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够了!”启晟帝厉声打断。
听着自己的生死被人挂在嘴边谈论,帝王微垂眼帘,眼中有寒光一闪而过。
“边境和谈之事朕自会派人前往,四皇子便留在皇城,准备大婚。”在他的眼里,终究是自己的命比其他人的命来的贵重!
“……”
南宫若尘低头应声,正准备起身时,内监再次走进,还未开口,启晟帝便怒道:“又有何事?”
内监立即跪下道:“是……是国师大人传来口信。”
“说!”
“国师大人说,若想尽快退敌,和谈之事,当派四皇子前往,还说……”他抬眼看了看脸色变得难看的莫问道长,对上帝王凌厉的视线,忙低下头道:“还说区区邪物罢了,那位道长若没有能力压制,便趁早离去,他三日之内,必能让陛下龙体痊愈!”
“……”
“……”
刹那间,殿中静得落针可闻,莫问道长愣了好半晌,才明白内监话中之意,顿时脸色涨红,“国师大人这是在质疑老夫不成?”
他本是恼怒之言,不料内监又道:“国师大人说,道长既能让陛下从昏睡中醒来,必然也是有能之人。”
只是学艺不精,就不要拿来献丑了。
“……”
他本就是替人办事,到底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清楚,到底是如何皇上醒来,知情之人也都是心照不宣,然而此时这般直白地被人戳破,他终究觉得脸上挂不住,被气的脸色铁青,愤然道:“既如此,老夫便恭候国师大人佳音了,告辞!”
他向帝王拱手后离去,殿中无一人劝阻。
内监仍旧伏跪在地,启晟帝沉默着盯在他身上,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
三日之内痊愈,的确是一个很大诱惑。
可他不敢赌。
国师是三大世家的人,也是近臣之中他最看不透的人,他醒来之后,即刻便派了人去请张瑜,却被拒之门外,太玄宫的内侍禀报,说国师正在闭关,出关之前任何人都不得打扰,俨然是从未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他恨极了世家中人,却又必须事事仰仗他们,张瑜虽目中无人,但他说出来的话,却绝不会有一句食言。
“皇上若是不放心,不如先服了此药,效果究竟如何,用了便知。”
他长久下不了决断,少年不免心生不耐,将手中药盒递出。
有这续命之物,还有国师三日的断言,双重保障之下,启晟帝纵是再大的顾虑也不敢再拒绝,他并未接下丹药,转而看向南宫若尘道:“你还需要何物?”
“……”
从昱辰殿中出来,南宫若尘手中多了一物,他抬眼看向眼前辉煌夺目的皇宫殿室,不自禁地握紧了手中的龙纹令牌。
“四皇子殿下。”
身旁走近一人,南宫若尘垂眸,他识得这人,是太玄宫的内侍。
“此信是国师大人交给殿下的。”
“……”
待他伸手接过,内侍便恭敬鞠了一礼,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转身离开了。
左麒慢他一步从殿内走出来,正巧见到内侍将信递到自家师兄手里,疑惑地眨了眨眼,却没有多问。
回府的马车内,少年将随着车身不住摇晃的车帘拉紧,不解道:“那什么国师……为何要帮你?”
“你日后便知。”
“……”不找边际的回答让少年微怔,旋即撇了撇嘴。
皇帝老儿怕死,允了师兄去边境和谈,却将自己扣了下来,想到要独自一人留在这溧阳城,他便满心的不平衡,暗自嘟囔道:“你要去会情郎,就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
“……”
南宫若尘道:“我会尽快回来。”
左麒哼了一声,撇开头一个人别扭,过了一会儿,便也想开了。
边境遥远,他又不会骑马,想起从离洛来到月华,一路上的舟车劳顿,他倒也宁愿留在这里。
少年的忧郁来的快去的也快,南宫若尘却黯然垂眸,虽是多带一人不便,他也的确存了其他心思,终是自己自私了些。
还有国师送来的信,他紧攥在手中并未塞回信封,短短的几行字,落笔苍劲有力。
——你要护着的东西,终有护不住的一天。
……
午后时分,轻装简行的三人抵达溧阳城门,沉重的马蹄踏出城门,迅速消失了踪迹。
“没有回府?他去哪儿了?”
将军府内,郑娄生派往宫门外等候的人回府,让他跟着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属下不知,属下一路跟着四殿下的马车回到四皇子府,并未见到任何人离开,可最后从马车里出来的人……只有左神医一人。”
“……”郑娄生道:“他出宫时,手里可有其他东西?”
