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快。”礼部尚书感慨,转眼便到了莫厌迟的寝殿。
不知是晨起天气炎热的缘故,莫厌迟脸上泛红,坐在里头用膳,见他来了便招呼叶悯再添碗筷,热情得让礼部尚书招架不住。
莫厌迟笑道:“大人不必推辞,权当陪本王用午膳。”
“殿下不是才起吗?”礼部尚书有些耿直,说完后才反应过来,原来已近正午。
莫厌迟没有回答,只让他坐下。
原本是来让殿下试朝服的礼部尚书莫名其妙用了个午膳,等到处理完事情后,日头已高,热得人连走都不愿意走。
好在莫厌迟有事要去状元府,礼部尚书便沾了光,坐着提前放好冰块的马车,被稳稳当当送了回去。
莫厌迟找到萧知尽时,人正在书房中看信,听到脚步声连头都不抬,继续他的动作。
“有消息?”莫厌迟走过去,坐在他的身边。
萧知尽将信递给他,道:“静贵妃昨天被朱启明接到了聂府,还见了聂成一面,竟也没有起疑。”
“聂成又不是愣头青,若不装病,太医去的时候就早被揭穿了。”
萧知尽道:“总觉得不大对劲,这几天要多加些人手在聂府周围,离大典不到十日,代阏估计坐不住了。”
莫厌迟不置可否,过了晌午后,将军府周围就多了数道气息,侍卫偶尔察觉,走过去查看,却是空无一人。
夜里,天高月明,白日喧闹的皇城静谧无声,打更者忽远忽近得敲着铜锣,提醒着时辰。三更钟响,几道身形划过天空,不曾留下痕迹。
打更者似有所觉,抬头看去,只见几只鸟儿展翅高飞,看那方向是飞往将军府,半夜鸟鸣,着实怪异,他打了个冷颤,赶紧离开。
几道身影落在将军府的屋上,悄无声息,站在最前头的人挥挥手,其余人四散离开,不知去向。那人躬着腰急行,很快就找到了目的地。
屋中的人只是浅睡,听到响声,低声试探了一句:“殿下?”
“是我。”
静贵妃急忙起身,走过去开窗,一道黑影落下,即便遮住了脸,她依旧认出了来者,正是代阏。
静贵妃隔着窗户行大礼,险些没落下泪来:“参见殿下。”
“不必多礼。”代阏翻窗进去,将人扶起,没给静贵妃寒虚问暖的时间,道出来意:“本宫前日得知朱启明要在大典那日/逼宫,到时候你带本宫进去。”
“什么?”静贵妃吓了一跳,“逼宫?明儿他糊涂了?”
代阏冷笑:“不,他做得很好。太子册封,百官来朝,正是我们动手的好机会,他要是不制造点混乱,本宫还要另外筹谋呢,倒是天助我也。“
“殿下要动手了?”静贵妃沉声道。
“亡国十余载,也是时候了。”代阏扯出一抹笑来,在黑夜中如同鬼魅,令人毛骨悚然。
静贵妃直勾勾地盯着他,担忧道:“殿下,属下愿意代劳,您何必冒险?”
代阏背过身去,走到窗边,看着如霜的月色,道:“不是冒不冒险,若不能亲自动手,本宫难解亡国之仇,且朝中有本宫的人,等那贼子一死,本宫自可黄袍加身,复我河山。”
静贵妃自太子府就跟着代阏,一路走到今日,对他了解甚透,她看着他的背影,没敢反驳。
两人静静站着,似乎并不觉得无趣,忽然,代阏道:“待此事了结,本宫会赐你贵妃之位,不负于你。”
静贵妃欣喜若狂,这还是代阏第一次给了她承诺,一瞬间,静贵妃觉得自己这十几年来的付出,是值得的。
她哽咽着没有推辞,只是道:“属下一个婢女出身,当不得贵妃之位。”
代阏叹道:“黛儿,不必自怨自艾。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是,恭送殿下。”
静贵妃擦拭着眼泪,目送代阏离开,又将窗户合紧,似乎从未有人来过。
将军府困不住代阏,他来无影去无踪,整个过程都无人知晓,原是三更已过,街上该是空无一人,谁知代阏刚落脚,便看到有人在底下等着他。
“太子殿下,恭候多时了。”那人蒙着面,声音沙哑,看身形似乎是个少年。
代阏回想片刻,记不起是谁,便问道:“来者何人?”
