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底下的人不敢多待,早早就退了出去,莫厌迟肆无忌惮得搂住他的腰,道:“我三天没合眼了,听到你找我就赶了出来。”
“那……那封信呢?”萧知尽问道。
“这里。”莫厌迟刚从袖中抽出来,便被萧知尽抢了回去。
“里面的事情我已经查到了,不必看了。”萧知尽在他额上亲了亲,笑道:“你在我这里歇会吧。”
被萧知尽搂在怀中,莫厌迟顿时困意四起,绷着的心总算松懈下来,他趴在他的肩上,轻轻点头,下一秒竟直接睡去。
萧知尽叹息,一把将人抱起。
等安顿好莫厌迟后,萧知尽并没有离开,他坐在他身边,抚摸着他的脸。
莫厌迟生得像先皇后,棱角难免柔和些,闭着眸子的模样温润乖顺,人畜无害,让人下意识想去护住他,不让他受伤。
明明应该是无忧无虑,放纵潇洒,偏生生在了帝王家,让他不得不学着阴谋算计,表里不一。
萧知尽想起在二皇子府地牢中看到的一切,忍不住喃喃道:“可真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啊。”
原本熟睡的人猛地睁开眼睛,抓住他的手,冷声道:“你知道了。”
萧知尽继续摸着他的脸,似在安抚,“嗯,睡吧,醒了再说。”
“所以信中是指这件事?”莫厌迟并不打算入睡,他看不出萧知尽的心思,索性直起身,两只手都紧紧抓着,生怕他会甩袖离开。
萧知尽被他的模样逗乐,既然双手被抓住,他便顺势往上带,将人压住,附身在他的耳边啃咬。
“诶,别……”莫厌迟顿时软了手,但还是倔强得不肯松开。
萧知尽作弄了好一番才罢休,唇贴着莫厌迟,柔声道:“太子殿下是怕我走?”
“嗯……怕你知道后害怕我。”
莫厌迟闭上眼,遮住了自己的心思。
二皇子府没了他这个主子,那些眼线也就没有继续潜藏的价值,便连对朱启明忠心耿耿的部下都跑了好几个,更别说是他人。
他们想方设法要离开那儿,哪还会注意偏僻角落的地牢,更不会发现地牢中关着的人,正日复一日重演着莫厌迟那日的悲剧。
代阏心肠狠辣,爱折磨人,那次抓到莫厌迟后竟找来刘奇,险些让莫厌迟崩溃。可谁能想到,正是代阏无意之举,使得莫厌迟不再忍耐,每日算计着如何雪耻旧仇。
在料到代阏会去找静贵妃后,莫厌迟私底下召集了卫灵将所有的高手,分成了两拨,一拨守在将军府附近,等着瓮中捉鳖,另一波则赶往流民处,若代阏没去,便强行闯进去抓人。
那一夜,不论代阏身处何处,他都无路可逃。
而阴谋算计、祸乱朝堂的前朝太子亦是想不到,最后抓住他的人竟然是莫厌迟。
抓到代阏之后,莫厌迟并没有严刑拷打,逼他交代十几年前的旧事,而是找了几个死囚,同他共处一室。
期间,莫厌迟说了一句话,让代阏恨不得咬舌自尽。
“太子殿下,你还记得刘奇吗?”
萧知尽打小就知道怀中的人睚眦必报,他料到莫厌迟不会放过代阏,却料不到他的迟儿手段竟是这般不堪入目。
他叹了口气,既斥责不来,也安慰不了,翻个身躺在莫厌迟身旁,消化着心底的反感。
不是反感人,而是反感人的做法。
“尽哥哥?”莫厌迟有些慌乱,握住萧知尽的手,盯着他看。
萧知尽无奈地看着他,叹道:“你真是抓准了我的死穴啊。”
莫厌迟得了便宜卖乖,用脑袋蹭着他的手臂,得意道:“可不是,以后你若得罪我,也记得喊哥哥。”
萧知尽面无表情地抽出手,往他额上弹指,“做梦吧。”
莫厌迟知他心里膈应,又不想将事情含糊揭过,撑着困意跟萧知尽闹了会儿,又说了回来。
两人面面相觑,莫厌迟忍辱多年,能屈能伸,腆着脸也不觉得尴尬,一声一声叫着哥哥,险些惹出事来。
萧知尽拗不过人,便坐了起来,认真道:“迟儿,我没有生气,也不反对你报仇。只是这件事情……我没法接受……”
