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想要见到那个人而已!
重新低下头,凤眸微睁,苍翊回身看了眼已经关上的御书房的殿门,转身离去。
月华都城,四皇子大婚已行至三书六礼的纳征之礼,有皇宫里的人备了丰厚的聘礼送往张太傅府邸,此礼一成,大婚便基本成了定数,以至于张太傅的嘴一整日都没能合拢。
四皇子府邻边的街道旁,许是为了迎合喜庆的气氛,一栋酒楼的掌柜,在二楼栅栏前挂上了几条艳丽的红绸,若非白日里用不着,兴许藏在角落里的两盏大红灯笼,也会被他挂上去。
此时正值午后,酒楼里的客人格外的多,楼下大堂内人群喧闹,因客满为患,难免会因些小事发生争执,有些人能私下交涉妥当,有些人则被经验老道的掌事之人轻易应付了过去。
相比于楼下,二楼的包房中便安静了许多。
一张六边形的漆木桌,周围置有几方矮凳,房中两人对立而坐,一人白衣胜雪,墨发高束,一人黑袍裹身,银发垂散。
南宫若尘提起桌上的茶壶,取下两支竹木盏斟满,刚沏好的茶水倾倒而出,从杯盏上方冒出腾腾的热气,他将其中一杯递到对面桌沿,淡淡道:“请用。”
黑袍男子微微颔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相顾无言,良久的静默之后,终是有人率先打破沉寂,黑袍男子道:“逼你与人成婚,你可怨我?”
“……”摩挲着杯沿的手蓦然顿住,南宫若尘抬眼看他,眸光微闪,情绪复杂。
那人往昔精神焕发的脸庞,在短短两年之间,化作一片沧桑,一明一暗的两只瞳眸,不见丁点色彩,瞥见他右眼残留的一道伤疤,南宫若尘垂首,轻轻摇了摇头。
……
☆、突变
“舅舅想必是有自己的思量。”
他顾自斟茶,说的平静,对面之人垂下眼帘,神色不变。
昔日苏家被判诛连九族,除了南宫若尘避过一劫,还有一人生还。
此人名为苏祁禄,是四皇子母家之人,因常年在外行商游历,又化名赫连荼,在江湖中交友甚广。
事发之时,他尚在外行商未曾回到溧阳,他归来时,苏家府邸已被一片火光笼罩,全家上下一百多口人尸骨无存,他也因行踪暴露,遭到皇城守卫军的追杀,虽保得一条性命,却也因此损毁一目,灭族的打击让他心境巨变,充斥着仇恨,如今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却已是满头华发。
为避锋芒,他潜居离洛,暗中谋划,帮助翊王府扳倒三皇子苍离,达成他复仇的第一步,又趁北疆发兵离洛,搅乱月华宫廷,逼迫群臣迎四皇子回国。
瑜王的暴毙,启晟帝的中毒,都是出自他手,他所行之事,已是大逆不道。
他做的一切,是为助南宫若尘夺位,以报苏家灭门之仇。
做法虽然极端,却并不是错的。
南宫若尘薄唇轻抿,倘若他没有遇上苍翊,倘若自己没有被救回王府,他或许也与赫连荼一般,被仇恨冲昏头脑,变成一个不择手段的人。
他们其实一样,所以自己没有资格去怨他。
“我不会和张玉茹成婚。”南宫若尘道。
他虽不怨,却也不会顺他之意。
赫连荼轻笑:“你也曾说过,你不会回来。”
“……”
“在你成婚之前,张玉茹绝不会死。”
就算是变成尸傀,她也一定会嫁入四皇子府。
看着他眸中的志在必得,南宫若尘淡然道:“在舅舅的心里,我究竟是什么?”
是这世上他唯一残存的血亲,还是只是一枚替他达成目的的棋子?
“……”赫连荼不动如山的神色终于有所波动,漆黑的左眸中闪过一丝不忍,却没有给出一句回答。
从酒楼里出来之后,南宫若尘径直走回府中,在府门紧闭之后,那道黑色身影才悄然离去,二楼栅栏后站着一人,目送着那人远去,对身边的人吩咐道:“去查查。”
有人领命而去,下令之人转眼看向四皇子府的方向,眼中露出几许兴味。
夕阳临近山头,在天边映出大片彩霞,南宫若尘站在屋檐下仰望,波光潋滟的桃花眼,衬着夕阳的余晖,添了几分惑人之感,妙风推开院门瞧见时,无端觉得呼吸一滞,迅速定了定神,快步上前道:“公子,边境传来消息,离洛有一队皇商在临江城内被人杀害,致使离洛驻军与临江城的守军发生了争执。”
南宫若尘问:“何时的消息?”
