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有人交头接耳,都在探讨这两人的来历。
燕无计直问出口:“不知两位姑娘口中的‘公子’是谁?这血玉如意实在珍贵,燕某该登门致谢。”
“这个嘛,我不是很想回答。”
另一名红衣女子性格显然跳脱许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直言不讳。
她从袖口里掏出几封请帖,想上前递给燕无计,有护院立刻警惕地上前阻拦,她就干脆将帖子扔到护院怀里,道:“上面都有名字,你别发错了啊。”
护院:“……”
蓝衣女子给她一记警告眼神,才道:“诸位前辈,我家公子听闻中原武林在遍寻问渊剑谱,巧的是我家公子因缘际会也曾得一卷章,想要参悟却始终不得要领。”
此话一出,席间的议论声明显加大了。
蓝衣女子道:“俗话说‘天下武学本一家’,诸位又是德高望重的武学大家,我家公子诚邀各位十月初十共赴春山台,共悟问渊剑谱。”
此时请帖已被分发到燕无计、沈仲清、施正平等人手上,其他掌门也不禁伸长脖子朝那些帖子看去。
燕无计并未打开请帖,只是问道:“先不论剑谱是真是假,这等要事,为何要定于五个月后?”
红衣女子道:“我家公子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剑谱又不会自己长腿跑掉,推迟五个月也没什么吧?”
“赤雪,不得无礼。”
蓝衣女子低斥一声,又朝燕无计礼貌道:“我家公子确有要事在身,不得空闲,否则这种大事定要亲自逐一登门相邀才是。只因燕前辈声名显赫,令子成亲定然整个武林都会赏光,这也是最快传达消息的时机,靛青与赤雪这才贸然登门叨扰,还请诸位前辈见谅。”
话已至此,靛青态度又极为谦恭,燕无计等人也不好多加为难。
沈仲清沉吟片刻,道:“既是诚心相邀,总该报上你家公子名讳,我等赴约时才不至过于冒失。”
闻言,赤雪扯了扯靛青的袖子,极小声地问:“叫什么啊?现编吗?”
靛青拍开她的手,面不改色地道:“公子姓凌名渊。”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如春雷炸响。
第30章 不速客
凌渊此名,纵然一些江湖小辈不甚熟悉,但因着《问渊录》重现于世,当年的凌家灭门案也被一再提起,想不知道这人也难。
更何况,在场的都是各大门派的掌门主事,其中不乏有人与凌渊有过旧交。
因此,靛青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沈仲清皱眉道:“姑娘请勿戏言。”
座下有人附和,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悦:“先是邀约吊人胃口,又报上凌渊这个名号,姑娘难不成以为在座的全是任你戏弄的傻子不成?”
“凌渊这个名号怎么了?”赤雪似笑非笑地讽刺道,“是名字不好听,还是你等心虚啊?”
“饭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讲!”
断空堡掌门敖江拍案怒斥,浓密的络腮胡须因面部表情而炸了起来。
赤雪循声看去,语气天真道:“奉劝这位大叔,饭也不能乱吃哦,你胡子上沾了菜叶。”
“你——!”
敖江拍案而起,想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一顿教训,没想到手脚发软,重新瘫回坐席软垫上不得动弹,颤抖的手掌把酒杯碰倒在地。
很快,其他人也发现了自己的异常。
不知不觉中,他们竟内力全失!
矛头自然而然指向了这两名不请自来的异域女子。
“妖女!你们动了什么手脚?快把解药交出来!”
“交出来——!”
“……”
燕无计周身经脉封堵不畅,想强行运力冲开,却剧痛无比,脸色都掺上几分苍白。他看向座下的沈仲清与施正平,这二人也是眉头紧锁,显然也未能幸免。
大殿中央,靛青面色从容,双手交叉于胸前,又施施然行了一礼。
“我与赤雪自入殿后,活动范围不过方寸之间,不知诸位所说的‘动手脚’是何意思。”她语气诚然道,“至于名讳,实属巧合。我家公子身在西域,也是近日才知晓中原武林那位前辈的不幸遭遇。正是怕各位前辈多想,公子这才交代尽量避去姓名。”
说完,她又替赤雪向敖江致歉:“我妹妹天真鲁莽,不知分寸,还请前辈见谅。”
她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反倒衬得某些横眉冷对之人有失风度。
不过还有些人心存疑虑,若不是这二人暗动手脚,还能有什么原因导致他们突然内力全失?
会不会是请帖有问题?
