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最不喜欢欠别人的。”花封枝手指描摹着萧临池的脸,“可死了以后,欠的最多的是你。”
他欠萧临池一个安稳的人生,欠萧临池一份情意,也欠萧临池一条命。
萧临池合上眼,带走还没说完的那句话。
“枝枝……”
我心悦你。
花封枝睁开眼,发现周围的情景眼熟得紧。冷冷清清的屋子,桌上的热茶早就凉透了。
“我这是在做梦?”花封枝想站起身,可身子一晃,碰到了桌上的杯具。他摇了摇头,“鬼哪会做梦。”他侧头打量着屋子,这是他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就算几年没看到也熟悉得很。
花封枝看了眼手,伸手捏起撒出水的杯子。
可以握住。
花封枝愣住了,这是他死去以后,到现在第一次情绪上有起伏。
几年前,萧临池中箭身亡,他就没回过京城,也没单纯停留在一个地方。花封枝不知道自己还能做多久的鬼,独身一人游遍了大启国。
他早就了无牵挂,除了对萧临池的死有些耿耿于怀,日子过得还算悠闲。
他花了几年,飘遍了大启国每一寸土地。走得多便见得多,以往的傲气和因为身体病弱的愤懑也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平和宽广的性子。
花封枝见过人间最美的景色,也见过最坏的人,心里的自责和愧疚在这些年里也消失了许多。他放下了那份不平和对自己身体的埋怨 。
“少爷?”
门外侍女的声音拉回了花封枝的思绪,他回过神答道:“进来。”
进屋的侍女是从小就照顾他的茶月,茶月长他七岁,对他也是掏心掏肺的好。
花封枝目光落在茶月受伤的手背上,眼神深邃,最后又归于平静。他记得茶月这伤是他死前一天不小心刮破的。
“小…”花封枝张了张口,最后又将那个称呼咽下,他问道:“你这伤几天了?”
茶月没想到少爷会关心自己的手,她连忙答道:“两天了。”
花封枝眼神一滞,又垂下眼睑。
“嗯。茶凉了,帮我沏一壶热的上来。”他声音低沉,不像平日那样尖锐。
茶月虽然惊讶于少爷今日脾气似乎很好,但还是没忘自己的身份,答了一句“是”,端着桌上冰冷的茶水退下去了。
花封枝清晰地记得自己是怎么死了。
就这么躺在床上,气息就断了,要不是茶月来询问,恐怕得夜里才有人知道他死了。他素来喜欢清净,不喜欢别人对自己身体指指点点,就请求母亲搬到了最偏远的院子里。平日也不会有人不长眼来扰他的清净。
桌上的茶已经凉了,他记得他死的时候,茶还冒着热气。所以,这一次他没死,活下去了吗?花封枝莫名松了口气。再死一次谁都不会不愿意的。
“我没死,小池子不会出事吧?”花封枝呢喃着,他抿了抿唇。
“清月。”花封枝提了些音量,长公主安排了两个照顾他的侍女。
茶月和清月。
“少爷。”清月推门进来,她看上去比茶月干练许多,也比茶月大一岁。
花封枝觉得嗓子有些痒,咳了两声,“你去把徐御医叫来。”
清月震惊得睁大了眼睛,她惊喜地说道:“少爷,你终于愿意见御医了?”说完,她鼻尖一酸,她也算是看着少爷长大的。
花封枝是个病秧子,全城闻名的病秧子。他爹是将军,娘是长公主,舅舅是当今圣上。打小就备受宠,因为长公主的缘故,皇上对他也更是上心,把宫里最好的御医都送到将军府给花封枝看病。
可自从十岁那年生了场大病,花封枝的身子就愈发不好,经常不配合御医。每次喝药都在斗智斗勇,一没人盯着花封枝就会把药倒了。
这还是第一次花封枝主动提出见御医。
花封枝看着清月泛红的眼睛,瞧见快落下的眼泪,笑道:“哭什么?我这不是还没死吗?”
清月倒吸了口气,她拍拍自己的嘴巴说:“呸呸呸,少爷刚刚说的都是胡话,老天爷莫听。”
花封枝愣了愣,最后还是没开口。他是将军和长公主的独子,向来待清月茶月像姐姐,看见清月因为自己主动看御医的事而开心,花封枝心里有些感触。
他以前太坏了。往死里作他这具破烂身子,一天到晚只想着解脱了就好了,丝毫没想过身边人的感受。
花封枝又想起爹娘一夜苍白的头发,茶月清月哭肿的眼睛,以及萧临池的死。
他真是太恶毒了,伤了这么多人的心。
花封枝伸手抹掉清月的眼泪,“以后我会好好吃药,不让你们担心。”
清月点了点头,她收拾好情绪对他说道:“少爷,我这就去请徐御医来。”
看着清月离开的背影,花封枝鬼使神差开口说道:“再替我准备纸笔。”
清月停下脚步,转过身问道:“少爷要写字吗?”
