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启明站得笔直,眉梢霜冷,反问道:“儿臣才是皇子,为何要听他所言,单凭他对儿臣不敬,儿臣便可砍了他。”
“你敢!如今翅膀硬了,连本宫也不放在眼里了是吗?”
静贵妃接到代阏的信时,几乎要生吞了朱启明。朱启明位高权重,又是长子,在朝中身份显赫,举足轻重,于代阏而言是颗不可多得的棋子,可如今棋子反水,几乎将人赶出皇子府,让代阏丢尽了颜面。
她很了解代阏,来日事成,他绝不会允许一个流着闵朝皇族血液的皇子存活于世,但若是甘心被利用,或许能求得一线生机。令她万万想不到的是,朱启明连这线生机也给剪断了。
静贵妃越想越气,挥起手中的鞭子狠狠地甩向朱启明,打在他的身上,疼得他一阵战栗。
朱启明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出声,依旧站得笔直。
第66章 再起风波(六)
朱启明在静贵妃面前向来收敛,不曾有半点忤逆,如今因为代阏,他愣是没有服软,气得静贵妃几乎挥断了鞭子。
门外的宫女听着鞭子打在衣物上凛冽的声响,默默对视了两眼,最后还是大着胆子走进来,低声劝道:“娘娘息怒……”
“出去!”朱启明没有回头,背上爬满了伤痕,触目惊心。
那宫女吓得跪倒在地,哭道:“娘娘,您向来心疼殿下,请您手下留情。”
静贵妃停下手中动作,没有开口,朱启明和那宫女一个背对着她一个头磕在地上,皆没有看到静贵妃泪水落满面。
宫室一时寂静无声,朱启明只觉头脑发昏,眼前一阵发黑。盛怒之下,静贵妃下手没有半点含糊,朱启明甚至以为自己会被打死。
他身形一晃,终是晕倒在地,失去意识前,隐约听到了静贵妃的哭声。
“明儿!去传太医!”
……
静贵妃责打皇子本就不是秘密,连宏治帝都略有耳闻,但将人生生打晕过去,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太医们仔细地剪掉朱启明背后的衣物,露出道道伤痕,大多还在淌血,一旁随侍的宫女们移开视线,不敢多看。
静贵妃揪着帕子,无比担忧道:“怎么样了?”
太医在心里叹了口气,正要作答,宏治帝便赶了过来,他沉着脸,询问太医情况,太医不敢欺瞒,道:“殿下伤势严重,幸得不曾伤及筋骨,静养些时日自可恢复。”
宏治帝点点头,复杂地看着站在床边神色担忧的静贵妃,这个女人向来不爱争宠,主理后宫多年,从未苛责过嫔妃,让宏治帝宽心不少,却不曾对自己的孩子都能下此狠手,着实诧异。
他忽而想起来萧知尽跟明树的话,要小心面前的女人。
“静贵妃,你可有要解释的?”宏治帝语气平静,但静贵妃依旧能察觉到他眸中的怒意。
静贵妃跪在地上,还没干涸的泪水又一次落下,她摇摇头,没有解释半句。
越是如此,宏治帝越是无法狠下心来,待太医给朱启明上完药后,他挥手屏退了众人,这才叹道:“即便你不满朕封迟儿为太子,也不可拿明儿出气啊,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
“臣妾并非不满,臣妾只是……”静贵妃哽咽道,“臣妾自知犯错,请陛下降罪。”
“你向来与世无争,朕心里清楚。平时责骂明儿,朕从不过问,只是今日之事,你必须给朕一个交代。”宏治帝坐在主位上,静静看着静贵妃,面上没有显露丝毫情绪。
静贵妃了解宏治帝的脾性,事情必须要弄清楚,她擦了擦泪水,道:“明儿沉溺权利,多次祸害手足,臣妾劝诫无效,一时气急便动了手。臣妾教导无方,请陛下责罚。”
宏治帝曾经通过静贵妃警告过朱启明,不让他残害莫厌迟,今日倒是成了静贵妃的说辞,偏生她不欲指责孩子的错误,将罪责往自己身上揽,让宏治帝刚生出的疑虑又压了下去。
他并没有让她起身,打量着她,试图看出她的异样,但静贵妃伪装那么多年,哪里是宏治帝轻易能看出的,她咬着唇落泪,哭得人心疼。
“罢了,静贵妃罚俸半年,小惩大诫,莫要让朕失望。”说吧,宏治帝起身离去。
静贵妃目送他离开,又擦了一把泪,眼中染上浓浓的阴鸷。
“今日本宫冲动了,你传信出去,跟殿下说明儿不可用,但有本宫在,不必担心大计。”
“是。”梁上传来一道冷冰冰的声音,随后一阵轻响,那人离开了九鸾殿。
静贵妃看了看昏睡的朱启明,无声叹息,却不知床中人暗暗握紧拳头,满心愤恨。
皇宫中闹了半日,静贵妃最终也没有受到重罚,足以见她多受宏治帝的宠爱。
萧知尽将信交给明树,颇为好奇道:“先生对此事有何看法?”
