上长钉子似的坐不住。
他正站在高塔上搭弓,想射杀几只盘在低空野雁回去打牙祭。突然听喻旻的乌狸仰脖长长鸣了一声,野雁受惊拍着翅膀尖啸着飞远了。
乌狸独自站在下面响鼻打得脆响,林悦不甘心地收了弓,趴在桅杆上问道:“你自个儿来的?你爹呢?”
乌狸抬头又是一声中气十足的长鸣,尖得叫人耳朵疼。
林悦懊恼地啧了一声,朝下面大声喊:“阿旻,你儿子该不是想母马了!近日老这么瞎叫唤。”
过了半晌,喻旻才从人深的草丛中走出来,气吁吁道:“可不是,方才不知听到哪里的母马叫,撇下我就跑了。”
喻旻朝他招手,“你先下来,有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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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回去?为什么?”林悦嘴里衔着一根嫩草,被他嚼了一大半进肚子里。听着喻旻的话猛地一骨碌坐起身,“你同意了?”
“夏兄有王命在身,奉旨助我们退敌。。”喻旻坐在草地上,曲着一条腿,双手往后撑着身子,“可宴阳也执意不回青州,李伯伯那还要我找个托词,你说他这是要做什么。”
林悦从鼻腔里哼了一声,“青州没仗可打,他闲得慌呗。”
“但凡是亲历过战场,就没有好战的。你当打仗是什么好玩的事么。”喻旻不赞同道:“柔然孤狼军整个东原都望而生畏。他是傻的么,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
林悦揪了把头发,“那、那你怎么想,左右你都答应他留下了。”
“他到帅帐堵了我两日,我能不答应吗。”喻旻叹了口气,“你说他执意要留下来参战,会不会是因为他婚期将近的缘故。”
“嗯?”林悦疑惑地侧目,“这有何关系?”
“与他定亲的是戚家长女,安国公有四个儿子,却只有这一个独女。将来成婚了肯定不会让唯一的女儿随军去苦寒的青州。”喻旻慢慢道:“小夫妻总不能才成亲就两地分居,恐怕宴阳要回盛京城。他从会拿笔之时就开始拿刀了,军营于他而言是血脉是骨血,必然不会甘愿。可到底也拗不过安国公吧。”
林悦若有所思,嘴里嚼着草不说话。
喻旻接着说:“退柔然这一仗就是他在北疆最后一仗,我想着若是能给他留些念想,那也挺好。二十多年的戎马生涯,哪能轻飘飘地说搁下就搁下。”
林悦觉得很奇怪,他从来没有将李宴阳的亲事当做是件喜事,真心替他高兴过。如今愈发觉得心上沉得慌。
他难得沉默这么久,喻旻偏头诧异地打量着他,见他万年淡然的双眸定定看着地上,半天没动弹。
喻旻心里忽然就升起一股异样,说不明道不清,丝丝缕缕还未来得及抓住就变成愈发混乱的一团,一起隐入脑中再也寻不见丝毫。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林悦问:“戚家那位小姐——他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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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气
林悦心里好不容易装着一回事,连着几日都寝不安席坐不安椅,一见着李宴阳就双眉一皱,一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模样。
李宴阳扇子摇得愈发手抖,趁着林悦在一旁忙着,慢腾腾挪到喻旻身边,折扇掩嘴,十分心虚地问道:“我近日得罪他了?”
喻旻从堆积成山的折子里抬头,两眼呈放空状,摇头表示不知道。
青州军暂时并归赤羽军统属,李宴阳如今无职一身轻,屁事没有,每天尽职尽职地到处溜达撩闲。
他粗暴地扣上一本折子,哀叫道:“让郎岚跟着殿下回去绝对是我做过的最不明智的决定。”
他咬着笔杆瞅李宴阳,突然两眼放光,“我看你也闲得慌,要不来帮我批折子?”
两人窸窸窣窣半天,李宴阳一回头正巧又看到林悦在往这边瞄他。两人眼神在虚空一交汇,都纷纷心虚地看向别处。
李宴阳瞬间就觉得背后凉浸浸的,“你看你看!这么盯我好几天了,问他啥也不说,他在密谋什么东西?”
大战在即,喻旻忙得焦头烂额,脑子早已经转不动了。
他探头往林悦那边看了看,觉得一切正常,李宴阳纯属是闲的没事所以给自己找事。
他眨巴着眼瞅了李宴阳半晌,二话不说,抽了摞折子往他怀里一塞,嘴里胡乱念叨:“救人一命,立地成佛。”
接着便从案前起身,把李宴阳强硬地按进椅子里,又贴心地递上笔,“我若再不睡觉明日|你们就该换统帅了。”
被赶鸭子上架的李宴阳拎着笔很是一顿懵,撑着下巴道:“玩忽职守啊大帅,赤羽军的监吏署衙可就在隔壁。就不怕给你记上两笔奏上盛京城”
喻旻假笑两声,“看来你地皮还没踩熟啊。”他随手拎了把椅子,舒舒服服地把脚靠上去,眼看啥也不顾合眼就要睡了,“赤羽军素来是本人的一言堂。”
李宴阳:“......”这令人咬牙的特权阶级。
接下来两个时辰里,李宴阳在心里默默计数,林悦假装不经意看他两次,偷瞄三次,看完偷偷叹气两次。
他面前有半尺高的折子做遮掩,批着批着抬头看一眼林悦也不会察觉,便偷看地愈加堂而皇之。
他越看越觉得不对,这丫神情变化极其丰富,有时满脸疑惑,他觉得还好,因为他也疑惑。
时而似乎又面露痛惜,嗯,这个也能理解。
可这怜悯同情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李宴阳坐不住了。
这边林悦一心二用了半天,实在是烦躁得不行。
又忍不住往李宴阳那边望了一眼,叹气,摇头,边叹气边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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