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安迈进院子就有点想炸,看到始作俑者二话不说就炸了:“做什么毛毛躁躁的!鬼撵你呢!”
声音有点大,院内刚刚还在讨论“奶娃该吃什么以后才长得白净”的一群人齐齐歇声往这边看。
喻旻无辜道:“大营急召.....”怕被继续说教,赶紧溜了。
喻安看着儿子的去向,火气冲冲地哼了一声。
“整天乌鸡眼似的,做什么呢.....”喻夫人嘀咕完丈夫,转头又去逗孙子,“我们崽崽不学他哦,爷爷丑得很,爷爷天天发脾气。崽崽乖.......”
喻安听到爷爷二字,抬脚就被门槛绊个趔趄,气得早膳都不想用了。看着缺心眼的夫人,咬牙切齿地想,你若是知道宝贝儿子怎么打算的,看你还笑得出来。
不大一会喻老夫人也出来晒太阳了,一叠声的崽崽,乖宝儿叫地喻安太阳穴直突突。对着儿子他还能炸一炸,跟自己老娘和夫人他是不敢随便炸的。
更加郁卒了......
喻旻这边接到林悦的消息,说韩都统召他们议事。林悦在衙署前等他,两人一碰头就跟喻旻大致说了情况:“西北传回军报,东原七十二部突然在北胡哈朗台集会,不知出了什么问题,随后北胡和乌桓、北夏就开战,北夏不敌已经降了,乌桓估计也支撑不了多久。原本不该咱们过问,兵部郎大人上门来求,都统就让咱们帮着看看。”
喻旻猜也猜到了。如今京中对东原各部熟悉,又上过北边前线的将军也就那么几个,真遇到需要调兵增兵分析战况战局的事还得他们来。兵部那帮人如今只会拿算盘。
他跟林悦算是韩将军一手调教,这些事一般都会带着他俩,也乐意听听他们的意见。
大厅的挂幕行军图前已经围了几个人,中间那人身材最为高大,站得挺拔,像一棵劲松。尽管穿了一身寻常宽袍,也看得出来是久在行伍之人,身旁站着身着紫袍官服的兵部尚书郎逸。还有几个京北营同僚,几个绯袍的兵部官员。
兵部尚书郎逸正在同身旁的韩将军说着什么。
喻旻俩人上前行了礼,众人便招呼着在厅里坐下。郎逸也不客套,大致说了来意,内容同林悦说的差不多,末了拱手道:“如今乌桓向青州都护府求援,北胡来势汹汹,乌桓救还是不救,各位将军如何想。”
“北夏败得如此迅速,北胡实力不容小觑。我朝跟北胡军队从未有过接触,他们兵如何,将如何,完全不知。下官觉得应慎重增援。”
京北大营一小将不赞同,“末将认为乌桓值得一救,这是我们探北胡底的好机会。”
“北胡有备而来,已经吞了一个北夏,领土兵甲都成倍增长,若再吞了乌桓........”
韩将军靠在椅背上,默默听着。这个时候文臣和武将的区别就出来了,兵部的人只想为朝廷省钱为百姓省事,大多不想兴战事。理由是不知底细,耗资过大,得不偿失。京北营的人则觉得养虎必然为患,为保边界无恙必须保乌桓扼北胡。
“林悦,你说说。”韩子闻开口道。
林悦和喻旻来的晚,坐在最尾,一直没有说话。
林悦起身,开门见山道:“值得一救,但救不了。”韩子闻点了点头,示意说下去。“乌桓和北胡原本中间隔了北夏的一个州,现在北夏归北胡,便直接接壤了。青州都护府若要救的话需跨北胡西部,路途太远,累人更累马,战斗力肯定会受影响。如果北胡不蠢,在都护府驰援之际必定会分兵骚扰青州,到时我军分散,且皆受敌扰,会两头难顾。深入北胡的一支很有可能被围在北胡戈壁上,胜算不大。” 他稍顿一会,又道:“如果咱们目的不在救乌桓只是探北胡,可派一支骑兵延乌支山且走且战,可以稍分北胡心神,给乌桓稍微拖延时间。”
等于说救乌桓是有好处的,可以扼制北胡坐大,也可以探清虚实。但是不一定救得了。
北夏领土东西狭长分布,西窄东宽。北胡在其南,夹在大衍和北夏中间。而乌桓在北夏以北,是个弹丸小国,原本同北胡并无瓜葛。但北夏归了北胡,两国便接壤了。
若要增援乌桓,大衍军需要孤军深入,太过冒险。
“嗯,有理。”韩子闻点头道。随即把眼光移过去看林悦身旁的喻旻。喻旻正在想事情,被林悦悄悄捅了一胳膊,抬头就看到韩子闻在看他。
韩子闻端着茶盅喝了一口,开口问:“方才想到什么了,说说。”
喻旻略一沉吟,回道:“在想北胡的野心。”
