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秋,闵秋。”
里头立刻有了反应:“谁?”
“是我。”薛子钦稍稍大声了些回答道。
脚步声响起,接着门被打开一条缝,闵秋睡眼朦胧地看着薛子钦,迷迷糊糊地问道:“将军何事?”
“无事,我上你这里睡。”薛子钦说着就打算进去。
谁知道闵秋连忙伸手推他:“将军夫人都三年不见将军了,上我这儿睡什么啊……”
“哎,哭哭啼啼的烦死了。”薛子钦才不管那么多,伸手把门拉开,立马钻进了屋子里。他随手把外衣甩在桌子上,然后就钻到褥子里躺下了,又道:“不是三年没见,是压根没见过。”
闵秋无奈地摇摇头,把门关好拴上,重新回到榻上,跟薛子钦并排躺下。
原本的困意被岑黎云那么哭得差不多都消磨光了,薛子钦睁着眼在榻上,感觉无比精神。闵秋本就已经睡着了,被薛子钦搅和醒,重新回到榻上还是困意十足,闭着眼接着睡。
谁知道薛子钦突然道:“我们多久没睡在一起过了?”
“自从将军当了将军以后。”闵秋道。
薛子钦还是少将军的时候,经常跟将士睡在一起。都是当兵的,偶尔都会因为战事,直接睡在野外,困起来就七横八竖地躺着,压根不会管身边睡得谁,又睡了几个人。
闵秋这么一说,薛子钦倒想起了不少以前的事。闵秋跟着他已经很久了,任劳任怨还牢靠。
薛子钦又道:“你记不记得跟老头子一起跟西溯交战的那次?”
“嗯?”
“就你以为我死了,哭起来的那次。”
“……”
“你还真是脆弱啊。”薛子钦想着当时的情景,由衷地觉着好笑。身旁闵秋翻了个身,明显有些难为情,不想搭理他。可薛子钦还嫌不够,用手肘推了推闵秋道:“记不记得啊。”
“……记得。”闵秋无奈,只好回答他,然后便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睡吧将军,不早了。”
薛子钦却好像听不见后半句似的,继续说道:“她是玊儿的姐姐,我怎么觉得长得一点也不像。”
听见这话,闵秋突然来了精神,回答道:“九皇子是锦妃所生,云公主是皇后所生。”
“那总得跟皇帝像吧。”薛子钦说道。
“兴许都像娘吧。”
“那她到底哭什么啊?嫁到薛家来委屈成这样。”薛子钦又道。
这话说得闵秋都替云公主委屈。他又稍稍挪了挪,躺平了道:“将军装什么傻,云公主嫁过来就没见到过你,洞房花烛夜也被刺客搅和了,能不委屈么?”
“……这样啊。”
薛子钦像个傻子似的回答着。闵秋却被搅得心里有股闷气,只听见他幽幽地道:“若是九皇子这么哭,将军还会嫌烦么?”
也不知什么不是薛子钦的错觉,他听着闵秋这话,总觉得里头夹着些哀怨,好像是话里有话。他没想太多,便如实答道:“玊儿不会这么哭。”
“如果会呢?”
“那便什么都依他呗。”
“所以说,将军只是不喜欢公主,才觉得烦。”闵秋道。
“我为什么要喜欢她?我都不认识她。”薛子钦理直气壮道。
“……”
“我随便塞个姑娘给你做媳妇儿你要么?”
“……要。”
薛子钦无话可说了。
两人静默了好一会儿,闵秋也没再说话,薛子钦也没再说话。
这下闵秋也睡不着了,被薛子钦挑起了话头,他脑子里也想起以往的事情来。闵秋突然问道:“那将军又为何要喜欢九皇子?”
由于是大半夜,闵秋的声音也压得很低,还带着些沙哑。他等了半晌,薛子钦也没有回答。听着耳边逐渐平缓的呼吸声,闵秋估摸着他应该是睡着了,便合上眼也打算睡。
又过了小会儿,闵秋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薛子钦突然翻身,一条腿搭在闵秋腿上。
闵秋哭笑不得,想把他腿挪开,又熟知自家将军常年征战养成的习惯,睡得较轻,一碰就会醒。无奈之下只好由着薛子钦这么搭着,将就着睡了。
翌日清晨,薛子钦还在榻上呼呼大睡的时候,张管家就来敲门了。张管家可不知道薛子钦睡在闵秋这儿,他先前去叫过薛子钦,却被云公主告知并不在房里,这才跑过来想问问闵秋,薛子钦在哪儿。
“闵副将军,闵副将军!”
闵秋睡眼朦胧地爬起来开门道:“张管家何事?”
