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知尽头回听她提到江州的事,不免有些吃惊,他知道背后有人在帮助江婉,只是一直查不到那人的身份,他也不曾问起,生怕江婉听了难过。
现下江婉这么说,想来是看开了许多。
“如此我就放心了。”萧知尽松了口气。
江婉对萧知尽而言,如同亲妹,唠叨些并无错,江婉也不觉得烦,答应着离开时会将事情一一交代清楚,让萧知尽放心。
她的路不算多难,倒是萧知尽跟莫厌迟才算困难,江婉担忧道:“那日大皇子有意引导,陛下离开后不少人在议论你们的事情,如今流言四起,更有人问到了我这里来。”
“不必回答,我们的事轮不到他们置喙。”莫厌迟开了口,眉宇间泛着不悦。
“那将来?”江婉没看萧知尽,直勾勾盯着莫厌迟,等着答案。
莫厌迟似乎不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他甚至没有犹豫,轻言笑道:“将来我若为王,便封个男皇后,让知尽永垂青史。”
“……”大概是遗臭万年。
萧知尽立刻止了他的话,有些严肃道:“不准胡闹,你是嫌闵朝活得太长了,逼着人造反么?”
莫厌迟嘴硬,刚要反驳,一个小厮便急急忙忙冲了进来,边跪边道:“大人,宫中公公来宣旨,请您和二皇子殿下接旨。”
萧知尽闻言,跟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一起出去前厅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嫡子厌迟,天资聪颖,俊秀笃学,德才具备,宜立为皇太子,以固国本。……于宏治十九年八月十四日,授以宝册,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
嘉裕公之女孙氏,温婉淑德,娴雅端庄,着封为太子妃,令成眷属,以延国祚,于立储大典三日后完婚,钦此。”
“儿臣,谢主隆恩。”莫厌迟稳稳当当磕了三个头,抬手接了圣旨,在李公公的搀扶下起了身,尽管赐了婚,他依旧不见半点郁色,平静得不像是要封太子、迎娶太子妃的人。
李公公打量着三人,除了江婉脸色不大好外,另外两人平静如常,全然不似宏治帝担忧的那样。
他将莫厌迟扶起,恭贺道:“恭喜殿下。”
“有劳公公走这一趟。”莫厌迟看了管家一眼,管家会意,从手中掏出一个封着银子的荷包,递给了李公公,“一点心意,望公公莫要推辞。”
“多谢殿下。”一般宣读喜事都会得到一笔赏钱,李公公自然不会推谢,坦坦荡荡接受了,又道:“殿下既是要封皇太子,日后刻入玉牒之姓当为‘朱’,至于名的话,陛下念殿下习惯了‘厌迟’,故取了表字,以此入牒。”
莫厌迟无可无不可,“但凭父皇吩咐。”
李公公欲言又止,来回看了他跟萧知尽,终是没有再开口,行了礼离开。
江婉看着李公公远去,这才惊道:“怎么连婚都赐了,那你们……”
“陛下已经猜到一二了,这事不好直接过问,索性赐了婚,断了我们的念想。”萧知尽若无其事道。
他的表现过于平静,江婉忍不住问道:“你早知道了?”
“二皇子殿下的事,我无一不知。”
江婉看他得意笑着,拱拱手道:“告辞。”她一点也不想被秀。
“父皇倒也宽心,竟将婚事安排在大典后,也不怕有变数。”莫厌迟抚过圣旨上的一字一句,指尖停在了“皇太子”上。
果真造化弄人,三年前自己不过是一个游戏乡间的小毛孩,一朝被寻回,被迫卷进了洪流中,原本无意皇位,不想世事难料,他竟成了皇储。
萧知尽亦是感慨良多,但这封圣旨不代表结束,他们还不能松懈,接下来的路会更凶险、更难走,他必须万分谨慎,才能护好莫厌迟。
“许是料不到我们这么大胆,被警告了还敢让朱启明逼宫。”萧知尽道。
“左右这事无凭无据,日后追究起来也论不到你们头上去。不过既然陛下不肯配合,那要如何将代阏引入宫中?”
