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七个时辰过去了,谢礼依旧一点反应都没有,沈予风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不寻常的高温让其脸色一变。“阿礼,阿礼……”沈予风不安道,“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谢礼的呼吸都异常滚烫,这似乎不时寻常的发热。沈予风唤来在门口伺候的少年,“去把白雅叫来。”
白雅看到谢礼半死不活的样子,如有所思,“这和我想得差不多。”
“你什么意思?”沈予风问。
“经过对比,我发现长相思中所含的成分和相见欢有几分相似。你可知道相见欢?”
沈予风自然知道,此药乃是名贵的春/药,食用之后无论男女,都会不定期地发/情,发/情之时,神志丧失,除了与人欢/爱,无药可解。
“可他为什么会发如此高热?”
白雅摇摇头,“我也不知,不过若吃了相见欢之人,在发作之时,身体极度敏感虚弱,一点小伤小痛都会在此刻无限放大,随便一个小伤口都可能使人丧命。所以……”白雅的目光落在谢礼手背上,脸色一变,“这是……”
沈予风不说话,低头看着谢礼,神情复杂。
白雅明白了大半,冷笑一声,“师叔真是狠心,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沈予风揉了揉眉心,“你可有办法?”
白雅静了静,“我尽力。”
“你必须,”沈予风一字一句道,眼中寒芒凛冽,“知道么?”
白雅思考片刻,道:“放心,至少我能保证他能留着一条命。”
医治病人时,不喜旁人在场,沈予风也不例外。纵使再担心,他也只能在门口等着。一个时候后,白雅走了出来,满头大汗,似乎累坏了。
沈予风问:“他怎么样?”
“我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沈予风闭了闭眼睛,“我知道了。”
胭脂一听,眼圈瞬间就红了,冲到沈予风面前,对他一顿拳打脚踢,哭道:“都是你,你是害得阿礼哥哥他变成这个样子!沈大哥,我讨厌你!你把阿礼哥哥还给我!呜呜呜呜……”
沈予风也不躲,“他不有事的。”
“你骗人!”
“其实,他很坚强,比我们想象得都要坚强。”沈予风淡淡道,“所以,他一定能挺过来。”
谢礼看起来总是柔柔弱弱,温柔如水的样子。他经历了那么多,失去记忆,被卖到百花楼,被带到红灯门,这一切都他没有反抗,默默地逆来顺受,可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即使命运对他再不公平,他都没有逃避,坦然地面对磨难。这样的谢礼,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放弃求生的欲望。
沈予风坐在谢礼身边,握起他的手,“阿礼,我相信你。”
一连几天,沈予风都在谢礼身边寸步不离。白雅的医术果然高明,高热渐渐褪去,谢礼的呼吸也平稳了不少,只是他还是在沉沉地睡着。
顾永捻过来探望过一次。“燕啼萧拿到药后,我便让人送他下山了。”
沈予风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你也许久不曾休息了,去睡一觉可好?”
“无妨。”
顾永捻看着沈予风波澜不惊的侧脸,叹了口气,“师弟,不过是一个男宠,你何必……”她自以为自己很了解沈予风,可这次她难道也猜错了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沈予风低声道,“不过,现在我也不想想那么多。是我对不起他。”
顾永捻无话可说,拍拍沈予风的肩膀,自行离去。
又熬了一夜。清晨,不甚强烈的阳光透射进来,满室清光。
躺在床上的美人睫毛微微颤动,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正在替他擦脸的胭脂高声惊呼,“阿礼哥哥!阿礼哥哥你醒啦!太好了,你可吓死我了。”
谢礼眼中一片迷茫,声音嘶哑,“胭脂?”
胭脂连连点头,“是我是我!阿礼哥哥,你感觉怎么样?”
“你……你在哪?”
胭脂困惑道:“我?我就在你边上啊!”
“为什么不点灯呢?”
“唉?天早就亮了啊。阿礼哥哥你……”胭脂猛地停下了,她意识到了什么,瞪大眼睛,双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声。
谢礼静了静,轻轻出声,“胭脂,我好像,看不见了。”
第21章
谢礼静坐在床上,目光直视前方,眼眸中的一潭死水,再也不见往日的悠然清澈。他能感觉到他身边围着很多人,胭脂,白雅,悦明,还有……沈予风。
白雅和悦明是红灯门精通医术之人中的佼佼者,二人被请来替谢礼诊治,两人一番检查,对视一眼,均是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沈予风道:“你们直说便可。”
“谢公子身体已无大碍,”白雅斟酌着措辞,“只是这长相思的药性,恐短时间内无法解除。”
不解长相思之毒,意味着谢礼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和几日前一样,被情/欲折磨得不能自己,必须要和人交欢才能缓解。沈予风看了一眼谢礼,后者依旧一动不动,似乎他们讨论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我和悦明想了一个法子,说不定可以解除谢公子身上的药性,不过耗时颇久,约莫需要一至两年。”
沈予风皱起眉,“还有其他方法吗?”
