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梦枕从不回答他觉得多余的问题,但他这回却答了一个“是”,虽然语气是冷的。
沈清盛又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苏梦枕眼中正渐渐褪去热度的光,平静地喊了一声:“大哥。”
“好。”
苏梦枕终于露出一个笑,依旧宛若被暖阳照化的冰雪。只不过于他而言,这一刻的暖阳是站在他面前的沈清盛。
一边的杨无邪自方才起都未曾出声,此刻亲眼见到苏梦枕和沈清盛二人在他面前结义,他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打算,只因他眼中早已起了热泪。杨无邪几乎很少体验如此热烈的情感。
“快走快走。”沈清盛忽然催促道,“该吃晚饭了。”
苏梦枕转身即走,但走了几步后他不见沈清盛跟上,便又回身看他。
沈清盛伸手提了提衣摆,终于往前踏出第一步。当第一步踏出后,第二步、第三步便容易了许多,他若无其事地走到苏梦枕身边说道:“我们走吧。”
其实他的心还在轻轻颤动,以至于他的手、他的脚都有些颤。
只有一点点,苏梦枕绝对看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本来想写到狄飞惊出场的
第61章 来到京城第三天
第二天。
沈清盛起得很早,因为他昨夜睡得也很早。
温泉不愧是温泉。它不仅让沈清盛做了一个好梦,而且还几乎治好了他的风寒和内伤。
要不是和陆小凤约好了今天见面互换情报,他真想在这里一直待到过年。
沈清盛起得早,苏梦枕只比他更早。
“你是不是从不休息?”
“我不能休息,也不想休息。”
天泉山峰巅,天色蒙昧,浮在他们身边的不知是云还是雾。
风从东边吹来,所以沈清盛在开口说话时总忍不住要转头去看苏梦枕。
寒风的滋味可不好尝,他也不爱尝。
但苏梦枕却一直看着东边,即便那里什么也没有。
“今天或许又是阴天。”沈清盛盯着苏梦枕的侧脸说道。
东边没有日出,人间还没有光。
沈清盛却在苏梦枕的脸上见到了光。
有的人不是人间所能拥有的,例如白云城主叶孤城。
有的人只属于人间,人间也幸得有他。
苏梦枕就是这样的人。
苏梦枕终于侧头,对着沈清盛笑道:“不一定。”
沈清盛也忽然笑了笑:“是不一定。”
阴天不要紧,雨天也不要紧,有苏梦枕在就够了。
而且苏梦枕说的不错,当沈清盛走下天泉山时,天已悄然放晴了。
他也终于得以一见京城的风情与气象。
没有气象。
什么也没有。
整条街都空荡荡的,不见什么人影,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沈清盛抬头看看天,又低头看看街,天地间好像瞬间回到了洪荒之始,茫茫渺渺一片混沌。
又要下雨了吗?
那他需要找个地方躲躲雨。
街边店铺林立,现在却只有一家店还开着。是老板尚未来得及关门,还是这扇门本就为他而开?沈清盛不愿细想,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躲雨。
风寒的滋味可不好受,他也不爱受。
“客官要在这时住店?”这店小二问得奇怪,他问的竟是“这时”而不是“这里”。
沈清盛仔仔细细打量他一眼,确认道:“是的,我要住店。”
这家店的大堂也是一片冷清,除他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客人,更没有桌椅,要他一个人呆呆站在这里等雨停的话会显得很奇怪,所以沈清盛选择住店。
店小二弯下腰,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他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口中毕恭毕敬地唱道:“客官请跟我来。”
乍一眼看去似乎很老实,但沈清盛却知道这个店小二与“老实”两个字根本不沾边。
因为他的眼睛,那双细长狭窄宛如两支筷子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剑拼命瞧。
沈清盛并没有在剑上安眼睛,故他不是看到的。
他是感受到的。
无情说的不错,沈清盛的剑就等于他自己。
想了想后,沈清盛出声解释了一句:“我只是来避雨的。”
所以只要他们不对他出手,那他自然也不会随便出手。
那店小二应是听懂了,他直起身对着沈清盛露出一个笑,笑得那双眼睛都细成了两枚长针,他又将之前那句话重复了一遍:“客官请跟我来。”