闻言韩子闻言挑了挑眉,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喻旻接着道:“七十二部相互起战,向来都是败者约法赔钱,最坏沦为属国。可北胡此番将整个北夏据为己有,北夏王也被砍死军前,还收编不少军队。不像是打争霸战。”
东原各部自古就是谁也不服谁,实力强劲的部落总想着把其他部纳入自己属国,听其号令,故而争霸战争一直存在。如今的东原实力强的宗主国是柔然和敕勒。
喻旻接着道:“北胡兼并北夏只是开头,北夏一降就立刻对乌桓用兵。”
韩子闻点头接道:“远交近攻。”兼并战的打法。
喻旻继续说:“末将以为,能不能救乌桓另说,但此仗必打。北胡和我朝迟早有一大战。”
兵部郎大人深以为然,“北胡自迁居以来,改内政作军制,动作不可谓不大,原来竟图的是东原七十二部。”
又一兵部官员道:“可我们对北胡一无所知,还需要多方探听,力求稳妥才好。”
喻旻对发言的绯袍官员道:“依在下愚见,实力应当不俗。”
甚至有可能骑兵用的全是柔然马。但这个事不能当众提,提了就解释不清楚了,皇帝陛下的脸面还是要护着的。
既然迟早要打,那就越早越好,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听了喻旻一番说法,兵部那几个属官渐渐垮了脸,打仗意味着花钱,他们不想花钱。
一个年青的属官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年龄尚小,稚气未脱的模样。应是不常在人前说话,看起来有些紧张,头也埋得低。他小声道:“既然乌桓救不了,何不拒了乌桓呢。北胡想要七十二部,自去同七十二部打,与......”许是看到郎大人的脸色,这孩子吓地舌头发**,“与大衍似乎...似乎也无甚所谓。”
话刚落郎逸便提着嗓子教训:“怎无甚所谓,打完七十二部无土可占时必向南侵我北境,欲壑难填懂不懂,少见识!”
那属官心理素质着实不好,眼看要给说哭了。韩子闻安抚道:“无妨无妨,有想法就好,郎大人何必苛责。”
林悦朝喻旻歪了歪身子,小声说:“啧,这小公子是郎大人的儿子。”
喻旻吃了一惊,余光去看那小公子,此时他埋头坐在椅子里,缩着身子比方才看着更小,像是要把整个人给缩没。
怎么这样胆小...正想着就听到韩将军问他:“既非打不可,依你看该如何打?”此时救不救乌桓已经不重要,而是要在北胡的兼并战争中搅局,防止坐大。
“林将军方才说的有理,青州都护府出兵太冒险,胜算不大。依末将愚见,对北胡作战非武川都护府不可。”青州在西,武川在东,两城相距五百多里。武川与北胡东部直接接壤,再往东就是原北夏之境。
“武川驻军可以从东进入北夏,尽量在北夏境内作战,不必进入北胡腹地。若形势好,还可得北夏残军相助。若没有也可,北夏同北胡灭国之仇,想来北夏不会为北胡对付我朝。”北夏地域辽阔,北胡分不出那么多兵一一驻守,只占了主要几个大城。也就是说北夏名义上虽亡,但北胡短时间内并没有能力在北夏建立新的统治。北夏相当于是无主战乱之地,既然大家都是客场作战,便方便许多。
“且武川军统帅郭炳将军早年常在戈壁剿沙盗走匪,戈壁作战经验丰富,又善奇袭,打北胡最好不过。到时北胡分兵两处,一路被牵制在北夏,一路攻乌桓。乌桓得地势之利易守难攻,若只守不战,短时间内也攻不下。等北境一入冬北胡就必须撤兵,如此乌恒或许可救。”
“若他们集中兵力攻一处呢?”
林悦接口道:“若他们不分兵作战,要么放弃乌恒,要么放弃新占的北夏。无论放弃哪一个对我朝都是有益无害。”
喻旻:“正是如此。”
谈毕,郎逸带兵部的人走了。厅上留了喻旻林悦和韩子闻。喻旻将战马一事报明,说了自己的猜测。与林悦将武川布防,行军路线,粮草跟进作了简单讨论,不觉一上午就过了。
韩子闻看着他俩,颇为欣慰,叹道:“后生可畏啊。”
“想去北境吗?”韩子闻看着两人问。
两人皆是一愣,自然是想的,但不能。
喻旻的情况显而易见,若是有一丁点自己选择的余地,也不会到现在还是个中郎将。他的走向就是将来喻家的走向,需要顾虑的东西很多。左右不过一句身不由己。
喻旻艰涩回道:“末将对京北大营感情深厚,不想去北境。”这是真话,但不是实话。
林悦就比较直接:“我爹说我要是去北境他就把我腿打断。”
韩子闻:“.........”