有人开始细细检查起来,就连请柬外面那层较厚的卡纸都恨不能切分开,探察内里有无异常。
赤雪冷眼瞧着他们又看又嗅的模样,没忍住小声咕哝一句:“跟狗似的,真好玩儿。”
“不得无礼。”
靛青轻斥她一声,继续对众人道:“我二人只身前来,绝无恶意,消息既已送到,我们也不便久留,这便告辞。”
见她们转身要走,有七八名身强体壮的护院立刻拦在门口。
有了前两日罗大蛮的前车之鉴,燕府怕再出乱子,特意加强了守卫。
赤雪扬手摆出防御之状,青葱玉指间已多了一串手铃,五指微晃,铃声如玉石相击之清脆。
她狞笑一声,双目竟隐泛赤色:“一对血玉如意换不来一杯喜酒也就罢了,还亏得我姐姐好话说尽,你们竟还要如此无礼,简直笑死人了!”
说话间,铃声已渐露诡异。
傅少御神色微变,朗声提醒:“诸位凝神!”
众人纷纷屏息掩耳,可近前的那些护卫内力低微,抵挡不住魔音入耳,纷纷露出痛苦神色。
而一直游离在状况之外的燕飞霜,只觉得那清音有如月下仙人抚琴弄箫,甚为美妙,心思不由被勾去大半。
不多时,便眼神迷离,双颊飞红。
施奕用力攥住她的手腕,指腹下脉搏激荡,他赶忙封住她的周身穴道,捂住她的耳朵,对赤雪道:“还请姑娘息怒,手下留情。”
靛青上前按住赤雪,玉铃瞬止。
“前辈们可是对邀约的时间地点还有存疑,才阻我姐妹二人离去?”
燕无计见自己的宝贝女儿竟着了道,面上不掩愠色,心中盘算着纵然提不起内力,但殿内这么多上阶高手,齐心协力,想要拿下这二人也并非不可能。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忽传来斟酒之声,在此刻双方对峙气氛紧张之际,显得极为突兀。
所有人齐刷刷朝那边看去,萧绝手顿了一下,道:“你们继续,看我作甚?”
他将酒杯拿至唇边,一阵淡淡的桂花香气盈于鼻尖,面上看似闲情懒散,不欲掺合这场纷争,心中却在暗想这群人当真蠢笨又嚣张。
内力尽失这种事不仅轻易宣之于口,还敢在这时给人家强加罪名。若这两名女子性子再狠辣一些,那趁此机会取这些人的性命简直如屠鸡宰狗一般轻松。
更何况,稍动一下脑子就该想明白,此事与这两人无关。
有些没收到请柬的人也中了招,说明问题根源不在请柬上。他想到的唯一能让这么多人同时在不知觉中丧失内力的方法,就是下毒。
掺在酒菜里,自然最不易被人察觉。
而殿内这么多人,唯有他这一桌的酒被燕飞霜偷偷换过。
萧绝暗运内力,充盈丰沛,毫无损耗,更是确定自己的猜测无误,只是在酒里下毒的人又会是谁?目的为何呢?
他蓦地想起上次自己因那幅画像暂失内力的事,心中一动,凑到傅少御耳边轻声道:“给我咬一口。”
“嗯?”傅少御不解。
萧绝挑眉道:“你的血不是解药吗?让我咬一口,我可不想经脉逆转,爆体而亡。”
这是在拿两人初次交手后,他折回沈家庄去找傅少御索要解药时的事揶揄对方。
傅少御瞬间了然,宠溺地拍拍他的手,轻声道:“你乖些,眼下不是玩闹的时候。”
萧绝弯起嘴角,坐直身体,谁知傅少御又追附过来,几乎咬着他的耳垂道:“回去给你咬,想咬哪里都可以。”
萧绝一怔,耳廓瞬间红了,撩拨他的人却轻笑一声,面不改色地撤了回去。
这两人不过耳语几句间,就又有不速之客上门,打破了殿内的僵局。
“哟?现在大户人家宴请宾客不兴鼓乐作舞,反爱看人演戏了吗?”
人未至,声先到。
萧绝顿时卸去一身懒散,警惕地看向门口:他怎么来了?
唐筠满面笑容跨入殿内,目光在靛青与赤雪身上逡巡两圈,继而投向主位上的燕无计。
“不知燕前辈从何处寻来这么标致的两位美人儿?”折扇随意敲了敲身旁一个护卫的肩膀,“这又是演的哪一出?英雄救美还是恶棍欺人?”
“这是踏仙阁的唐筠?他来这里做什么?”