花封枝想到那人收到东西时可能的反应,翘起嘴角,他摇摇头说:“不,我是要写家书。”
清月想到远在边境的人,小声问道:“给萧小将军?”语气满是不确定。
“是啊。”花封枝应了一句。
没看清月诧异的眼神,花封枝思绪飘飞到远在边境的人身上。他现在该是在谈论战局吧?
花封枝主动请御医看身体一时间让将军府吵闹起来。
花封枝长得那是顶好的。继承了他娘亲精致的眉眼,打小就是好看的。他身上有一种病气,再和骨子里的傲气杂糅在一起,显得更加不同。
花封枝对除了清月茶月以外的仆人素来冷淡,也让他传出了些不好相处的名声。
“枝儿。”长公主听到清月禀告的事情第一时间来了儿子的院子里。
“你…”长公主看着眼里不再是愤懑怨怼的儿子一时说不出话。
花封枝握住娘亲的手笑道:“娘,儿子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觉得还是活着更好。”他知道长公主突然止住声音的原因。
以前的自己竖起身上全部的刺对准所有人,不允许任何人可怜他,看不起他,所以性子偏激了些。都说眼睛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内心,他现在早没有以前的不甘,心态平和下来,看上去和以前自然不同了。
别人或许看不出,可他的娘亲一定能看出来。花封枝无意让娘亲担心,温言解释道。
长公主听他这话,呼吸一窒,连忙捂住儿子的嘴巴,“枝儿,莫要胡乱说话。”
花封枝应了一声,“我爹呢?”
长公主这才安心下来,她说道:“他等会便回来了,你舅舅有事与他商议。”
“枝儿,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长公主眼里满是担忧。
花封枝看着母亲有些细纹的眼,伸手碰了碰,“娘,孩儿只是突然想明白了。我想活下去,好好孝敬你和爹爹。”
“你…”长公主声音有些哽咽,“你不怪娘亲了吗?”
花封枝身体不好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幼时受的伤。
他出生时身子就有些不好,御医说得细心照料。可长公主当时忙着扶当今圣上上位,和将军对花封枝都疏于看管。让自己在小院子玩的花封枝落了水,当时寒冬腊雪,花封枝也因此落了病根,常常疾病缠身。
后来长公主再想给他调养好身子,却是困难重重。一是花封枝心思重,不愿意配合。二是他身子太弱了,经不起太猛的药性。
“怎么会怪娘呢?”花封枝叹了口气,“我怪的是自己啊。”
第三章
将军府因为花封枝看御医的事情忙得很,花封枝的小院子也热闹了许多。
“你身子骨差,这冬日多穿点。”徐御医收起东西,嘱咐道:“你这屋子放些炉子,你看看你脸都冻得苍白。”
花封枝听着御医喋喋不休的话,乖乖地点头,“徐叔,我这脸是白,不是苍白。”
徐御医眼睛一瞪,这小孩是他看着长大的,以前看着他不配合忧心的很,现在配合了嘴皮子也溜了。
“平日别喝凉的。”徐御医敲了他脑门一下,“别和以前一样作践自己的身体。”
“我知道了,徐叔。”花封枝摸了摸被敲的地方,笑了笑。
重新活一次挺好的,关心他的人不用再因为他而难受。
“记得喝药,我先走了。”
“我送您。”花封枝也跟着起身。
徐御医嘴角翘了翘,又硬生生压了下去,哼了一声走在了前面,见人还没跟上回头说道:“不是说送我吗?”
花封枝将披风系好,跟上他说:“我这不是谨遵医嘱吗?”说完他晃了晃带子。
“不和你贫。”徐御医不看他,往屋子外走去。
“等等我啊,徐叔。”
花封枝的信是快马加鞭送去的。萧临池听到小兵说有他的家书时,还愣了一下。
他是西域人,被人牙子带到京城当奴隶卖。因为他的蓝眼睛,很多富家人家都不愿意买,最后他落了个每日去乞讨的结果。
算得上他的亲人的只有一个人,可那人一直很讨厌他。这信不该可能是他写的。
“或许是师傅送来的。”萧临池抱着一丝侥幸拿过信,有没有一点可能会是那个人给他写信?