萧知尽沉思片刻,道:“此事我有考虑过,到那日找机会在陛下酒杯下点蒙汗药,买通太医说陛下是突染风寒,看看代阏会不会中计,如若没来,能扳倒静贵妃和朱启明也是不亏的。”
这并不是唯一能除去代阏的机会,明树跟他纠缠了那么久都不曾伤及一二,萧知尽才接触不过一两年,即便失败,也是在意料之中的。
他不奢求一次便将代阏抓住,只是莫厌迟心中有恨,就怕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萧知尽不由看了他两眼,决定这些日子寸步不离,看着莫厌迟。
江婉相信萧知尽的能力,点头赞同,“这样也好,不过还是那句话,不准动静贵妃。”
“好,一定留着让你自己动手,你找机会跟邢衍联系下,多加人手跟着你,一来可以保证安危,二来动手也方便些,静贵妃身边也是有几个暗卫的。”
“我知道,不过暗卫再多,我就不信她能从将军府逃出。”江婉眯了眯眼,语气渗人。
将军府虽比不得皇宫戒备森严,但好歹是武将的府邸,往来巡逻侍卫络绎不绝,若聂成有意安排,让侍卫围住静贵妃的寝室,任她插翅也难飞。
静贵妃交给江婉,想来出不了岔子,萧知尽便也没再分心去盯着将军府。
自朱启明知道代阏的身份后,便有意疏离,代阏心高气傲,见朱启明不受控制,一气之下离开了大皇子府,行踪不定。
卫灵将只能靠着他跟静贵妃的联系,知道他大概的藏身之处,因担心打草惊蛇,萧知尽没让他们继续追查,看紧那片区域便是。
第68章 再起风波(八)
萧知尽想得出神,被莫厌迟碰了两下才反应过来,愣道:“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代阏这人究竟是怎么想的,明明那么多年过去,有的是机会动手,如今我们入朝,他才开始有了动作。”萧知尽百思不得其解。
莫厌迟摇头,“听闻他为太子时喜怒无常,残暴不仁,无缘无故苛责百姓,使得民不聊生,想来跟他的性情有所关系。”
“如此阴狠之人,若是称帝,只怕百姓更要造反了。”江婉冷道。
“所以他才走不到那一步,且看他看到圣旨内容后有什么反应吧。”萧知尽沉沉道。
……
京郊有处流民安置点,往来人口颇多,难以管辖,地方府兵偶尔会过来管制一二,但因人数太多,又来自五湖四海,他们也只是走个过场,久而久之这里成了鱼龙混杂的杂乱之地。
这里并不算大,只是人挤人,难免脏乱,京中的达官贵人见了恨不得一把火烧了。不过若是挨家挨户搜查,必会发现,在安置点最里面的一间草房格外的干净,出入的人也气度不凡,显然不是因为逃难才呆在这里的。
他们的吃穿用度惹得不少人红眼,但也无人敢靠近。前几日有个胆子大的男子,趁着夜色闯进去,侧目的人听到一声惨叫后,再不见其影,登时没了那点心思。
而住在这里的人,正是从大皇子府离开的代阏。
这里人多口杂,容易避开卫灵将的追踪,代阏才不得已屈尊于此。
他拿着手下拓写而来的圣旨,看着其中内容,冷笑:“宏治帝是不行了么,这么急着立储,也不怕朱启明一气之下逼宫。”
那手下愣下,道:“殿下料事如神,江之晚这些日子经常去聂成那儿,属下查了一番,似乎真的要逼宫。”
“什么!”代阏拍桌而起,长着细细纹路的脸充满森冷的寒意,他攥着手中的纸,看向那手下,“继续查,确认是否实属。”
“是。”手下应道,起身离开。
代阏坐了回去,盯着茶盏出神,手指止不住颤抖,他朝空中叫了一声,话音落下,一道黑影跃然而出。
“殿下,有何吩咐?”
“如今手中势力还有多少?”代阏问道。
暗卫不假思索答道:“不足两百人。”
当年为了保护代阏,他们的人手折损了不少,十多年来死的死老的老,原本的千人营早已不如以前。代阏无奈叹息,问道:“那先前培养的人呢?”