“殿下贵人多忘事,想不起来就算了,跟在下走一趟,慢慢想。”那人轻声轻语,似有无限温柔,可眼神中却是包含杀意。
代阏从腰间抽出软剑,道:“那你得有这个本事。”
“在下没有,但……殿下不过一人,能挡得了多久。”那人说罢,四周人影四起,架着利箭,无一不对着代阏,箭上泛着森冷的蓝光,显然是涂了毒。
人数众多,代阏无法保证能毫发无伤脱险,他盯着那人,咬牙切齿道:“卑鄙小人。”
“殿下说笑了,在下再卑鄙,也不及殿下半分。”那人缓缓抬手,笑道:“殿下,把剑放下吧。”
代阏自知大意,不应该带这么几人就来,更震惊于对面那人的能力,他的人再少,也不是说杀就杀的,除非武功在他们之上。
那人摆弄着腰间系着的玉佩,“殿下不必犹豫,为了今日我可是设好久的局,除非你会遁地,不然你是逃不掉的。”
“你究竟是谁?”代阏默默观察着四周,心惊地发现除了屋顶上的人外,底下周围也围满了人。在京中即便是卫灵将,也不可能有这么多人。
“唉,殿下怎么对在下的身份那么感兴趣呢?”那人说着,隔着面纱摸了摸自己的脸,继而慢慢摘了下来。
借着月色,代阏看清了那人的脸,震惊道:“竟然是你。”
“是我,殿下要束手就擒吗?”
代阏冷笑道:“你觉得呢?”
说罢,他欺身往前,软剑直逼那人。那人纹丝不动,静静看着,忽然几道身影从身后走出来,将他挡在身后,安全护住。
代阏同那几人打斗,一面又在找机会袭击那人,可是奈何敌众我寡,代阏武功再强,也敌不过对方源源不断上前,不到半晌,他便觉吃力,连反应都迟缓了不少。
忽然,耳边一阵破风声,他暗道不好,却是来不及闪躲,竟被刺中一箭,麻痹感瞬间遍布全身,让他动弹不得。
那人招手让人给他喂解药,道:“别让他那么快死了,带回去。”
“是。”
一群人架起代阏,因怕他出声嚷嚷,索性将人敲晕,顺顺当当带了回去。
第71章 风起云涌(三)
代阏自那日起便没在驾临过将军府,平日靠着书信同静贵妃往来,她不疑有它,每次都认真回信,很耐心地等在将军府中。
一转眼便到了册封大典当日。
莫厌迟在前一日就暂住在了皇宫中,一大早被礼部的人叫醒,迅速用了早膳,换上太子朝服。期间礼部尚书在旁边强调着大典需注意的事项,他为人啰嗦,好在莫厌迟今日心情大好,全程不见丝毫不耐。
礼部尚书喋喋不休,临近吉时,这才止住了嘴。
莫厌迟趁着别人不注意,问叶悯:“萧大人呢?”
“萧大人?”叶悯一头雾水,“殿下找他有事?”
“没事,随口问下而已。”莫厌迟低头看着腰间玉佩,觉得有些歪,抬手理了理。
金銮殿上。
百官齐聚,分立两侧,帝王未至,却无人敢交头接耳,整个大殿庄严肃穆。
萧知尽站在其中,目不转睛盯着殿外,忽然,一道身着玄色长袍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耳边吵杂得很,他被同僚拉着跪拜,而视线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莫厌迟。
新鲜出炉的太子殿下步步往前,目不斜视,同萧知尽擦肩而过时,嘴角微微勾起,继而往前走去。宏治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龙椅上,接受着莫厌迟的朝拜。
赐金册金宝、谒太庙、会群臣……
储君乃国之重本,任何一项缺一不可,莫厌迟按照礼部给的章程,谨慎认真,未出半点纰漏,等到夜色降临,他早已累得说不出话来。
可偏偏是晚间宴席,才是今日的重头戏,他含着叶悯拿来的人参片,找了把匕首藏在袖中,便赶着往太和殿。
一晃三年,如今莫厌迟再面对百官早已是得心应手,左右逢源,谦虚有礼而不失太子威仪,宏治帝看着,止不住点头。
比之鹿鸣宴上,这会儿萧知尽倒是清净了许多,他一边斟酒,一边盯着上头的静贵妃看。朱启明为了能护住静贵妃,才设法让她出宫,这女人倒好,前一天便紧赶慢赶回来了。
宴请百官不是小事,宫中侍卫基本上都安排在了这附近。百官们觥筹交错,你来我往,好不畅快,而无人发现,一直默默无闻的江婉此刻已经出了宫,直奔将军府。
聂成听着从宫中传来的钟鼓乐声,呼吸沉重得令人害怕。他坐在前厅中,等着朱启明的消息。
身边的手下有些心慌,再次问道:“将军,我们真的要……进宫吗?”