“有……有一封信。”
信?为何是信?何人的信?
郑娄生微微皱眉,正有不解,恰在此时,门外有人闯进:“启禀将军,城门口传来消息,四皇子已经出了皇城。”
“什么?尔等为何不拦着他!”
看着将军大步离去,院内的两名侍卫互相对视一眼,皆是一脸莫名。
四皇子是奉皇命出城,他们如何能拦得住?
紧跟其后出了将军府,郑娄生已命人牵来马匹疾速冲向城门的方向,披散在身后的发丝被迎面的狂风吹的凌乱,他却直视前方,连眼睛都不曾眨动。
那人不曾与安和公主见过面的言辞其他人相信,他却是不信的。
以他与翊王的关系,只要他想,半年间想与安和公主见上面根本不是难事,他之所以能这般平静,必然是知晓其中内情,这次的离洛大军压境,根本就是那两人为了自己的私心整出的一场闹剧!
心中不忿,他用力驱策马儿前行,明知道此时已不可能追的上,他亦不知自己这般追赶究竟是为了什么。
此时的溧阳城外,积压的云层后有阳光顽强地从缝隙里钻出,宽阔的官道上马匹疾驰而过,带动烟尘阵阵,在几人身后久久不散。
入宫前便有妙风妙云备了马匹侯在城门附近,南宫若尘没有回府便赶往城门口,在任何人都没有得到消息时,安然出了皇城。
事情都如他所料,顺利地进行,本以为所有的事他都能够淡然处之,而这一天真正到来之时,他才明白,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凡世俗人,难掩心中的激动,压抑了近三个月的思念如潮水决堤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想要见到那人,想要看见那张脸,想与他重逢!
脚下哒哒的马蹄声入耳,一阵一阵却好似踩在他心底一般,待紊乱的心绪稍稍平复,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抬起,眼中满是坚毅。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回归第一章的时间线!!
☆、缱绻
嘉南关一片辽阔无边的旷野,远处无尽的山峦重叠错乱,夜幕降临,便只剩下一片黑暗,离洛大军的营地靠江而立,这条沄水江自临江城侧边而出,没有人知道它到底起源何地,又会流向何方,江流离营地虽近,这江中的水,却是无人敢用的。
夜至三更,空中的雨落得越发地大了,营帐周围的燃着的火把被浇湿了大半,因大多数人已经入睡,整片营地愈发显得昏暗。
翊王歇息的王帐之中,自下午一位白衣公子入内之后,便再未有过任何动静。
宽敞的营帐内陈设十分简易,中央设有案台,在营帐两侧置了几张矮脚木桌,周围几架人形一般高的烛台,上面燃的烛火早已被人掐灭,却仍有微弱的烛光自其他地方渗出。
在案台之后,帐幕之中,用墨青色的帐帘和一扇漆木屏风隔出一间暗房,两人均匀的呼吸在小小的隔间内此起彼伏。
苍翊醒来的时候,帐外已是一片漆黑,雨水冲刷地面的“啪嗒”声不断入耳,他意识有些朦胧,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猛然惊醒过来,无意识地一低头,慌乱的神色顿时化作一片安然。
那人还在这里,就守在他的身边。
微松了口气,他重新侧躺回去,用手臂枕着脑袋打量近在咫尺的俊颜。
南宫若尘就趴在床榻边缘,睡得很沉,眼底带着淡淡的青影,眉宇间尽是疲惫,见他这般模样,苍翊凤眸中闪过一抹心疼。
从颐都城内出发时,他便命人送了信至月华皇城,他并不确定这人会不会来,却执拗地想早些与人相见,他不顾军中将领的劝阻,亲自率军至临江城下。
细雨蒙蒙间的惊鸿一瞥,他便不敢再移开视线,仿佛那只是一片梦幻,眨眼间便会消失不见。
来到边境的日子,他不断在脑中描绘两人重逢的光景,想好的万般说辞,在见到人时,却莫名变成了阴阳怪气的质问。
明明他日夜兼程赶来此地已是满身疲累,自己却狠心对他冷言冷语。
相思磨心,他对他是有怨的。
此人夜夜入梦,醒来又空无一人,梦中有多缱绻,醒来便有多失落,离别三月,音讯全无,脱口而出的伤人之语,他也不过是为了寻求一句解释罢了。