“我知道。”莫厌迟不敢插科打诨,老老实实听着萧知尽说话。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也不会再阻止你。只是你要答应我,往后不许再耍这些手段,你已经是太子了,不再是躲在黑暗中,郁郁不得志的二皇子,这些手段只会磨掉你的心智。”
他看着莫厌迟,生怕从他的脸上看到一点不耐。萧知尽亲手捧起来的太子殿下,自然是不会差的,而正是因为太过优秀,他才有患得患失之感。
不过萧知尽并不后悔,他说过要让莫厌迟受人景仰,便断不会食言。
莫厌迟认真点头,抬起三指来,“我发誓,从今以后,不行污秽之事,绝不欺瞒于你,必听你所言,”他顿了顿,弯着眼笑了起来,“乖乖地当你的迟儿弟弟。”
萧知尽即便再难受,这会儿也被哄得顺了气,有气无力地靠着莫厌迟的肩膀上,无奈道:“服了你了……”
“那尽哥哥,我能睡了吗?”莫厌迟道。
萧知尽揽着他躺下,手安抚着他的脊背,让他更好入眠。等到莫厌迟熟睡后,他这才起了身,准备去料理二皇子府地牢的人。
到底是前朝太子,不死终究是个隐患,且代阏以这种方式活着,简直生不如死,还不如送他个了断,了了他一点薄面。
宏治帝的毒解的及时,但到底气急攻心,留下了病根,痊愈后时常心悸,寻遍了名医都不得而治,身体也日益衰弱,每日喝的药越发的多。
宏治帝亦是明白,即使没有那杯毒酒,他的精神也大不如前了,更别说经历了朱启明逼宫一事,让他心力交瘁,分不出神来处理朝事。
因担心莫厌迟借机除去朱启明,宏治帝便亲自主理大皇子逼宫一案。
素日与大皇子交好的臣子无比庆幸,若当日自己参与其中,如今是在劫难逃。逼宫谋反是死罪,他们不敢劝谏,甚至直接选择了明哲保身。
倒是以萧知尽为首的太子/党/出言规劝,让宏治帝怎么也想不到。
宏治帝还特地为此事召见了莫厌迟,言语之中满是不信任。
莫厌迟瞒着宏治帝做了那么大事,不受信任也是自然,他倒不生气,无比认真地保证不会残害朱启明。
“此话当真?”宏治帝再次狐疑道。
无奈,莫厌迟只好反问,“难道父皇希望儿臣赶尽杀绝吗?那代阏已被抓住,儿臣没理由再去动他。”
宏治帝打量着他的神情,不似在做假,叹道:“朕勉强再信你一次,若是明儿有半点闪失,那你必然脱不了干系。”
“是,儿臣会派人看好皇兄的。”莫厌迟好言好语,令他揪不出错来。
其实朝中的事并非莫厌迟授意,只是现在萧知尽已然代表了他,所说的话总是会算到他的头上去,莫厌迟懒得解释,便也承认了下来。
之所以留着朱启明,萧知尽是有自己的考量的,一来不想让莫厌迟为了复仇失了心智,二来也成全了他的美名,不至于落个残害手足之罪。
不过萧知尽并不打算如此轻松放过朱启明,一边在朝中极力维护,一边又在京中翻出了当年伤害莫厌迟的旧事,使得民心愤恨,议论纷纷。
宏治帝想起今早李公公说的话,顿时大怒,可有气没地发,只能憋在心里。
好歹是一代帝王,如今倒像是被架空了一般,整个皇城都不受自己的控制,每走一步都受到了阻碍。
他脸色时阴时晴,莫厌迟只当没瞧见,轻言道:“父皇,那您要怎么处置皇兄?”
宏治帝愣了下,叹道:“这件事说到底是明儿的不对,若他无心,也不至于被你算计。也罢,找个离京远点的地方,让他安分守己,当个闲散王爷吧。”
第74章 风起云涌(六)
莫厌迟不置可否,立在一旁听宏治帝对朱启明的处置,他看着角落燃着的灯,有些失神,脑袋忽然一片空白,仿佛至今的一切只是梦境,他即将醒来。
这种想法只在脑中徘徊了半刻,便被莫厌迟逐到了脑后。是梦境是现实,都已经不重要了,他不会缅怀过往,只会步步往前,直到尘埃落定那日,方能止住步伐。
宏治帝见他发愣,不满喊了两句,道:“你在发什么呆?”