“少将军不在房里,闵副将军可知道他去哪儿了?将军起来便在寻他。”
“啊将军啊……”闵秋揉揉眼,总觉得他好像知道将军在哪儿,可皱着眉思索半晌也没想起来,只好如实道,“我也不清楚。”
“打扰了。”张管家好像很着急,说完这句草草作揖便离开了。
“无妨。”
闵秋关上门,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又回到榻上继续睡。
他掀开被褥,半闭着眼就钻了进去。紧接着,他就听见耳边有人“嘶——”地吸了一口气。
薛子钦正睡着,旁边一阵动静几乎要把他吵醒,他愣是死死的闭着眼,不愿意起来,可接着就不得不起来了:“你压到我头发了!!!”
这一声惊呼,把闵秋的瞌睡一下子全部给叫没了。他赶忙往旁边挪了挪,这才想起来,昨日半夜薛子钦跑过来睡在他榻上的事情。
薛子钦的长发虽然束着,可他从来没有梳成髻的习惯,睡时也不会太注意发尾落在哪儿。结果闵秋一上来就把他一缕头发压住,他正打算翻个身,霎时扯得头皮一阵尖锐的疼。
“呃……”闵秋翻身侧对他道,“大将军找你……”
“知道了知道了,困死了。”薛子钦不耐烦地说着,稍稍动了两下,整个人趴着,头却偏向闵秋处。
他那双狭长的眼睛微闭着,高挺的鼻梁陷在枕头里。闵秋看着他,自顾自地叹了口,轻声自言自语道:“……白瞎了这么好看的脸。”
“你说什么?”薛子钦眼都不睁,沉声问道。
“大将军找你……”
薛子钦撑起上半身,满脸不悦地坐起来:“知道了。”
饶是还困意十足,老头子找他有事他也不好一直赖着,只好起来,三下五除二下了榻,这才记起昨晚只披了件外衣过来,甲胄那些都在自个儿房里。
他披起外衣,又坐回榻上,给打算继续睡的闵秋拍了两下:“你去帮我拿衣物过来。”
“将军自个儿去啊……”
“我是将军还是你是将军?让你去就去!”薛子钦不耐烦地狠狠给他肩膀拍了一掌,用力之大,差点让闵秋嗷嗷叫起来。
官大一级压死人,闵秋无奈,却又不得不从。他刚榻上起身去穿戴,接着薛子钦便钻回了被褥里。
“快点啊。”薛子钦只露出个头,如是说道。
闵秋一边穿外衣一边道:“是……”
稍后闵秋硬着头皮去了薛子钦房里,那娇滴滴的云公主并不在房中,他赶忙拿着薛子钦的衣物佩剑,一溜烟跑回去了。
两个人收拾好行装,薛子钦才往前厅去。
张管家来叫得早,这才天刚亮没多久。大老远薛子钦便看见前厅的大桌上,薛长峰和另外两个女人坐在那里用早饭。其中一个便是昨夜哭哭啼啼,他的夫人云公主了。
薛子钦走上前道:“义父。”
薛长峰闻言,将手里粥食放下,面色微愠地看了他一眼道:“回来不在自己屋里,你跑去哪儿了?”
“我……”薛子钦想了想,随口扯了个缘由,“我怕吵着云公主,所以没过去。”
“大早上的,不要动怒。”傅央顺手给薛长峰又夹了些菜置于他碗里,“子钦是吧,你们快来坐,有什么事情吃了再说。”
“哦,好。”薛子钦呆呆地点点头,老老实实坐到云公主身边。
昨夜烛火昏暗,他也没仔细看云公主的相貌。这会子靠得极近,才注意到,虽然她和岑黎玊长得不像,可也是一等一的容貌,唇红齿白,肤如凝脂,眸若星辰。感觉到薛子钦正盯着自己看,云公主羞怯地压低了头。
傅央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她倒真没见过薛子钦,此刻见了他,便开口闲话起来:“我听说,麟儿在子钦麾下当兵是么?”