“今日刚到。”
“知道了,退下吧!”
“公子……”
妙风欲言又止,南宫若尘微微低头,她张了张口又将话咽了回去,垂首恭敬道:“属下告退。”
看着她消失在院门口的身影,南宫若尘眸光微闪,眼中波光潋滟,看似平静,垂在身侧的双手却已不自主地紧握成拳。
他自然明白妙风的未尽之言是什么,眼见着婚期将近,成婚之事却没有任何差错,那两个丫头必然是有些坐不住了,不仅仅是她俩,想要破坏此次联姻的势力,想必都已经开始急躁。
有将军府和赫连荼一明一暗的护着,大婚之日来临之前,张玉茹必然会毫发无损。
可他自打一开始,就从未想过要以张玉茹的性命,来阻止这场赐婚!
在屋檐下静立了片刻,他缓缓松开双手,抬起五指伸展在眼前,挡去刺目的光辉,看着几缕光线在指缝间若隐若现,他微微眯起双眼,忽然叹息一声,转身进了屋内。
翌日朝堂,离洛皇商于月华境内遇害之事被人提及,却无一人将其放在心上。
边境之地自古纷争不断,不涉及朝政战争,再大的矛盾,只要许以足够多的利益,便能轻易解决。
启晟帝高坐在殿堂之上,前些日刚有了起色的身体因数日的不知节制再次变得疲惫不堪,此时面容枯槁,看起来有些骇人,沉默地听着殿中臣子汇报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他因力不从心显出几分不耐。
身体愈发觉得沉重,他强撑着起身,正准备宣布退朝离去,偌大的殿门骤然被人从外推开,有宫人急匆匆闯进:“启禀皇上,边境急报,离洛十万大军压境,逼至嘉南关外,不日便会抵达临江城下!”
“什么?!”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启晟帝方才还昏涨晕沉的头脑瞬间清明,急切道:“速速呈上来!”
龙椅旁的贴身太监迅速走入殿中,接了东西呈至圣前。
“离洛为何突然出兵?”
“莫不是因为死在临江城的那几个……”
“不过几个不知名的皇商,何至于如此大费周章?”
群臣不知信上所书,纷纷开始猜测,龙椅上帝王以最快的速度将书信览阅到底,一张脸迅速涨红,怒意难掩,他沉重地一拍椅背,“简直是欺人太甚……咳……”
话音未落,他顿觉喉间一哽,止不住地开始咳嗽。
殿中传信之人被吓到,伏跪在地道:“那离洛大军派人传信,我国派往其都城和亲的安和公主是刺客假冒,说我月华求和是假,借机筹谋战争才是……”
“简直一派胡言!”已有朝臣怒不可遏,“那送往离洛和亲的人明明就是安和公主,何来的刺客假冒!”
“此事……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必然是那离洛不甘平静,蓄意出兵想与我月华开战罢了!”
愤慨的声音在大殿中此起彼伏,郑娄生眉头一皱,下意识看向另一边隐在百官中的一人,见他神色平静如常,忽然朝殿中踏出一步,“敢问离洛此次领军之人是谁?”
“这……传信中未曾提到。”
这般情况,要么是敌军主将未明,要么,主将就依然是常年在边境驻守的人。
可他绝不信离洛选在此时出兵只是一个巧合,四皇子大婚在即,若边境之战是人刻意挑起,必然只有那个人。
启晟帝艰难地喘息一阵之后,情绪终于平复了些,他抬眼看向南宫若尘道:“四皇子可知,安和公主现在何处?”
南宫若尘闻言迈入殿中,“儿臣不知。”
“你说什么?”
他淡淡道:“儿臣送皇妹入离洛都城时,在城外遇山匪突袭,生死之际为人所救,身在离洛半年,不曾见过皇妹一面。”
“……”
他确是没有与那假冒之人见过面。
群臣面面相觑,启晟帝也微微怔住,意味不明地审视他半晌,末了摆了摆手,让他退回去。
如今情况不明,此事若是误会,没有找到真正的安和公主之前,他们无从解释,若是离洛执意开战,他们绝不会有任何胜算。
启晟帝沉声道:“众卿有何良策?”
众臣相互对视,或轻声询问,或连连摇头。
僵持半晌,郑娄生道:“臣愿前往嘉南关,与离洛大军一战。”
他此话说的突然,在他身前站着的郑太尉顿时一惊,正欲转身呵止,却见启晟帝眸色微沉,问道:“郑将军,可有十足的把握退敌?”