“儿臣失仪。父皇,皇兄便按您的意见来,儿臣并无异议。”莫厌迟道。
连日来殚精竭虑,算计朱启明,之后又不眠不休侍候宏治帝,莫厌迟好不容易养出的几斤肉又掉没了,起初还很合身的太子服穿在他身上略显宽大,束着的腰部更是纤细得令人心疼。
他低眉顺眼,神容寂寥,宏治帝看了半晌,终是狠不下心来,叹道:“迟儿,你瘦了。脸色还不如朕这个大病初愈的人。”
莫厌迟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道:“父皇身强体壮,儿臣自愧不如。”
“心中有事,自然养不得好。如今你已是太子,有些芥蒂该放下了。”宏治帝说罢,突觉可笑,怎得反过来是自己去开导他。
莫厌迟笑了笑,道:“儿臣听父皇言,会放下的,愿父皇也能放下。”
莫要因为他的阴谋算计而记恨在心,对他失望透顶。
宏治帝这几年来一直在莫厌迟身上寻找先皇后的影子,总不由自主代入她的性子,到了现在才醒悟过来,这孩子自幼不在宫中长大,除了长相,谁也不像谁,莫厌迟便是莫厌迟,他有他的耐性,亦有他的底线。
“朕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待朕百年后,也是能跟先皇后交代的。”宏治帝道。
莫厌迟心中一动,朝着宏治帝行了个大礼。宏治帝也不阻止,静静地看着,等他重新起来,命人赐了座,这才开始另一件大事。
“迟儿,那日朕病重,误了你的婚期,昨日朕让钦天监重新算了个日子,一个是十日后,一个是下个月十九,你自己挑挑要哪一个吧?”
莫厌迟脸色煞白,起身又跪了下去,一言不发。
宏治帝保持着笑脸,眉头一跳,他不敢顺着心思说下去,而是调侃道:“是嫌日子太久?还是……”
“父皇……”莫厌迟打断他的话,“您知道是什么原因。”
宏治帝拉下脸来,沉声道:“朕不知道。若不满意孙氏,这京中大有好姑娘给你挑。”
莫厌迟心一横,道:“父皇,儿臣心悦萧卿已久,望父皇成全!”
“放肆!”宏治帝拍桌而起,在一旁的李公公吓得跪趴在地,不敢出声。
两人的事如同一层薄纱,朦胧不实,无迹可寻,宏治帝一直不敢去细想此事,也从未让人查过,怕的就是他这么一查,传言便成了真相。
莫厌迟早已做好了打算,他以头抢地,重复道:“求父皇成全!”
宏治帝气得险些犯病,他捂着胸口,咬牙切齿道:“那日你也是求朕成全你,果真是翅膀硬了,残害手足也就罢,现在连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若朕不同意,是不是这次连朕都算计了?”
莫厌迟没有开口,他对不起宏治帝,不能再对不起萧知尽。
父子两一立一跪,好不容易才缓和的关系因“成全”二字再次分崩离析,宏治帝怒道:“李宿,太子殿下年幼无知,口出狂言,命其闭门思过,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出东宫。十日后,迎娶太子妃。”
“是。”李公公颤颤巍巍,叫了人将莫厌迟带走。
宏治帝心头堵得很,将满桌的奏折扫了下去,眼前一阵黑一阵白,他正欲开口唤人,不想脚下一虚,摔倒在地,便没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外头漆黑一片,亦不知睡了几天,李公公在床侧打盹,听到动静后起身挂床帐,担忧道:“陛下,您可算醒了。”
“朕睡了多久?”
“不过半日,太医说您气急攻心,加上上次的毒,这才晕倒的。”
宏治帝觉得四肢软弱无力,困意袭来,让李公公伺候着喝了些水后,又沉沉睡去。
谁也想不到,静贵妃那日的毒酒缠绵在身,余毒难清,这次气急攻心,竟然宏治帝大病了一场,起初还能下床走动,到后来连手都抬不了。
每日醒来,宏治帝第一句话便是问李公公:“今天是什么日子?”
不论意识如何混乱,他都记着十日后的太子婚宴,可却从未召见过莫厌迟,即使他已经下了解除令,让莫厌迟处理朝事,即使他知道他的迟儿正跪在殿外,等着他的传唤。
期间,有宫人窃窃私语,言说萧知尽已经陪着莫厌迟跪了几天几夜了。
宏治帝半梦半醒,不想听到两人的事情。
□□月份的天气多变,白天烈日炎炎,到了午间反而下起雨来,雨点打在窗纸上,连屋内都浸湿,沉闷的天色让行色匆匆的宫人愈发烦躁。
殿外两人少年跪在门前,淋不到雨,但大风刮起带来的雨雾,也足以让他们的衣物沾湿。萧知尽换了个位置,为莫厌迟挡掉大部分的雨,牵着他的手不曾松开。
有宫人送来膳食,莫厌迟看都不看一眼,直至雨水浸湿,不能再用。
李公公走出来,跪倒在地,“殿下,陛下病重,望您能保重身体,莫让陛下伤心。”
“外头雨大,公公进去吧。”莫厌迟嗓音沙哑,眸底掩不住的疲惫。
“殿下,求您服个软,饶了陛下,也饶了您自己。”李公公一世为奴,勤勤恳恳,不曾逾越,这话倒是他这辈子说过最大胆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