信封上有五个字。
萧临池亲启。
这字熟悉得入骨子里,他曾经照着这字写过千千万万遍。这是他的字,也只有他写自己的名字可以这么好看。
萧临池手指有些发抖,他有些不敢打开信了。当奢望的事情成了现实,萧临池却退却了。他把信放在桌上,手指想碰信封上的字又不敢碰,怕自己动作粗鲁碰坏了。
营帐里只有他一人,他却像遇见了什么难题,眼睛盯着信封半天不动身子。
“枝枝。”萧临池声音很轻,风一吹就散,他只敢在没人的时候才敢偷偷地念一句他的名字。
那是他昂头踮脚都触碰不到的月光,他又怎敢在他人面前出言惊扰了月光?
纠结了许久,他才打开了信封,里面的纸上就写了一句话。
小池子,活着回来见我,我会在城门等你凯旋。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砸在萧临池心口那平静的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萧临池呼吸变得急促,他目光死死地盯着这几个字。最后他攥紧的拳松开了,嘴边流露出笑意,眼底的爱意快要漫了出来。
萧临池指腹摩挲在纸张的边角,他克制地落下一个吻,哑声说道:“枝枝,等等我。”
花封枝窝在小院子养生的日子不要太舒服。他爹送了只红色的鸟来,花封枝每天除了浇花就是溜鸟。
原本冷冷清清的院子放满了茂盛的花草。花封枝喜欢栀子,长公主便找人挪了两棵栀子花树进来,让院子里一下子花香四溢。
大启的冬日,寒风一吹,阴冷直往骨头缝里钻。今日难得出了太阳,花封枝让茶月沏了壶好茶,又让清月端了几盘素来爱吃的糕点放在院子的圆桌上。他拎着鸟笼子坐在铺好兽皮的位置上。
兽皮是萧临池猎的虎身上的,他拿到什么好东西第一时间就是送给花封枝。只是以前花封枝性子急,收虽然会收下,但总喜欢讽刺两句。
躺在兽皮上舒服极了,花封枝一边吃着糕点,一边想着萧临池还得多久回来。算算日子,他有很久没见过萧临池了。他的样子都有些模糊了。
记忆里的萧临池永远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他不善言语,面对花封枝时,嘴巴笨得很。
花封枝总希望自己可以和爹爹一样,有高大威猛的身材和粗犷看上去很男人的脸。只是他像娘亲,加上身子孱弱,更别说高大威猛的身材。
可萧临池从小就比他高,长大以后更是结实强壮。花封枝所有想拥有的特质都可以在萧临池身上找到。他最喜欢的是萧临池的蓝眼睛,漂亮极了。这也是他买下萧临池的原因。
想着想着萧临池,花封枝就发起呆来。
清月看少爷眼睛眯着昏昏欲睡,想开口让他进屋去。
“清月,边境可有消息?”花封枝的声音懒洋洋的,阳光晒在身上很舒服。
清月道:“老爷昨天提了一句萧将军快回来了。”
花封枝睁开眼睛,拍了拍手抖去糕点的渣滓,“要赢了吗?”
“听老爷的口气是快要赢了。”
花封枝又恢复原来的懒散样,抿了口茶说:“有他的消息记得告诉我。”
清月虽然奇怪,但也很开心少爷能和萧将军和好。萧临池以前在将军府,她也照顾过一阵子他,后来看两人越来越陌生,她也着急过。好在少爷还是念着萧将军的。
清月露出笑意,为花封枝又倒满了一杯茶,茶香四溢。
“少爷少爷!”茶月前脚听到了消息,后脚就往花封枝院子里跑。
花封枝在逗小红,听到茶月的喘气声,倒了杯移过去。“急什么呢,发生什么事了吗?”
茶月没喝茶,她惊喜地说道:“少爷,边境大捷,萧将军今日便领兵动身回京城。”
花封枝手指一顿,他没忘萧临池回京城路上那只箭,他语气有些淡,“我安排下去的人都在萧临池身边吗?”
清月听到问话上前一步说道:“已经安排下去了,按照少爷的意思,清月已让人从萧将军动身回来就暗里保护他。”
茶月有些不解,“少爷,萧将军那么厉害为什么您还要派遣自己身边的暗卫保护他?”
花封枝梳理着小红的羽毛,眼神深邃,他轻声说道,“我只是怕他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