“……”
若只是压境的十万大军,他定然有绝对的胜算,可若是离洛再派军支援,则胜负难料,甚至可能落入下风。
他的迟疑启晟帝看在眼里,眼中闪过些许失落,黯然道:“此法多有不妥,一旦与离洛交战,便是承认了我国偷梁换柱之事,还需另寻他法。”
说到底,他仍旧是不敢开战罢了。
朝堂上商论未果,启晟帝身体却有些支撑不住,无奈只能将此事暂时延后,交由几位重臣共同商议,自己则被人搀扶着回了昱辰殿。
迫不及待召来那位道人,因此人不肯告知名讳,也不让人问及,宫里的人便唤他莫问道长。
启晟帝倚靠在软枕上,头脑昏沉着好似随时都会睡过去一般,他竭力瞪大了眼睛,“道长可还有其他拖延之法?”
莫问道长叹息着摇头:“为今之计,只怕需得让四皇子殿下尽快成婚,方能避过一难。”
“大婚之日已定,如何能改?”
圣旨拟定的时日,已公示给皇城百姓,民众不知他赐婚的真正意图,此时将婚期提前,绝不可行。
道人伸手捋了捋他下颚的山羊胡须,沉吟片刻道:“不成婚也可,如今三书六礼只差最后一步,瞒过众人让四皇子将皇子妃接入府中,住上一段时日,静候婚期便是。”
启晟帝眼中一亮,正想下令执行,内监忽然从外走进,垂着头道:“启禀皇上,四皇子在外求见。”
来的正是时候!
启晟帝面带喜色,他旁边的道人却微微皱眉,在帝王之前开口问:“殿下可有要事?”
内监道:“四殿下说,他有一计可退离洛大军。”
“快宣他进来!”
阻拦的话还在喉间,启晟帝命令已下,暗中紧了紧双手,莫问道长又恢复了一副故作高深的神态。
……
作者有话要说: 寻夫寻夫!!
☆、寻夫
“儿臣参见父皇。”
启晟帝微微颔首,瞥见他身后跟着的一人,有些惊讶:“左神医也来了?”
左麒面无表情,正准备低头见礼。
“神医不必多礼……”
话音未落,少年还未抬起的手果断收了回去,挺直了身子站到了自家师兄身旁。
启晟帝:“……”
“你有何退敌之法,说吧。”
南宫若尘抬眸,轻掀衣摆在龙床前跪了下来:“儿臣请命,前往边境与离洛和谈。”
启晟帝顿时皱眉:“你要去边境?!”
“是。”
“这便是你说的退敌之法?”
他脸色骤沉,并不是不信这人办得了此事,这一刻他所想的事已不是如何应对离洛大军,而是四皇子一旦离城,大婚必然不能如期举行,届时大敌未退,他的身体就已经撑不住。
可这话,他不能说。
边境将士尚在水深火热之中,大军压境致百姓人心惶惶,若在此时,四皇子明明有退敌之法,他却坚持让四皇子成婚,就算身体康健如初,他也会永远遭到世人诟病。
“若要和谈,派其他人前去也并无不可,殿下有所不知,陛下的身体已被侵蚀入骨,若再不将邪秽尽除,恐有……”
突然被人眼风一扫,莫问道长话语一顿,明明是自己身处高位,却好似被居高临下看着,他所有的心思全部被人看穿,那人投来的视线极为平静,却将他一早想好的说辞堵在了喉间。
“我有办法!”静默半晌,少年故作沉稳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见他们朝自己望过来,左麒道:“家师曾教在下炼制一种丹药,四十九日之内,可保人性命无虞,且不会有任何不适之感,此药所需药材极为名贵,自上回入宫替陛下诊脉之后,在下便着手开始炼制,至昨夜终于炼成,却也只得一颗而已。”
他从袖中取出一只墨漆小盒,轻轻打开,露出一颗浑圆饱满,色泽透亮的丹药。
明明是救命的良药,启晟帝却并不觉得惊喜,少年将这东西拿出,仿佛是认定了他必死无疑一般,他凝视良久,始终没敢伸出手去。
他的犹疑落入道人眼底,上前一步道:“神医可要明白,皇上的病症可不似普通人,若是陛下龙体有恙,纵然解了边境危机,只怕也会导致都城大乱!”
“难道在道长的眼里,皇上的命是命,边境将士乃至整个月华国的百姓的命便不是命了?”少年嗤笑:“不曾想像道长这般的世外高人,竟也对俗世中的争权夺利了解地如此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