“有是有,”悦明答,“用我红灯门秘药以毒攻毒,但秘药毒性猛烈,恐对谢公子身体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后半生说不定就成了一个药罐子……”
沈予风不再犹豫,“那就用第一种法子。”他顿了顿,又问谢礼:“阿礼,你可愿意?”
谢礼垂下眼睛,小声地问:“那我的眼睛呢?”
白雅静默了片刻,才道:“我们会想办法。”
胭脂握住谢礼的手,“阿礼哥哥,你的眼睛一定会好的!”
谢礼又听到众人相继离去的脚步声,最后只剩下一个人。那人在谢礼身边坐下,谢礼感觉到一双冰凉的手覆上自己的眼睛,熟悉的兰草清香又萦绕在他鼻尖。
“疼吗?”
谢礼摇摇头,又问:“我为什么突然看不见了?”
沈予风的手动了动,余光瞟见谢礼手背上的伤口,似暗暗挣扎了会儿,“是长相思的药性太猛,伤及了你的眼睛。”
谢礼静了静,缓声道:“沈郎。”
“嗯?”自从上次谢礼以为沈予风要将自己送走,两人闹了不愉快,谢礼就再未这么叫过他。
“好黑,我……我怕。”
沈予风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他知道谢礼再次亲近他,不是因为不生他的气,而是因为恐惧。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失去了眼睛,身重奇毒,谢礼能依靠的也只有他。
沈予风将谢礼搂入怀中,在他额间印上一吻,“不怕,我会陪着你。”
在这之后,沈予风果真都陪着谢礼。谢礼精神欠佳,大部分时间都很恍惚,躺在床上昏昏欲睡,沈予风就在他床边坐会儿,等他睡着了才走。
谢礼每天都要喝药,沐药浴,整个人都软绵绵的,连走路都需要搀扶。每次睡醒,或是沈予风,或是胭脂都会在他身边,陪他说话,喂他吃药,告诉他今天下着小雨,就好像是谢礼的另一双眼睛。
有一日,谢礼醒来,眼前依旧漆黑一片,他唤了几声都无人应答。谢礼独自在房中,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似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死一般的寂静。谢礼摸摸索索地下了床,想替自己倒杯水。可刚踏出一步,他就被放在床边的椅子绊倒,重重地摔在地上。谢礼睁着眼睛,忽略身上的痛楚,小心翼翼地爬起身,蜷缩在角落,安静地等待,安静地落泪,直到沈予风推开门将他抱起。
谢礼躺在沈予风怀里,死死地抓着他胸口的衣裳,“沈郎,我……”
沈予风凑过去吻住谢礼被眼泪浸湿的唇,“嘘,咱们吃药。”
沈予风捧着药碗,拿起勺子吹了吹,凑到谢礼嘴边,“宝贝张嘴。”
谢礼静静地看着他须臾,明明什么都看不见,才乖乖地张开嘴。
“苦吗?”
“不。”
沈予风自己尝了一口,“分明很苦。”
“有吗?可我感觉不到。”
沈予风暗自叹了口气,“你先睡会儿。”
从这天开始,谢礼再也无法安然入睡。
连续几天的秋雨带来阵阵凉意,谢礼身上也染上了淡淡的药香味,他整个人清瘦了不少,波澜不惊的眼下青了一片。
双目失明之后,谢礼的听觉倒更加灵敏,甚至可以分辨出不同人的脚步声。当他听见一阵陌生的脚步声,就知道来人不是胭脂,也不是沈予风。
“……谁?”
那人在他面前停下脚步,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王……谢郎。”
“你是……”谢礼微微顿了顿,“桥雨?”
“嗯。”桥雨愣愣地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他家王爷是高贵的,不可一世的,平常人连仰望他都没有资格,现在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桥雨强忍住泪水,“我前几日奉门主之命出山办些事情,没想到一回来就听说你……”
“我没事,至少死不了。”
“谢郎放心,我定会护你周全。”
谢礼摆弄着腰间挂着的玉佩,目光看向空无一人的方向,淡淡道:“桥雨,你上次说你认识我,可否告诉我,我究竟是谁?”