“罢了,不过随口一问。”韩子闻说:“哪天若是想去了,来找我。”说完就走了,留下心事重重的两人。
林悦:“你想去吗?”
喻旻:“做梦都想。”
林悦:“我也是。”
两人像遭霜的茄子似的,一前一后出门。林悦闷闷不乐走在前面,不留神跟对面过来的人撞成一团,瞬间咋呼:“鼻子鼻子鼻子!”
卫思宁捏住他下巴左右端详,笑道:“好着呢,两个洞没撞成一个洞。”
林悦见卫思宁从墙角出来,揉鼻子嘟囔道:“殿下,您这样可不对,蹲墙角非君子所为。”
卫思宁不跟他贫,看着两人邀请:“喝酒吗,我做东。”
林悦:“去!”
喻旻:“不去。”
卫思宁:“.........”
卫思宁做东每次必去曲家酒馆,喻旻自认不是心眼小的人,但对曲昀他确实有那么一点点介怀,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卫思宁引诱:“曲昀进了一批新酒,刚开窖的,特意请我们去尝尝。”
喻旻心道总共没见几面,怎么就特意请我们了,怕是只特意请了你吧。
“去去去去.....阿旻去嘛。”林悦帮着引诱,“你跟人过不去,但别跟酒过不去呀。”
卫思宁奇道:“跟谁过不去?”
林悦嘴快,要灭口已经来不及了,“曲兄喽,阿旻说他像笑面虎。”
喻旻:“.........”
卫思宁:“....?”
为了显得不那么心虚,喻旻还是来了,路上在林悦鞋上踩了八个脚印,天真如林悦,关切道:“你今天走路怎么老晃悠,训练崴脚了吗?”
相瞒
白天酒馆没人,全是空座。林悦舒舒服服地趴在长几上便不想动弹。喻旻过去踹他一脚,“起来,躺着别人怎么坐。”
卫思宁一来就钻后厨,不大一会便一手拿一酒坛子出来,身后的曲昀同样也一手一个坛子。
曲昀见着林悦便招呼他去拿小食,林悦赶忙也去帮忙。
喻旻总觉得曲昀这人不简单,说话做事分寸拿捏得十分到位,不知不觉中就能收买人心。林悦这种段数不够看的两顿酒就被忽悠得认哥。
他虽然因为某些原因一直对这人不太热络,但也得承认确是喜欢跟他谈天喝酒。
下午还需回营当值,几人浅尝辄止,将新酒挨个尝了便散了。
卫思宁留下帮忙将酒坛重新封好,写了纸条贴上,放到客人存酒的木架子,以便下次来拿。
曲昀站在柜台里看他弄,上下将他打量了一遭,语气笃定道:“你今日似乎兴致不高。”
极会察言观色也算他的本事之一,卫思宁头也不抬,回他,“浪费了你的好酒,改日赔你一些。”
曲昀不再答话,自顾忙自己的去了。
这边喻旻两人刚出闹市街口,从朱雀街上腾腾过来一行人马。约摸有十来人,皆穿着轻甲,为首的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彪悍魁梧,面庞周正,不怒自威的模样。却是个熟人,正是旌门关守将裴丰。马队进了城丝毫没有减速,直直朝另一头的皇城奔去。
林悦也认出了那人,奇道:“戴罪之身还这么不收敛,这裴将军真不是常人。”
裴丰私开互市一事被证实,陛下大怒,拟拿裴丰下狱问罪。裴丰随后交来一份账簿,里面记载了两年所有贸易商税的花费去向。其中除了一部分投入雍州驻军军需以外,其余竟全部用于雍州防御工事、农田修整、水利修缮以及郡县各种民生事业。换句话说,一文也没落到裴丰私囊。账簿一公开,大臣们纷纷上书为裴丰辩护:私开互市,有罪,为国为民,有功。功过相抵,不可重责。
没过几天,从雍州加急送来一份万民书,历数裴丰治理雍州十大功。朝中大臣的话能以理相驳,但雍州百姓的意见确不得不重视。
最终也不过是将裴丰召回,暂收将印,留京思过。
“你说陛下会派谁去守旌门啊?”林悦问。
喻旻大致想了想:“不知,但无论谁去日子都不好过就是了。”雍州军民几乎都以裴丰马首是瞻,新的守将上去免不了被人按冷板凳。
裴丰被陛下提点一番就打发回府了,也没为自己多做申辩,老实地有些不寻常。卫思燚眯着眼看案几上那份万民书,民心都是他的,自然没什么可愁。
转眼到了腊月末,家家户户已经开始挂红灯笼贴门神。喻家府门高大,每年的对联和年画都需特制。喻夫人抱着孙子站在府门前张罗下人贴对联。喻旻今日休沐,也跟着忙前忙后打理。
喻安兄妹四个,他是长子,弟妹每年来勇毅候府陪老夫人过年。今年因为添了重孙的缘故,老夫人格外开心,老早就开始在府门口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