“麟儿?魏麟么?”薛子钦疑惑道。
“对。”
“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他已经跟他爹走了。”
“那之前,多谢子钦照顾。”傅央道。
薛子钦满脸疑惑,不明所以。
他只知道魏麟是魏渊廷的儿子,也知道老头子找了从前的相好又好上了,但压根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牵扯,为什么老头子的相好,要问魏麟的事情。
要不是魏麟的身份,薛子钦都不能保证还记得手底下这么个小兵,相比之下,他倒是记得江也更多一些。
傅央大大方方道:“麟儿,是我儿子。”
薛子钦差点把刚放进嘴里的早饭吐出来。他抬眼看看薛长峰,只见老头子神色如常,好像对此没有任何不爽。
老头子的相好跟魏渊廷生了个儿子……这事怎么想也不是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过了的啊。
旁边的闵秋同样吃惊,若不是傅央开口让他入座,他也不会打算跟着一同吃早饭。现下他和薛子钦两人脸上都写满了诧异,随即悄悄对望一眼,继续埋头吃饭。
薛子钦耐不住心里对这事的好奇,边吃着边时不时抬眼看看对面的傅央,倒真越看越能看出几分魏麟的影子。
早饭吃完,薛子钦跟薛长峰去了书房。
薛长峰几乎没多说一句话,薛子钦走在他身后,不免打量起自己这位义父来。隔了许久未见,他依稀觉得薛长峰走路时脚步虚浮,不似以前那样精神奕奕。再想想薛长峰的年岁,怎么也不至于身体弱得如此明显。进了书房,薛子钦便开口道:“义父……近来可是身体抱恙?”
薛长峰径直走到桌前坐下,道:“无碍。这一路上你动静闹得挺大,早上天不亮太守便来讨说法了。”
“哦?他还来讨说法啊……”薛子钦道,“这不是义父的嘱咐么。”
“所以我替你把他打发走了。”薛长峰冷冷地道,“眼下的事情不用我多交代,你应该看得明白。”
“是。”
“带了多少人马过来?”
“七千余人。”
“很好,”薛长峰道,“只待皇上下旨立储,二皇子现下动作颇多,但咱们的人在,想必皇上会有所顾忌,必要的时候……”
“钦儿知道。”
“若是皇上,在立储之前驾崩了,就又是一场恶斗。”
“薛家军最不怕的就是恶斗。”薛子钦说着,唇边泛起一抹自信的笑容。
“你昨日闹出这么大动静,恐怕午后便会有圣旨诏你入宫。”薛长峰道,“你且说是边境安好,听闻我身体抱恙,特地回来探望。”
“是。”
第161章
薛子钦带兵回都的事情,就像是往平静的湖泊里投下石子一般,迅速传遍了都城里的大街小巷,连带着各个大臣也都有所耳闻。
薛家突然闹这么大的动作,颇有些逼宫的意思,皇帝自然也是这么想的。
听闻此事后,皇帝今日来稍见好转的精神,又下去了。
他足足在榻上躺到晌午,又喝了好些汤药,午后才勉强能够起身去处理政事。
江也每日都在安上殿外等着岑黎玊在里头陪皇帝,皇帝也知道这个小朋友兴许是因为先前的口无遮拦,这会子不敢见他。
身为皇帝,这样的人他见过太多了,为了保全自身,在跟他说话时不得不瞻前顾后,生怕一句错话断送了性命。
皇帝咳嗽了两声,岑黎玊从外头进来刚巧听见,神色担忧地快步走上前,给皇帝递上旁边晾着的茶水道:“父皇晨起不适,怎么又起来处理政务了?”
“咳咳,无事。”皇帝顺了顺气道,“今日朕有要事要处理,你怎么过来了?”
“儿臣不知,打搅了父皇,还请父皇恕罪。”岑黎玊连忙跪下道。
“起来吧。”皇帝伸手去扶他,“既然人都还没到,你就先在这里坐着吧。倒是难为你日日来探望朕。”
“父皇别这么说,玊儿能陪伴父皇左右,已经感恩戴德了。”岑黎玊说着,眼底已泛起泪花。他自小受冷待多年,皇帝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思,他还是个少年,怎能不期望父母的关切。
可锦妃是断断不会理睬他的,这点皇帝心知肚明。
想到这里,他也觉得心里闷着口气,却不知要如何发泄。皇帝抬起头,随意地看了一眼外头,安上殿的大门敞着,恰好看见江也站在外头的背影。
“叫你的人进来吧。”皇帝道,“天渐渐凉了,外头风大。”
“啊?”岑黎玊脸上闪过错愕。他朝外头看,只看见江也的背影,而且还正巧,江也正站在风口子里,被冷风吹得一直抱着胸,看起来真的很冷的样子。
皇帝反而显得淡然多了,他继续道:“朕记得,他此前在朱明阁的大火里受过伤,日日在外头候着,不打紧么?”
“父皇……为何会记得玊儿身边的太监……?”岑黎玊略带试探地问道。但这话刚出口,他便察觉到自己仿佛失言了,一时间除了等待皇帝回答,他也不敢接着说什么。
所谓伴君如伴虎,即便他是皇子,也不可不牢记这个道理。
却没想到,皇帝轻笑了一声,仿佛想起什么趣事般,说道:“日日见他,倒也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