桥雨定了定神,挽住谢礼的手,柔声道:“谢郎你忘记了?我是你的未婚妻,你曾说过要我等你回来娶我的。”
“那你为何会在红灯门?”
“我……”桥雨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只好硬着头皮道,“谢郎难道不信我?”
谢礼摇摇头,“是的,不信。你两年前就来到了红灯门,又怎么会与我有婚约?”
“你不信我,是更相信沈予风么?”
谢礼眼帘微动,“我不知道。”
这几日,桥雨都处在极度矛盾之中。他不能放任自家王爷继续待在红灯门,成为沈予风等人的玩物。现在临王谢玄文还在红灯门,只要去告诉他谢玄礼就住在离他不远处的院子里,谢玄礼就能立刻摆脱当下的困境,再次成为那个从来不会对他温柔细语的摄政王。但同时,自己这个身份卑微的下属也再无可能拥有他的机会。而且只要谢玄礼发现自己曾经试图隐瞒他的身份,以他的性格给自己留一条全尸都算是仁慈了。
此时的桥雨已经别无选择。
“谢郎现在不信我虽让我伤心,也是情有可原。不知道谢郎可否跟我走?”
谢礼一愣,“走?”
“对,离开红灯门,和我回去过我们原来的生活。”
*
谢礼不置可否,桥雨看不懂他眼中的情绪,正当他以为谢礼不会回答时,谢礼却突然笑了笑,“桥雨,你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一些。”
桥雨难以置信猛地瞪大眼睛,谢礼还是那眉若远山,俊美无匹的容貌,只是那双幽黑的眼睛阴沉地看向他,桥雨感觉一阵熟悉的寒意笼罩着自己,双腿不受控制地软了下来,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王……王爷?”
谢玄礼捏着桥雨的下巴,逼迫他与自己对视,“你还记得本王让你进红灯门是做什么的?”
“打、打探红灯门的一切消息,随时向王爷禀告。”桥雨的嘴唇都在颤抖,面容因为恐惧变得惨白。
谢玄礼手下发力,凑过去在桥雨耳边,缓声低语:“本王问你,你早知我身在红灯门,为何不告诉凌铮等人,反而独自隐瞒下来,你究竟想做什么?”
桥雨垂眸,“桥雨知错。”
谢玄礼眯起眼睛,甩开桥雨的下巴,冷冷道:“如今情况特殊,本王姑且留你一条贱命。”
桥雨趴在冰冷的地板上,忍着眼泪:“谢王爷。”
“起来吧。”
桥雨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见谢玄礼面无表情地坐在桌边,犹豫了一下,爬到他脚边跪下,“王爷,您的眼睛……”
谢玄礼淡淡道:“装模作样罢了。”
桥雨心中舒了口气,“那就好,桥雨很担心王爷。”
谢玄礼扬眉,“哦?是么。”
桥雨把头靠在谢玄礼膝盖上,见他没有推开自己,稍稍放松了一些,“是的,桥雨最爱王爷了。”
精明如谢玄礼怎会看不出桥雨的心思,被一个下属喜欢上他也不介意,毕竟这让走狗忠心耿耿的理由又多了一条。谢玄礼抚摸着桥雨的发丝,问:“外面情况如何?”
桥雨摇摇头,“桥雨不知,前几日我和凌铮例行见面,他神情疲惫,但提及王爷时也说王爷正在府中养病。我怕误了王爷的事情,也不敢告诉他王爷此刻在红灯门。”
谢玄礼知道桥雨在说谎,并不戳破,只道:“你下次和他见面是什么时候?”
“回王爷,是下个月十五。”
“你替本王带封信给他。”
“是。”桥雨在谢玄礼掌心蹭了蹭,“王爷要继续留在红灯门么?此刻临王殿下也在此处,若是……”
“不必,保持原状即可。”
桥雨乖巧地应着:“桥雨遵命。”
谢玄礼推开他,“行了,你退下吧。”
桥雨依依不舍地行礼,”属下告退。“
走出院子,一直如临大敌的桥雨终于完全放松,他出了一身的冷汗,里衣几乎被浸湿。思及谢玄礼的所作所为,桥雨百思不得其解。王爷究竟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为什么又要假装双目失明?连弟弟谢玄文他都不相认,他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