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萧临池脑袋晕乎乎的,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胸腔里一下一下地跳动,震得他有些发晕。
喷洒在脸上的温热气息,下巴传来的微凉温度,眼前心上人轻笑起来的模样,缱绻上翘的尾音和软绵绵的语调。
“小池子。”半张着的双唇,唇色很浅,萧临池可以看见一小截殷红的舌头。
花封枝感受到他眼里的迷恋,蓦地轻笑一声,拉回了发愣的男人游离的思绪。
“少、少爷。”回过神的萧临池慌张地收敛起快要溢出的情绪,他又恢复原本冷冰冰的样子。
花封枝逗人逗得开心,虽然有些意犹未尽,但是他也知道再闹下去的话,这家伙说不定又会和那次梦里一样。他现在的身体可吃不消他那般猛烈。
“到我喝药的时辰了。”花封枝慢吞吞说道,他掀开被子想下去,萧临池却压住他的手。
“怎么了?”花封枝抬眸看他。
萧临池有些狼狈地避开他的目光,站起身说,“奴去拿。”
花封枝有些无奈,“我说了你现在已经是镇北大将军了,无需这样自称。”
萧临池抿唇,站在那也不说话,提及这个称呼问题他总是意外得执拗。
“可以告诉我原因吗?”花封枝想,能让他这般固执,难道这自称有什么别的意思?想着想着,他的神情有些古怪。
萧临池依旧不吭声。
看着他不言不语的样子,花封枝皱起眉,刚想说话突然咳嗽起来。他醒来习惯先喝杯热水润润嗓子,这会儿只记得和萧临池说话一下子就忘记了。
偏偏他咳嗽起来得好一会儿才能止,硬是把他想说出的话打断了去。
萧临池见花封枝被他气得咳个不停,有些手足无措,他身子僵在原地,想上前给他顺顺气又不敢。
他总是让少爷生气,少爷现在应该又讨厌他一点了吧。
花封枝见他木在原地,拍了拍胸口想止住咳嗽,“咳、咳咳,去给、咳、给我倒杯水。”
听到花封枝说话,萧临池急忙把水倒好。杯里的水有些凉,萧临池直接催动内力把水弄热。
他拿着茶杯半俯下身,将杯口贴在花封枝唇边。花封枝也没客气,就着他的手慢慢地喝了大半杯水。
咳嗽声很快平复下来,花封枝原本有些苍白的脸红润起来,气息也有些紊乱。
“不喝了。”他别过头,等会得喝药,再灌就喝不下去了。
萧临池也无心看他沾着水滴的唇,他放回水杯半跪在床边。
“对不起,少爷。”
“嗯?”花封枝看他低下头萎靡的样子,想着这家伙又联想什么了?
萧临池咬咬牙,声音有些嘶哑,“奴和少爷只剩主仆关系了,奴不想断。”
他在等花封枝即将说出的尖锐的嘲讽,他想自己真的要和花封枝成为陌生的两个人了吗?
花封枝听完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在想萧临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小时候两人吃的一样,怎么萧临池就变得这么蠢呢?
他伸手拨开萧临池垂下遮住眼睛的发丝,手指落在他眼睫上,上下扫动的睫毛软软的。
“萧临池,你是猪吗?”他收回手,背脊弯着那只手屈起,手肘落在大腿上,手掌托着下巴。
“本少爷什么时候把你当过下人?”他声音平淡,一字一句叩在萧临池心上。
看他诧异又难受的目光,花封枝叹了口气,这傻子怎么又想岔了。
“是我捡了你,是我从人牙子那里买下来的,是我把你带在身边,也是我教你识字送你习武。”花封枝语调不紧不慢,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你说我们只有主仆关系?”
“我会让一个下人上我的床榻?”
“我会让一个下人上我的饭桌?”
“我会给一个下人亲手更衣上药?”
“萧临池,你说,”花封枝声音越来越危险,他鼻尖快要碰到萧临池的鼻尖了,他轻声问,“你说我们还是主仆关系吗?”
萧临池眼角有些湿润,他看着这双引诱着他的黑瞳,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不是。”他声音有些颤抖,“少——”
花封枝退开身子,食指落在他唇上,眼睛弯了弯,“别叫少爷了,你不是喜欢叫我枝枝吗?”
“嗯,叫一句?”他挑眉,看上去有些期待。花封枝想起萧临池不在人前唤起自己的称呼,之前发生的事情太多他没细想。后来得了闲,他大概明白了萧临池的意思。
萧临池看着面前男人鲜活的表情,张了张口,那是辗转舌尖千次万次都不敢说出口的称呼。
“枝、枝枝…”他的声音很轻,生怕花封枝不乐意。
“萧临池,你没吃饱饭吗?在军中也这么小声?”
