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带着,旁边坐的是谁,岑黎近也看得清清楚楚。他怎么也没想到,岑黎玊会在安上殿里。尤其是外面小太监还说皇帝任何人都不见,现下来看,独独不包括这个无人问津的九皇子。
岑黎近心头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见三皇子是来替薛锦求情的,皇帝更加气恼:“出去,立刻滚出去。”
“父皇消消气,皇兄只是为了母妃之事着急心切,才会失了礼数。”岑黎玊起身道。
“他只管想着他母妃体弱,朕病了这些时日,可曾来问安过?”皇帝道。
岑黎近赶忙想解释:“儿臣……”“不必说了!”
可他话还没说出口,皇帝便打断道:“你忙着笼络大臣,跟薛家同气连枝,哪有闲心来看望你这个久病缠身的父皇?”
语罢,他重重地咳嗽两声,样子不好。岑黎玊着急地走上前,想替他顺顺气,皇帝却一摆手,止住咳嗽继续道:“出去。”
岑黎近还想说什么,再看看皇帝的神情,只怕是说什么都无用。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向被人当不存在的岑黎玊此时为什么会在安上殿。父皇连他都不愿意见,却还乐意岑黎玊留在这里。再想想岑黎玊前日帮他出宫去找薛长峰,现下倒是真看不明白岑黎玊此举何意了。
“三皇子请吧。”牧公公伸出手道。
岑黎近微微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干燥的嘴唇摩擦两下,又磕下头道:“儿臣告退……”
江也站在外头那么久,岑黎玊和皇帝说话声音都不大,他连偷听一耳朵都没指望过,可谁知道三皇子一进去,里头讲话声音骤然大了起来。看样子是惹得皇帝大怒,他正想着,三皇子就灰头土脸地从里头走了出来。
牧公公跟在一旁,轻轻带上了殿门,语重心长地对岑黎近道:“三皇子啊,皇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您何苦惹皇上生气。”
“牧公公……”岑黎近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我是真不知为何母妃突然会被禁足。”
他说着,突然又道:“还请牧公公垂怜,能否告知一二?”
牧公公有些为难地看着他,凑近了些,小声道:“锦妃娘娘和徐太医勾结,这事您还是去问锦妃娘娘为好。”
“可母妃现在禁足,我连敛霜宫都进不去。”
“奴才也没有办法,还请三皇子不要着急,最近这段时日,还是莫来安上殿了。”
语罢,牧公公微微鞠躬,“奴才还要进去侍候,三皇子慢走。”
“唉……”
江也在旁边看了许久,只觉得岑黎玊还真有本事。同样是皇子,明明原先饱受期待的三皇子,突然就被冷待至此;相反无人关心的岑黎玊,如今天天都在安上殿里侍奉左右。俗话说见面三分情,就算暮花天没人站在岑黎玊身后,现在看上去岑黎玊都更有优势。
何况旁人不知,江也心里可是明明白白的。岑黎玊身后不但有人,还是势力滔天的薛家,就看薛子钦如何说服薛长峰转到岑黎玊门下了。
江也仔细琢磨起里头的事情来,想着若是锦妃就此失势,三皇子再做点什么错事,彻底惹怒了皇帝,那薛家也就只能站在岑黎玊身后了。
他原先就觉得岑黎玊奇怪——此前他无权无势,可当日接他江也进宫的明明是眼前这位侍奉皇帝的牧公公。能够说动牧公公亲自去接人进宫,岑黎玊的势力恐怕远比旁人看到的更多。
他正心里瞎捉摸着,安上殿门口冷清了好一会儿,殿门咯吱一声打开,唤回了江也的神。
岑黎玊从里头出来,江也对他微微点头,重新跟在他身后,离开了。
两人一前一后在宫里走了好一会儿,岑黎玊突然开口道:“魏大哥最近可有出宫?”
江也想了想,摇摇头:“好像没有。”
“这样,你让魏大哥帮忙去打听打听,北方军有没有动静。”岑黎玊淡然道。
“将军要回都了?”