“美色误国。”明树神色淡淡,将信置于火上烧了个干净。
莫厌迟不置可否,静静听着两人讨论静贵妃的美貌,待私下了,才问萧知尽:“朱启明卧床休养,那逼宫一事岂不泡汤?”
“先让江婉稳住聂家,晚些让人送药进去。”
莫厌迟想起来萧知尽刚入京时给自己涂的药,点了点头,当时他伤得比朱启明还重,涂了药后几天便恢复如初,一点伤痕都不留,确实是灵药。
萧知尽捏捏他的手,放在手边啃咬:“当初是我拉着你走过来的,如今倒是越发不想让你接触这些事了。”
“卫灵将现在是我的人,你拦不住我的。”莫厌迟眸光深深,笑里满是算计。
许是见惯了他收敛锋芒的模样,萧知尽不由一愣,瞧着莫厌迟展露风华,止不住动容。
“没想拦你,只是万物有度,莫要失了本心。”
“好。”莫厌迟顺从地点点头,“不过静贵妃将罪责推到了朱启明身上,难不成她不怕朱启明醒后心凉?”
“或许她求之不得,不被代阏利用,朱启明不过一枚废子。”萧知尽道。
“可笑他这几年忙着对付我,却不知静贵妃才是捅刀子最深的人。”莫厌迟冷笑道。
但其实两人都明白,静贵妃再恨,也是朱启明的生母,让朱启明下手除去是不大可能,他们只能让母子俩的嫌隙越来越大,如此才有可乘之机。
夜里,萧知尽将药送入了宫中,混在太医开的药方中,无人起疑,他还专门嘱咐了宫中眼线,上药的时候需得细细擦拭,方能更好的吸收。
莫厌迟在一旁听着,不知想起了什么,耳朵莫名发烫。
一直注意着他的萧知尽有些奇怪,待交代完事让人离开后,问道:“怎么了?”
“我说那个时候你怎么擦得那么仔细,还以为你对我图谋不轨呢。”莫厌迟毫不掩饰道。
萧知尽怔愣片刻,反应过来莫厌迟所说之事,笑了笑,并未反驳,心悦之人就在跟前,他确实有所图谋。
……
有了萧知尽的药,朱启明的伤并不妨事,次日便下了床,在静贵妃冰冷的目光下离开了九鸾殿,踏出宫殿那刻,朱启明顿觉轻松。
宫女见朱启明脸色煞白,急忙过来搀扶,不想却被他一把推开。
“殿下,娘娘苦心,望殿下理解。”那宫女乃是静贵妃的心腹,知道得多,说话却半真半假。
朱启明没有理会她,拖着身子离开皇宫,到了府中,一头扎入了被褥中,好好地睡上了一觉。等到醒来,外头已然大暗,他唤了侍女入内,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戌时了,殿下可要用膳?”
“备些清淡的来。”朱启明道。
“是。”侍女福身出去交代,不一会儿便将膳食端了进来,伺候朱启明起身后,立在一旁用膳。
朱启明食欲不高,用了几口便停筷了,那侍女想起来一事,便道:“对了,殿下,江大人听闻殿下受伤,让人送了药过来,奴婢找太医看了,没有半点问题,晚些奴婢给殿下上药吧?”
“江之晚?他消息倒是灵通。”
皇宫没有秘密,更何况昨天的事闹得这么大,江婉会知道一点也不意外,朱启明并没往心里去,由着侍女伺候着去沐浴。
因着受伤,又上了药,朱启明躺在踏上想事,不一会儿便沉睡,门外的人听到他平缓的声音,默默离开。
静贵妃一顿责打,倒是帮了江婉一把。次日江婉来大皇子府拜访,朱启明便让他多去将军府走动,一面又在打探着太子册封的吉日。
江婉静静听着朱启明的打算,激动之意溢于言表。
朱启明以为她是为自己的大计激动,殊不知面前之人同样不可信。
江婉记着朱启明的吩咐,连连点头,道:“殿下,那贵妃娘娘可要接出宫?”