唐筠与踏仙阁其他见不得光的杀手不同,因他负责处理和分配雇主买凶事宜,是外界与踏仙阁的一座桥梁,因此不少人认识他这张面若桃花的脸。
见了他,燕无计的天灵盖就隐隐作痛,沉声道:“唐门主不请自来,所为何事?”
“说来惭愧,”唐筠夸张地叹了口气,“我最近倒霉得很,吃个馄饨都不得安宁。见您府上办喜事,门口又没人拦着,这便擅自登门来讨杯酒喝,沾沾喜气,去去晦气。”
说着,他有意地往大殿右侧瞥了一眼。
萧绝面色阴沉,手已按上腰间寒霜。
傅少御感受到身旁的杀气,忙按住他的膝盖,不准他起身:“先别乱来,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萧绝心中陡然划过一丝慌乱,若唐筠心生报复,当众戳穿他的身份,只怕他与傅少御的这份欢情还未开始就要湮灭于此。
他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手悄然移到内袖,有两支飞镖,若不能一击毙命,他也只有一次补救机会。
电光火石间,心思已百转千回,闪过无数个杀人计划。
唐筠却突然朝这个方向拱手行了一礼,道:“好巧,这不是前两日在馄饨摊偶遇的两位公子吗?不知能否挤一挤,坐一块吃杯喜酒?”
萧绝蹙眉,这是要装作不认识?
傅少御淡扫了身侧一眼,拒绝道:“不太方便。”
门口的赤雪冷不丁说道:“我看你别想了,这家人小气得很。”
“怎么?”唐筠问:“难不成是欠了你和这位美人儿演戏的酬劳?”他转头看向燕无计,道:“前辈这就不太厚道了吧?”
沈仲清道:“唐门主不必拐弯抹角,你若有事那就开门见山,若是无事,就请离去,这里还有些事要解决。”
唐筠展开折扇摇了摇,道:“虽说沈庄主与施掌门、燕前辈是结义兄弟,但今天毕竟是人家儿子成亲,沈庄主岂有替主人撵客的道理?”
说完,折扇“啪”得合上,在掌心敲了两下。
“把贺礼拿上来!”
他朗声一呼,又笑盈盈地说:“当然唐某不是爱占便宜的人,大喜日子,聊表心意,赠您一支上品洞箫。虽然比不上燕前辈那支玉箫,但这品名箫也自有他的独特之处。”
话音未落,已有两人跨入殿内,手上各持一长形锦盒。
萧绝脸色一变,手下控制不住力道,竟将白瓷酒杯一掌捏碎。
“怎得这般不小心?”
傅少御拉过他的手,将掌心的细碎瓷片小心拂开,发现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他见萧绝一脸复杂地紧盯着前方,不禁勾了勾他的掌心,轻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见鬼了吗?”
萧绝心想,是见鬼了,而且还是两只。
第31章 画风波
当初崔玉书发疯大开杀戒,一连暗杀阁内二十六人,听某些影卫说七大门主除唐筠外,无一幸免。
萧绝曾在雀翎台密室中仔细核对过,发现有两名门主的头颅不在其中。
他虽怀疑过这二人是不是逃脱了,但更倾向于是崔玉书发狂时随意将头颅丢进了山林,毕竟这两人的实力不算强,很难从崔玉书的魔爪下逃出生天。
不过如今看来,他的猜测错了。
这二人不仅活着,而且还敢明目张胆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霎时间,萧绝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他们既知崔玉书动了杀心,为何不趁机远走高飞,反而回来与唐筠结伴同行?
他们知不知道唐筠眼下还在被踏仙阁“通缉”?
这三人今日前来,绝不是只为讨杯喜酒如此简单,他们到底在盘算什么?
更有一点让萧绝想不通。
唐筠至少在上冶城内晃悠了半月之久,且行事不知低调,以踏仙阁的本事,早就该有所行动,绝不会纵容他这么久。
难不成是崔玉书已死之事被发现了,导致踏仙阁阵脚大乱无暇顾及?
不,不会。
崔玉书的尸首被人偷走,说明有人不想这件事被踏仙阁内部人知晓。
萧绝眉头越拧越紧,细想起来,从他拿到画像下山去杀傅少御开始,所经历的种种,细节之处都透着古怪。
“论品箫鉴琴,放眼整个武林,燕前辈若自称第二,那无人敢居第一。”唐筠给了身边一个眼神,继续道:“唐某所赠的这支洞箫颇有来历,年头也不算短,还请您赏在下三分薄面。”
一名门主将锦盒奉上,眼见燕无计浑身戒备,淡然一笑,将盒盖掀开:“并无机关,还请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