沈清盛也笑了笑,道:“劳烦。”
楼梯上,店小二走在前,沈清盛走在后。
楼梯忽然震了震,沈清盛的心也震了震。
他只好停住。
不仅是停住,他在看到空中突然飞溅而起的第一粒尘埃时就跟着一起斜飞了出去。
空中已到处都是飞尘,沈清盛也同这些飞尘一样在空中飘飘荡荡。他不能往上飞,因为二楼的地板正在下坠,连带着掉下来好几个人;他也不能落地,因为地上暂时还没有可供他落脚的位置。
所以他只能飘浮,似尘烟,也似流动的风。
而当他终于落地的时候,一身淡杏色长袍却依旧纤尘不染。他既不是尘烟也不是风,沈清盛就是沈清盛。
“好轻功!”店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十分稚嫩的声音。
随着他一出声,此刻在一楼站着的所有人皆不约而同地看向沈清盛。
两方人马,泾渭分明,一方站在大堂里,一方守在店门口。
他们都在看沈清盛,沈清盛却还没想好该先看谁。
那么就先看看夸他轻功的那个人,沈清盛这么想,便也这么看了过去。
什么也没看到。
什么也没看到的意思是,他不知该怎么形容这个人。
一片混沌,正如屋外的天色。
沈清盛之前的心震也是因为他,甚至他在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心又震了震。
这一瞬间,沈清盛忽然想到了玉罗刹。但这二人又不完全相同,最简单最根本的一点就是,玉罗刹对他没有杀意。
而这个人,五官是稚嫩的,表情是稚嫩的,那一双眼睛在看人的时候,却只装着一个大大的、重重的“死”字,他的杀气和死气深深藏在眼里的那一片空洞之下,非常人所能见之。
虽然他的人正坐在一个只有单面能打开的黑色铁箱子里,手上、脚上也各被绑着一条粗粗的铁链,但沈清盛直觉自己仍不是对方的敌手。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箱子里的人在看过沈清盛一眼后就不再看他,眼神还是那么空虚、虚无,虚无得叫人看不清,似乎之前的叫好声只是他普普通通的一次呼吸,自然而然地就发了出来。
他不将之放在心上,他身边的人却不得不重视这一点。
站在他左边的,一个蒙着脸、手指奇长的汉子忽然伸手指向沈清盛,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沈清盛冷笑一声,同样伸手一指,指风在冲破那长指汉子向他发过来的劲力后,所携之势不减反增,又由线成面,向着那汉子的整个右手罩下!
那汉子尚且不知作何反应,场中有三人的眼睛倒是亮了亮。
一个是王小石。他只觉沈清盛的这一指并不是指,而是一把小剑。但人的手指又怎会变成一把小剑呢?所以他一个劲地盯着沈清盛的手指瞧,看看它到底是指还是剑。
一个是白愁飞。他的“惊神指”中融汇了“七大名剑”的剑法,故他在看到沈清盛这一指时便心痒难耐,忍不住想出手试一试究竟是对方的剑更利还是自己的指更神。
最后一个是关七,即坐在铁箱子里的那个人。
关七的眼睛忽然一亮,沈清盛的手背顿时一痛。
痛,是因为关七。
因为关七的“先天破体无形剑气”。
随念而发,破空无声,瞬息即至,紧贴着沈清盛的手背划过,迅疾如电、如雷,如天边的流星。
手背正在滴血,沈清盛的双眼却也止不住地发亮,甚至发出了光。这道光并不那么亮,也不那么炽烈,清莹秀澈,朗如明月。
上午,天阴沉沉,有厚重的云、暴烈的风、在云后等待的太阳,唯独没有月亮。
但现在有了。
明月被唤醒,剑气已横秋。
关七忽然长啸一声从箱子里飞出,沈清盛右手一震,坦然迎了上去。
他们双手一动就是数十招,十动就是数百招,旁边观战的人只看到眼前一黑一白两道人影一触即分,再触再分,根本看不清他们所用何招,也分不出究竟谁能占据上风。
除了王小石和白愁飞。
“不好!”王小石忽然叫了一声。
“什么不好?”他身边人连忙追问。
白愁飞紧盯沈、关二人,口中却赞了一声:“好!”
“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叮。
谁也形容不出这种声音,恰似冰摧玉碎、子规夜啼,令人闻之则伤,伤则痛深,如见草木零落、英雄迟暮。
沈清盛十分清楚这是什么声音。他手中的剑断了,断成三截,叮叮落地。
他还没来得及给它取名,沈清盛的心忽然一痛。
当人心痛的时候,便很容易忘记身痛。
他身上中了关七两道剑气,体内真气运转几乎凝滞,他一呼吸是一痛、一提手又是另一痛,更何况现在他的心正在痛,所以他干脆不再动,只当自己是一粒沙、一丝风,轻轻又飘飘,飘飘乎下坠。
沈清盛不动了,那关七呢?