朱启明顿了下,又恢复如初,道:“要,让聂成这两日传信入宫,恰好本王手上,便以皇子有恙,外祖伤心过度为由,想来母妃她不会起疑。”
江婉在心里撇撇嘴,果真母子情深,也不知到时候静贵妃会不会保你呢。
朱启明其实不大情愿再见静贵妃,那顿鞭打,那声吩咐,算是真正断了两人的情分,他想让静贵妃知道,他并非任人摆布的棋子。
但聂成爱女如命,逼宫之日宏治帝若以她为质,恐生事端,索性接到身边来护好,也少个风险。
两人各有所想,却也没有影响到他们的谈话,朱启明不由叹道:“如今也只有你可信了。”
江婉受宠若惊,起身跪拜道:“殿下言重,臣还要多谢殿下的知遇之恩。”
朱启明对识时务、又懂拍马屁的江婉很是满意,更难得的是,江婉并不似那些幕僚、代阏那般无法拿出手。
“起身吧,说来你跟萧知尽现下如何了?”朱启明忽然道。
江婉拍拍膝盖上的灰,有些神经兮兮道:“殿下料事如神,两人如今交颈而眠,情同夫妻,看样子在一起的时间不短了。”
“竟是真的,那你可有拿到证据?”
江婉有些遗憾,又从袖中取出一物,狞笑道:“臣虽拿不出证据,但若是将此物置于他们屋中,到时候殿下去搜宫,岂不人赃并获?”
第67章 再起风波(七)
朱启明侧目看出,只见江婉手中拿着一个小盒子及一本春宫册子,顿时了然,止不住笑道:“不曾想江大人竟懂这些?”
江婉暗暗冷笑,托静贵妃的福,她早已知人事,比谁都懂。
她并未多加解释,而是将册子递给朱启明,低声神秘道:“这可是臣特地找来的,殿下可要过目?”
朱启明瞥见封面画着的两个未着寸缕的男子,摇了摇头,“不必了,你且让人将事情办妥,本王想法子去搜状元府。”
“那臣就先去安排了。”江婉收回手,将册子连同那小盒子一起塞回了袖中,行了礼离开,坐上马车去了状元府。
萧父萧母一大早便出门游玩,明树也不知所踪,偌大的状元府只剩下萧知尽和莫厌迟两个主人,下人们得了吩咐,没敢在内宅露脸,给两人留足了空间。
江婉是萧知尽的手足,下人们见她来了也不惊讶,行了礼后又开始忙手边的事情。管家听闻后她来,便迎了出来,道:“见过江大人,我家主子正在后院呢,奴才已经命人去叫了。”
“不必了,我过去找他。”
江婉小心翼翼揣着怀中之物,没敢让管家看到,这玩意儿可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给萧知尽,否则她小命难保。
已经有人下去通报了,管家就没拦着,只是好奇地多看了两眼,目送人离开。
小厮腿脚利落,赶着便找到了萧知尽,他正躺在院中特地放的躺椅中,手中拿着书翻看,怀中还抱着个人,趴在他身上睡得香甜。
这小厮经常来传话,见惯了这种场面,见怪不怪,走过去轻声道:“大人,江大人来了。”
萧知尽抱着人舒坦得很,骤然被打扰,难免有些不悦,他蹙眉看了小厮一眼,面无表情道:“知道了,退下吧。”
小厮应声离开,期间未敢看二皇子殿下一眼。
萧知尽将手中的书放好,轻轻拍着莫厌迟的脊背,将之唤起。
莫厌迟沉溺于睡梦中不肯睁开眼,他拿脸蹭了几下,艰难地爬起身来,睡眼惺忪。
“起来了,等会被江婉瞧见了。”萧知尽忍不住在他脸上啄了两口,连哄带抱地,总算让人清醒了些。
等莫厌迟收拾好,外头的江婉也正好走了进来,一眼瞧见莫厌迟,顿时没了作死的勇气。
“你怎么来了?”萧知尽问道。
江婉眨眨眼,道:“方才我去了大皇子那里,瞧见他伤势不重,所以就离开了,路上……带了点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
“好东西,找了许久的,晚些再拆。”江婉将东西交到萧知尽手中,心虚地看天。
好在萧知尽好奇心不强,将东西收好,正色道:“朱启明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已经跟聂成谈妥了,这几日他在暗中调度人手,随时可以进军皇城。”
江婉想起聂成那副爱女心切的模样,不住冷笑,连自己女儿都认不出的人,有何资格谈父女之情。
萧知尽从不劝说江婉,如今大事将近,他不免担心起来,问道:“他日事成,你有何打算?”
江婉愣了下,认真道:“回江州。”
“不留在京中吗?如此也好有个照应。”萧知尽没有说出心中的忧虑,旁推侧引说着。
面前的女子通透,一点就明,笑道:“不必担心,我不会自裁的。且江州那里……我还有些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