“有几个可以独当一面了,不过似乎并不忠诚。”这暗卫自幼跟在代阏身边,绝无二心,他的话还是可信的。
代阏知道自己手下所剩不多,不想会如此之少,他想了想,道:“也罢,去把他们叫过来,本宫有事交代。”
“殿下要动手了?”暗卫道。
“嗯。”
暗卫有些担忧道:“太子册立之日,百官来朝,戒备肯定会比平时还要森严,殿下不应该如此冒险。”
“本宫自有打算,去吧。”代阏道。
暗卫素日负责保护主人,从不参与权谋,即便耳濡目染知道一二,也不堪大任。他心知肚明,见代阏胸有成竹,便也没再多话,点头离开。
册立太子本是为了巩固国本,但这圣旨刚颁布,便如同压境的乌云,重得令人喘不过气来。连不接触朝事的百姓们都隐隐不安,总觉得有事情在逼近。
之前莫厌迟被质疑身份,离开二皇子府,如今被封为太子,再住在萧知尽那里便有些说不过去了,宏治帝看着也膈应,命人打理干净,迎莫厌迟回去。
莫厌迟听到宏治帝的口谕,不悦蹙眉,磨蹭了几日,这才恋恋不舍离开。
好在两个宅邸不远,莫厌迟想着实在不行便翻墙过来,左右宏治帝也不知道。
萧知尽原本也有要过去的打算,但二皇子府不如状元府,里面不知道被安插了多少眼线,他便没有跟莫厌迟争,拍拍他的脑袋让他小心便是。
这日正好风和日丽,莫厌迟用完午膳后,便起身回府。
二皇子府的牌匾仍是高高悬挂着,府中人接到消息,早早等在了外头。
莫厌迟下马车,刚站稳脚,一眼便看到了哭成泪人的叶悯。
叶悯抹着眼泪,跟着其他下人们高声道:“恭迎殿下!”
“起来吧,叶悯过来。”莫厌迟招招手,让叶悯上前。
叶悯红着眼眶走过去,似哭似笑,道:“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自莫厌迟被贬后,叶悯日夜忧心,生怕他出事,后来得知莫厌迟住在状元府,他也不敢去打探一二,生怕自己坏了莫厌迟的事情,只好呆在府中,心急如焚。
前几日听到莫厌迟要回来,他开心得整夜没睡,连夜将莫厌迟的寝殿给清理了一遍,等着主子回来。
许久未见,莫厌迟变了不少,眸中不见半点脆弱,沉稳如水,举手抬足无不彰显自信与皇家气度,明明穿着再寻常不过的长袍,却翩翩若玉,贵气十足。
叶悯看直了眼,这才接受了自家殿下已经成了东宫正主。
“看什么呢?还不进去。”莫厌迟敲了敲他的脑袋,先一步走了进去。
二皇子府一切如旧,倒是人多了不少,还面生得很,莫厌迟扫了一眼,也懒得去理会。
叶悯看懂了他的眼神,假意扶着他,一面低声道:“近几月来经常有下人出事,大皇子殿下知道后,便安排了好几人过来。”
“嗯,晚些把名单给本王。让他们在外做着,不必入内伺候。”莫厌迟声音不小,丝毫不忌讳那些人,相反,他要让那些人明白,他们的底细不是秘密,若轻举妄动,后果自负。
叶悯重重点头,瞪了那些人一眼,又傻笑道:“殿下,您跟以前不一样了。”
莫厌迟饶有兴趣问道:“哪里不一样了?”
“感觉现在您更像皇子了,而且还成了太子,皇后娘娘泉下有知,一定很欣慰。”叶悯认真道。
主仆两人若无旁人说着话,被无视的下人们迎了莫厌迟后,便各自去忙,不过还是有几个不机灵的,赶着往前凑,一脸谄媚道:“殿下,您久不回府,想来累了,可要去歇息?”
莫厌迟停下脚步,脸上笑意全无,冷然道:“府中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
那人垂着头,并未察觉到莫厌迟眸中的杀意,抬手撩动自己的头发,娇俏道:“奴婢担心殿下劳累,故此多嘴,望殿下见谅。”
莫厌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长得还是不错,脸蛋小巧精致,腰身婀娜,无比妩媚,不过朱启明在安插这人进来时,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是个断袖。
他看了叶悯一眼,叶悯会意点头,怒道:“大胆,殿下方才才说完不让你们入内伺候,这会儿轮到你操心这事?来人,掌嘴。”
那人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向莫厌迟,结果却看到莫厌迟眸光清冷,看自己如同看死人一般。她心中一凛,急忙跪下求饶:“殿下饶命,奴婢知错。”
莫厌迟没有理会她,继续往前走去,府中侍卫得了吩咐,一步一步走近那侍女。叶悯只说掌嘴,未提及量刑,一旦动手,便没有停下来的道理,这人只怕要被活活扇死。
“殿下饶命,殿下……”
惨叫声越来越远,莫厌迟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不由落了一身冷汗,收了那蠢蠢欲动的心。
叶悯亲手给莫厌迟斟了茶,笑得眼睛都快没了。
莫厌迟哭笑不得,道:“不过几个月没见,你怎么激动成这样?”
“殿下成了太子,以后便是皇上,我们就再也不会被人欺负了。”
莫厌迟愣了下,点头道:“嗯,现在没有人可以欺负我们了,将来让你做个总管,任你作威作福,你殿下都给你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