关七还在动,只不过动得离沈清盛越来越远。他右手手臂被沈清盛一剑刺中,鲜血正不断地往外流,他这一动,血便落成了雨,在地上浇出一条笔直的线。
沈清盛还在飘,关七却好像突然在空中撞上一堵无形的气墙,整个人倏地又弹了回来!
沈清盛心一震,正打算拼着心痛与伤痛再迎上去,只不过他才生出提气的念头,耳边就传来一阵令他觉得十分亲切的声音——
咳嗽声。
他明明不爱听人咳嗽,苏梦枕的咳嗽声也不怎么好听,可现在沈清盛偏偏只觉得亲切。
咳声起,刀光起。
刀光冶艳,艳若三月桃李、五月榴花,艳露凝香,香中别有清韵,清似梦,梦多情,情动人,人断肠。
刀光落,关七落,又落回到他那巨大的铁箱子里。
苏梦枕落至沈清盛身边,伸手抵住他后心,蹙眉问道:“你怎么来了?”
沈清盛急喘过两口气后方回道:“我进来躲躲雨。”
同时他也奇怪:“你怎么也来了?”
苏梦枕不答,眉皱得更深:“下山后你走的是南边还是北边?”
“右边。”
沈清盛一向不分东南西北,他只分前后左右。
作者有话要说:
小沈:我的剑断了,但我变得更强了。
话说我昨晚做梦梦见了方应看,还是重生的方应看。当时京城里发生了连环凶杀案,方应看协助无情、苏梦枕等人追查凶手,一路抽丝剥茧、打打杀杀,我在旁边看得很过瘾。
但看着看着我突然觉得一阵焦虑,心想不对啊,方应看既然是重生的那他为什么不知道凶手是谁,而且他会这么嫉恶如仇地跟无情他们一起行动吗?!
“醒醒!OOC了!快醒醒!”我对着梦中的自己大声呐喊道。
于是我醒了: )
第62章 来到京城第三天
“难不成我走反了?”沈清盛不禁低声问道。
苏梦枕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咳咳。”沈清盛终于挖掘出咳嗽的一大妙用。
苏梦枕的左手仍抵在沈清盛后背上,此刻听见他出声咳了两下,便又在他风门、肺俞穴上点了点,助他加快化解关七留在他体内的剑气。
“但你怎么也来了?”沈清盛又问回了之前那个问题。
边问,他边将大堂里站着的人通通都看了一遍。
这一眼扫过去大概有十几个人,这其中除了苏梦枕以外,有三个是他认识的。
王小石和白愁飞二人自不必说,上回他在苦水铺躲雨的时候就遇见了他们,而且自箭阵中突围之后他们就跟着苏梦枕回到了“金风细雨楼”,现在正在苏梦枕手下做事。
而剩下那个人正是他入京第一天在王芳斋见过的“田姑娘”。初见时他只觉得她是独属于江南的美人,应在三月烟雨中静赏桃花流水、细柳斜斜。但现在,他倒觉得对方更适合立在霜风乱雪中,观云卷星河,看浪翻长鲸。
守在门口的那一伙人要对付的显然是王小石这一方人。而根据王小石和白愁飞二人的站位,沈清盛看出他们护的主要是中间这位“田姑娘”。在面对关七这类高手的围堵时还能面不改色,这位“田姑娘”已然比江湖上大多数男人要强上很多了。
“沈公子。”
这时,“田姑娘”忽然开口唤了他一声。
接着只见她双膝微曲,朝沈清盛行了一个谢礼,起身后又道:“前日于王芳斋曾与公子有过一面之缘,今日又在这三合楼里蒙受公子如此大恩,小女子感激不尽,他日必当涌泉相报。”
“田姑娘不必多礼。”沈清盛迎面回过一礼。
毕竟他不是见义勇为,也不算英雄救美,对方出手在先,他不过是自卫反击罢了。
“是雷姑娘。”
“她是雷损的女儿。”苏梦枕淡淡纠正道。
雷纯抿唇一笑,犹如寒梅吐艳。她又向苏梦枕福了福,道:“苏公子来了,想必我爹爹他们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