看见花封枝似笑非笑并没有生气的表情,萧临池像踩在了实处。
“枝枝。”
他的声线本就低沉,口舌间像沾了蜜,说出的字都带着甜味。声音落入花封枝耳中,带着情人耳鬓厮磨的亲昵。
花封枝揉了揉耳朵,他清了清嗓子,伸手扯了他一下,“去给我把药端来。”说完,他还看了萧临池一眼,嘀咕道,“都是你,我喝药都要误时辰了。”
萧临池将他的话收入耳中,嘴角不经意地上扬了一些。他想,枝枝是不是不讨厌他?
茶月端着药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清月说少爷没醒,便拦住了她。等得药凉了两三次,茶月又回去换了几次新的。
先前听到咳嗽声,茶月想进去的,只是少爷没开口,她们也不敢擅自进去。终于等到门开了,茶月刚想迈进去的步子硬生生止住。
“萧将军?”茶月端着药,一只脚还悬空着,一时间来不及行礼。
清月扶着她,和萧临池说道,“少爷该喝药了。”
萧临池微微颔首,接过茶月端着的药,“我给少、枝枝拿去就行,你们不用守着了。”他的话停顿了一下,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念起这个名字,就像偷偷尝了一颗喜欢已久的糖,甜到了心坎里。
清月倒是看出萧临池心情不错,也有意想让少爷和萧将军修补关系,“劳烦您了。”
“无妨。”萧临池拿着药转身回了屋子。
花封枝拨弄着床幔上的流苏,见人来了伸手想把药碗端起来。
“嘶——”他刚碰到碗,就倒吸了口凉气。急忙收回手捏了捏耳垂,“好烫。”
萧临池见他皱起眉的样子将碗端起,踌躇了一下,试探地问道,“枝枝,奴、我、我喂你。”他觉得自己语气似乎有些僵硬,怕花封枝反感,又加了个“可以吗?”
花封枝被服侍惯了,从小到大喝药长大,他往床榻上一靠,努了努嘴:“喂吧。反正你皮糙肉厚,不怕烫。”
萧临池看他娇气的样子,眼里不经意闪过笑意,这样的枝枝他也可以看到。
汤匙舀起黑乎乎的药,他怕烫到花封枝的舌头,轻轻吹了吹才伸手给他喂去。
花封枝看着他小心的动作,毫不含糊地喝了一口,入口的苦味倒没让他皱眉。
“萧临池,你对我这么好是为了什么?”他偏了偏脑袋,重活一世他也想不明白萧临池为什么对自己情深根种。
萧临池动作停顿了一下,他飞快地看了花封枝一眼,生怕他知道自己心里见不得人的情意。看清那人眼里单纯的好奇,他松了口气,心里又有一些失落。
“枝枝对我好。”他回答道。
“我有的一切都是枝枝给的。”他眼睛直直地看过去,饱含无数情意的眼睛像深不见底的潭水。
花封枝想,总有一天他会被这双眼睛诱惑得干出脱离控制的事情。
“嗯。”他应了一声,喝下苦涩的药。
“舅舅给你赐了府邸吗?”花封枝闲聊问道。
药碗已经见底,萧临池动作还是一丝不苟,他答道,“赐了,在枝枝你的院子边上。”
花封枝心里感叹了一句,还以为这家伙是闷到底的性子,没想到还是有心机的。
他笑眯眯说道:“那你记得多翻墙来找我玩。”
萧临池被他笑容一晃,喉结不经意滚了滚,“枝枝想找我喊一句便可。”
“喊你一句你就会出来?”花封枝歪着脑袋问道。
萧临池眼神沉了沉,他目光充满了坚定,“会的。”
“傻子。”花封枝没觉得他在开玩笑,倒是以前他怎么没觉得这人这么好玩?
“怎地饭食还没做好?”花封枝不再纠结上一个问题,换了个话题,“别蹲着了,放了碗坐过来。”
萧临池将碗放桌上,没急着坐下,反倒拿了帕子细细地给花封枝擦嘴边残留的药汁。
“大将军这会儿倒是和小丫鬟一样。”花封枝戏谑道。
捏紧手里的帕子,萧临池抿了抿唇,没做声。
“你这闷葫芦半天没一句话。”
萧临池坐在床边,他垂眸说道,“枝枝想说什么?”