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艳丽无双的面容,瞥见他被风沙吹得干裂的双唇,苍翊心中蓦然一阵刺痛,下意识便低下头去,轻轻覆住那片微凉的唇瓣,鼻息喷吐间,那人眼睫微动,悠悠转醒。
“瑾竹……”他在他唇上啄吻,柔声低唤。
南宫若尘眼睫微眨,却并未闪避。
浅尝辄止的吮吻,渐渐化作肆无忌惮的舔舐,苍翊含住他两片唇瓣,强势地入他口中探索,南宫若尘依旧趴在塌上,微微仰头,任他轻薄。
谁也没有闭上眼,谁也不舍得闭上眼。
绵长的一吻结束,两人额头相抵,低垂着眉眼,平复着彼此紊乱的呼吸,享受着阔别已久的温存。
帐外的雨声渐渐小了,摇曳的烛火渐渐灭了,沉浮飘摇的两颗心,却渐渐定下来了。
临江城外,沄水河边,十里刀兵淡无人烟。
相思心不悔,世事无常,梦如饴。
密闭的隔间内,两人交颈而卧,狭窄的床榻上,两人相拥而眠,明明谁都不愿睡去,却一个比一个睡得更沉,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也未曾醒来。
天色大亮,巡逻的士兵被人换下,守兵手持枪戟,神情肃穆地守在营帐附近,营地后方已燃起了炊烟,因紧邻的江流位处下游,为防月华人在水中下毒,大军在营地内部凿了一口土井,做饭便是取用的井中的水。
距离王帐不远的议事主营帐内,离洛将领齐聚在议事桌前,昨日因翊王受伤,大军匆匆撤退,回营之后他们被轰出营帐,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宿在王帐,至今日早晨也不见有任何动静。
“王爷伤势如何了?”
上首有人发问,身着塑身绵甲,随身携带的佩剑斜挂在侧腰,他浑身上下打理地一丝不苟,深邃的眼眸,加之眉心之间因常年皱眉形成几道深深的沟壑,看起来有几分不怒自威的味道。
此人名唤吴灏,是常年驻守在嘉南关的离洛守将,庆元帝亲封的威远将军。
有人应道:“暂时不知,凌云统领守在帐外,不让任何人入内,那位公子命人送了伤药及包扎之物,想来……王爷应当没有大碍。”
那人明显与翊王殿下是旧识,且凌云对他也是恭敬有加,他的身份必然非同一般。
“禀报将军,帐外有月华和谈使臣求见。”
“和谈使臣?”
帐中几人对视一眼,吴灏道:“让他进来。”
守卫应声退出去,随即帐帘被人掀开,缓缓走进一人,身形修长,如松如竹,面如冠玉,俊美绝伦。
吴灏瞳孔微缩,惊道:“是你?”
……
自昨夜一场大雨,离洛驻军营地被冲刷地四处泥泞,经兵士踩踏,连带着帐幕底边也蹭上了许多污泥。
辰时末,凌云端着饭食送入王帐,苍翊正坐在案台后观摩平铺在上面的一张地图,吩咐凌云将东西放到边上,问:“他吃过了吗?”
凌云道:“公子自进帐之后,一直在与吴将军商谈,还不曾用过。”
“……”苍翊凤眸微抬,看了眼还冒着腾腾热气的饭菜,收回视线道:“让妙风妙云来见我。”
“是。”
妙风妙云入王帐时,另一边的主营帐内,吴灏屏退了帐中其他将领,只留下了一位记室参军。
“四皇子当真是好本事!”
“……”
凝视他半晌,吴灏态度并不是很好,他从未想到昨夜出现在军营中的来历不明的人竟会是月华国的人,更没有想到月华国此次派来谈判的人竟是皇室中人!一想到昨日他竟然放任敌军之人在己方营地中待了一宿,而他们却毫不自知,便只觉得浑身发凉。
昨夜若是此人有心做些什么,离洛驻军必然损失惨重,后果不堪设想。
更重要的是,年前月华国为迎此人回国,以十万大军逼近驻地,施以威胁,要说对离洛后来的妥协,最为憋屈的不是身在皇城的帝王,而是他这个驻守边境的守将!
恰巧此次开战又是因月华和亲公主而起,作为同这两次纷争都有莫大关系的当事之人,吴灏自然是给不了他什么好脸色!
理了理思绪,他淡然道:“若是为和谈而来,四皇子怕是找错了人了,如今我方军营做主之人,是翊王殿下,而不是本将军。”
南宫若尘道:“我是来找将军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