“大皇子殿下有令,宴上贼人出没,需得我们前去护驾。”聂成说着,脸色却阴沉吓人,要不是大丈夫一言九鼎,单凭静贵妃入宫这事,他就打算反悔了。可莫厌迟当道,他女儿在宫中也未必讨得好,还不如搏上一把。
外头府兵冲了进来,似乎受到了惊吓,断断续续道:“将军,江……江大人来了。”
“快传。”
“不必了。”外头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跟江婉极像,却阴柔婉转,显然是女子的嗓音。
聂成心中有疑,抬头看去,只见一女子缓缓走来,嘴边噙着笑,描红唇,点朱砂,气质熟悉得令人心惊。
“江大人?”
“正是下官。”江婉双手交握,步步生莲,一颦一笑风情万种。
聂成看得眼睛都直了,愣道:“你怎么打扮成女子模样?”
“将军说笑,我本就是女子。说起来,将军,这身衣裳可还好看?”江婉抬起手来,一直被她握在手上的禁步也应声而下,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聂成作为一个老大粗,一时间脑子没转过来,倒是前来送茶的侍女瞧见了,惊呼道:“这不是夫人送给大小姐的鸣山禁步吗?”
江婉不动声色看了那人一眼,笑道:“姑娘记性不错,只是这禁步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损毁,江某身上的不过是一个仿制品。”
“那禁步至今还在大小姐身上,哪里有损毁过?”
“姑娘,禁步都毁了,更别说是人了,如今你嘴中的大小姐,不过是一个丫鬟罢了。”她说着,边将禁步解了下来,递给了聂成。
聂成皱着眉头没有接,质问道:“江大人,你今日是来搅局的吗?”
江婉双手捧着禁步,直直跪下,言道:“二十三前,将军外出征战,府中无男丁,恰逢土匪当道,闯入将军府,大小姐聂清清因此走散,再寻回时记忆全无,性情大变,次年,聂清清嫁入当今圣上的王府,自此鲜少于将军府来往,将军,我可有说错?”
“不错,这并不是什么秘闻,你知道也不奇怪。”
聂成点头道,就在此时,外头是侍卫忽然道:“将军,宫里声音停了。”
聂成拍桌而起,越过江婉,道:“整兵,准备出发。”
“可是!将军,你们可曾想过,一个人即便失忆了,怎么可能连性格都变了!”江婉突然大声道,两行泪滑落:“同年秋,聂清清被掳,拐送到江州,沦为一乡野村夫的妻子,四年后诞下女胎,再十五年,聂清清自缢,至死都未等到家人找她!”
江婉将禁步狠狠地甩到聂成脚下,为她的娘亲质问:“聂成!你们为什么连自己的骨肉都认不出来?”
聂成铁青着脸,放在剑上的手紧紧攥着,似乎想要出剑将眼前的人一刀解决了。他抽开剑来,指着江婉,道:“你若再胡说八道,本将军便先斩了你。”
江婉又哭又笑,几近疯魔,就在聂成抬步要走时,她忽然低声道:“爹爹,你不是答应过我,要教我策马的吗?”
“你说什么?”
“江南如你所说,是个鱼米之乡。可是女儿还是想随爹爹去边疆看日暮烟霞。你又食言。”
聂成对静贵妃盲目的信任,终于被江婉这两句话粉碎。自聂清清被从新找回后,那个平时爱粘着他的女儿也不复存在,这些话是他出征前,聂清清在他身边一遍又一遍念叨的。
除了他自己以外,世上只有聂清清知道。
“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怎么知道,无非是我那苦命的娘,被囚禁在屋中,找不到别的事情做,日复一日说着同样的话,久了便记住了。”江婉苦笑道,脸上泪痕还未干。
聂成将剑扔下,攥住江婉的肩膀,怒道:“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将军莫急,进了宫见到贵妃娘娘了,你自然就知道。”江婉冷冷于之对视,抬手推开聂成的禁锢,走了出去。
在场的人傻眼,小心翼翼问道:“将军,入宫吗?”
“入!我要知道这人说的是真是假!”
江婉乘着马车当先,身后的士兵们被聂成的怒意吓得不敢大喘气,跟在他们后面慢慢走着,丝毫不像是去逼宫的。
而此刻的宫中早已乱成一片,朱启明站在太和殿前,看着手中精兵在殿中厮杀,眼底红光扫过,令他振奋不已。
宏治帝看着百官四处逃窜,怒道:“逆子!”
莫厌迟纹丝不动,坐在席上继续斟酒,一有人靠近,身边暗卫便将人击杀,毫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