花封枝摸了摸肚子,叹了口气,小声嘀咕道,“算了,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声音很轻,萧临池并没有听清楚。
“饿了?”萧临池看他动作,问道。
“没,喝了药有点撑。”花封枝动了动身子,“我起来走走,不然用饭的时候,娘又要说我不吃东西了。”
“我……”萧临池想说什么,倒是花封枝看过来开口说道,“萧临池,我更衣你也要呆着?”
“怎么?想帮我更衣?嗯?萧丫头?”他问话的尾音绵长,鼻音有些听起来软软的。
萧临池面红耳赤,他摇摇头,急忙站起身说,“我出去等你。”
看着落荒而逃的男人,花封枝心情颇好,感叹了一句,“小池子,道行还不够深啊。”
第六章
茶月和清月一直守在门口,大门突然推开,看着萧临池面红耳赤出来心里也多了几分好奇。
“少爷起了吗?”清月只扫了萧临池一眼,垂眸问道。
“枝枝在更衣,劳烦清月姐去问问何时用饭。”萧临池幼年在将军府长大,对清月也没多么拘谨。先前他心心念念想看到花封枝,对旁人更是忽视。这会儿见过了人,心里也少了几分急切,见了昔日相处过一段时日的清月,他便依照以往的称呼唤道。
清月心神一动,她有些讶异地看了男子,最后所有的诧异都化为笑意,“是担心少爷吧,萧将军有心了。”
“嗯。”萧临池轻声应道。
茶月见他和以前在将军府的样子并未发生多大变化,也多了几分亲近。“萧将军,您日后得空多来哦。上一次少爷拿到栀子花,可开心了。”
虽然听送花的人说花封枝喜欢,但到底没听到他亲口说,萧临池怕他只是恭维之言。而茶月日常跟着花封枝,她的话听起来更真切些。萧临池听她这么一说,心情愈发好了。
花封枝从屋子里出来时,穿着牙白色的长衫,腰带上还系了玉佩。他的长发披散着,有些嫌弃地扒拉了几下。
看见茶月带笑的眼睛,花封枝清了清嗓子说,“我束发总扯着头疼。”
“是是是,不能弄疼了少爷。”茶月知道自家少爷对这一头长发总是束手无策。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说话,萧临池就说,“枝枝,我帮你束发可好?”
碰上萧临池期待的目光,花封枝虽然担心自己头发会被扯断,倒也没拒绝他。
“那你进来吧。”花封枝将门推开,转身往屋里走去。
萧临池欣喜地跟上。
花封枝身子虽然不会,但头发摸上去却和绸缎一样,发丝细软,像他这个人。
萧临池拿着头梳,动作很轻,生怕扯痛了花封枝。他可是知道花封枝娇气得很,受不得痛。
原以为萧临池会手忙脚乱,却没想到他动作娴熟极了。
“练过?”
萧临池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只为枝枝束过发。”
花封枝翘起嘴角,不再说话。
清月进来就看到被包裹严实的少爷,噗嗤一下笑了起来,“少爷,萧将军,老爷说可去用饭了。”
花封枝在披风的毛领上蹭了蹭,扬了扬下巴说:“走吧。”
萧临池跟在他身后并未开口。
“师傅,师娘。”
花朝扬和长公主点点头,就让两人坐下了。
“枝儿,你这是要出门?”花朝扬瞧着还站着的儿子整个人都被衣服包得紧紧的,只留了个细尖的下巴出来。
花封枝听完没好气地瞪了萧临池一眼,还不是他逼着自己又穿了一件外衫,穿就穿,还拿出最厚的披风给他披上。走这一路,汗都要捂出来了。
“你想儿子又受寒吗?”长公主扯了花朝扬一下,看着脱了帽子露出脸的花封枝笑道:“多穿些好,莫要病了。”
花封枝点点头,屋子里放了炉子,没外面冷,他伸手想把披风解了。
萧临池看他慢吞吞地脱下披风,随手接过递给一边的清月。
这举动落在花朝扬眼里多了几分欣慰,徒弟和儿子关系好便好。之前他还担心两人多年不见变得陌生。
倒是长公主多瞧了萧临池几眼。
花封枝身子骨不好,吃得清淡,也沾不得酒。平日在府里,花朝扬找不到人喝酒,今儿个来了个能喝的,花朝扬就吆喝着把得来的好酒端了上来。
“枝儿身子不好,沾不得酒。平日你师傅也找不到喝酒的人,他是想喝酒想得紧了,所以今日你才回来就把你拉来了。”长公主温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