“谁知道呢。”岑黎玊声音很轻,语气中透着无所谓,仿佛在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只是岑黎近找薛长峰,我猜想薛长峰应该会派兵过来,以作威慑。总不至于坐以待毙,当真让锦妃就此失势。”
江也注意到岑黎玊唤自己的母亲,居然也像旁人般,唤作锦妃。
岑黎玊对他亲人,当真是一丁点感情都没有。他在皇帝面前装得那般委曲求全,只想承欢膝下,若不是江也知道内情,恐怕也看不出来丁点儿虚伪。
可这终究不是江也的事,他只淡淡地道:“我知道了。”
第158章
闵秋带来的口信,让薛子钦率五千人回都,但薛子钦带了远远不止五千人。
他足足带了三分之二的人同行,营地里只剩三千余人。
仅仅是驻守边关,这点人完全足矣。
或者说北方军到底有多少人马,皇帝也不清楚。
许多兵士都是薛长峰后来招募的,上报的人数十分不准确。
就比如说薛家的亲兵,就是在朝廷那里不存在的一批人马。
“闵秋啊,唱个歌来听听?”薛子钦百无聊赖地骑在马上,突然朝旁边闵秋道。
闵秋本还看着风景发呆,冷不防听见薛子钦提出这等无理取闹的要求。他转过头,试图从薛子钦脸上找出一点开玩笑的意思,可惜薛子钦还真十分期待地看着自己。
闵秋又把脸转回去,当做没听见。
“喂,听见没有?”薛子钦可不好糊弄。他随手拿着马鞭在闵秋身上戳了两下。薛长峰让他们“声势浩大”地回都,可总不能带着这么多人马往城里走吧,再怎么样也只能在郊外行军,因此薛子钦便放缓了行程,尤其是在官道上,刻意走得慢些,好让更多人知道北方军回都的事情。
因此,赶路的时间越发多了起来,薛子钦也越发无聊起来。闵秋本来就是个话少的,也不会闲聊,薛子钦更是不知道聊点什么好,这才有了眼前这个主意,让闵秋唱个歌来听。
离得近的几个士兵也听见了这话,忙跟着起哄道:“对啊,闵副将唱个歌来听。”
闵秋斜着眼瞪过去,士兵却仗着这话是薛子钦挑的头,竟也不害怕,对着他嬉笑起来。
躲是躲不过了,闵秋转回来,对薛子钦道:“将军……我不会唱歌。”
“唱歌都不会?”薛子钦挑眉道,表情有些不爽。他们已经赶路十日有余,若是按照以往实打实地走,恐怕眼下都到湘城了。这可真是把薛子钦闷惨了。
闵秋想了想,只能摇头道:“真不会。”
“……啧。”薛子钦不爽地咂嘴,闵秋看着他那副嫌弃的表情,也跟着不高兴起来:“要么您唱一个?”
“也行啊,将军唱一个!”
“同意!”
后边的将士反正一个个就像不怕死似的,捡着闵秋的话,立马调转立场。薛子钦微微转头,丹凤眼半眯着,视线从他们身上扫过去,场面就冷了下来。士兵们干咳几声,纷纷闲聊起别的来,只当刚才的事情没发生过。
薛子钦再看看闵秋,闵秋又不知道看着天上哪只鸟出了神。
“到底还有多远啊。”薛子钦道,“我这感觉都能走到晏函谷了。”
“每每到官道上都放缓了走,肯定慢些,估摸着还有两日路吧。”见薛子钦主动换了个话题,闵秋自然乐意回答。
但话答了反而让薛子钦现下心里更不悦了。他一向做事情利索,最讨厌婆婆妈妈,现在为了薛长峰那句“声势浩大”,赶路赶得跟散步似的,真叫薛子钦心烦。
好不容易等到可以回王都了,却还要在路上花十余日。
闵秋看着他的神情,心里暗暗有了计较。薛子钦这不是觉得无聊,以前打仗的时候,伏击对手时,三四天不动也没见他烦躁过。他便试探性地问道:“将军是赶着见谁吧。”
“见谁?”薛子钦反问道。
“……见大将军。”瞅着薛子钦脸色不好,闵秋硬生生把快到嘴边的名字又咽了下去,换成了薛长峰。
说到这事,薛子钦补上一句:“老头子已经不是大将军了,在外人面前不要叫错了。”
“末将知道。”
薛子钦心里是带着怨气的。
闵秋一提及这些,他不免想起惨死的郭林充,想起薛长峰是如何借了郭林充的尸身,拿回去复命。若为了大局着想,薛子钦当然理解薛长峰的做法;可处于他的感情,却是如何也无法接受。
二人一时间没了话说,过了许久薛子钦才再次开口道:“郭林充的尸首……”
薛子钦眉宇间的愁色不加掩饰,闵秋小心翼翼地道:“宫里处置过后,大将军悄悄派人安葬了。”
“哦,这样。”薛子钦漠然道。转而他抬起手,大声喊道:“停,休整半个时辰。”
闵秋立刻驾着马掉头,往后传达消息。七千人的队伍拉得老长,薛子钦下了马,后头的将士立刻带着白柳到路边吃草,半天闵秋才回来,看着薛子钦靠着树坐着,他便也过去,坐在他旁边。
将军和副将在这边休息,将士自然靠后去了,免得打扰。
闵秋拿起随身的水壶懵灌了一口,顺手递给薛子钦。薛子钦很是习惯的接过去,也喝了一口。闵秋道:“将军若是烦了,现下开始快马回都也没关系。”
“嗯?”
“一路上声势够大了,估计王都早就收到消息了。”闵秋直言道,“将军既然想早点回去,那就早点回去吧。”
“知不知道近乡情更怯?”薛子钦突然问道。
闵秋一个人天天在军营里的大老粗,纵使细腻到人称闵妈妈,也没料到薛子钦会突然冒出这么句话来。他实诚地问道:“将军还有思乡之情?”
“不是,”薛子钦把水壶递还给他,“我怕郭林充恨我。”
闵秋霎时懂了,薛子钦这是不敢去看望郭林充。
那天,江也告诉薛子钦,是
“他”杀了郭林充。若事实真是如此,那郭林充临死之前,一定恨极了他。
“将军,他不会怪你的。”闵秋道。
薛子钦抬眼看他,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闵秋便自顾自地接着道:“若是死在将军手里,至少我没有怨言。”
“为什么?”
“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闵秋含糊其辞道。
薛子钦没有再追问,可他心里那种歉疚没有消退一丝。郭林充的死状还历历在目,好长一段时间薛子钦都梦见他,约莫就是因为愧。
“将军可做好准备了?”
“什么?”
“大将军终是站在三皇子那边的。”
“我知道。”薛子钦道,“只要三皇子死了,那就不得不支持玊儿了。”
“将军的意思是?”
“若无更好的办法,那便只有除掉了。”薛子钦话说得淡然,他原本就跟薛家没有一丝血脉亲情,更不用说那个只在觥筹交错时见过数面的三皇子。于他而言,那就跟陌生人一般无二。
“何必呢。”闵秋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道。
“你指什么?”
“将军何必为了他这样,说到底他不过是利用将军的权势。”闵秋道。
这话在闵秋心里已经憋了许久,如今突然间开口说出来,他心里竟有些坦然的快意。若是薛子钦想当皇帝,闵秋当然义不容辞,誓死追随。
可一想到薛子钦如此种种,甚至不惜跟薛长峰反目,是为了那么一个人,闵秋即便面上从未提及,心头还是觉得不值。
薛子钦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他跟闵秋也朝夕相处多年,有些话根本不用隐瞒,若是闵秋非要问个理由——“我喜欢他,他想当皇帝,我就让他当皇帝。”薛子钦坦言道。
闻言,闵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也没再说什么。他从地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泥,转身去喂马了。
其实喂马这种事又何须副将亲自去做,就像薛子钦的白柳,总会有小兵主动牵去喂好。
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薛子钦率先上了马,冲闵秋道:“去跟后边交代一声,全速赶路。”
“是。”
七千人的队伍,在薛子钦这么决定之后,原本可能还要两日的路程,一日之内就赶到了。这日半夜的时候,七千人已经全部到了王都城郊,真如薛长峰所交代,声势浩大。
薛子钦把人安排好,南面和北面阁驻守三千余人,自己则带着闵秋还有百余人进城。
大半夜的城门早就关了,外头都没有战事,王都自然更加安全,城楼上的巡查士兵都在打瞌睡,突然就听见马蹄声奔来,一个个全都给吓醒了。
薛子钦站在城楼下,大声喊:“开门!”
巡逻小队长一看这架势,有些发怵,好半天才从城楼上喊道:“城门已经关了,是谁在吵闹?”
“老子是薛子钦,现在给我北方军将士开门!”
小队长一听吓得腿发软。但半夜开城门这事儿,他压根就没有权利。薛家的威名自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只能赶紧差人去叫湘城太守过来。
“薛将军稍安勿躁!”
薛子钦当即来了脾气,冲闵秋道:“要么直接把门撞开吧。”
闵秋被他这话弄得哭笑不得:“将军,这可是王都。”
“王都怎么了?这不是老头子的意思吗?声势浩大。”
“……再说,我们也没打算攻城啊,现在哪有辎重可用。”
“行吧。”薛子钦又朝城楼上喊道:“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不开别怪我硬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