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麟的脸整个对着楼下,江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小声念叨着:“他不是应该在江陵吗?”
“江陵?”
“对啊,他是江陵人啊……”
江也这才觉出事情不简单。魏麟刚才假装撞到桌子,莫不是为了躲开这个魏天麒?于是江也接着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江陵人?”
魏麟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连忙回头看着江也傻笑:“嗨,听说的嘛,听说魏渊廷大将军的儿子就叫魏天麒啊。”
江也从来不是个好糊弄的人,他总觉得这里边有事情,且魏麟的态度,让他好奇得很,心里跟猫挠似的痒痒,很想问个明白:“你为什么什么都知道?”
魏麟脸色突然严肃,然后正经地说道:“因为乞丐尽知天下事!”
“这个魏天麒,可是经常来这儿。”江免冷不防地插嘴说道,“半个月前,他就开始时常在烟罗阁了,我遇见过好几次。”
“没想到魏大将军的儿子,这么不成器。”江也感叹道。
魏麟脸上却一点意外都没有:“他本来就是个废物。”
无论这个事情到底是怎样,江也可以肯定的是,一定和魏麟有关系。几个人好半晌没说话,江也心里的疑影却突然有了线索。
他终于想起来那个跟魏麟有些像的人是谁了。
江也也没打算隐瞒什么,他淡淡地说道:“我想起来那个跟你长得有些像的人是谁了。”
“你说魏天麒?像?我的也儿你怕是喝茶喝醉了。”魏麟不屑地说道。
江也又说:“为什么觉得我会说魏天麒?”
“你不是说魏天麒吗?”
“不是。”
“那你说谁?”
“我说魏渊廷。”
这样一来,魏麟反倒是像心虚了一般急于否认,可偏又坐实了他跟这父子两有关系。江也悄悄注意着魏麟的神情变化,魏麟的神情中仿佛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恐惧……恐惧他继续问下去。
江也也不是喜欢逼迫的人,眼见这个情况,心里也略微有数了,便开口说道:“走吧。”他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率先离开了作为。
江免见到这个情况自然是立即跟上自家哥哥,活像江也的小尾巴。
魏麟心情看上去不是很好,他还多坐了一会儿,又拿了一块桂花糕,才跟着走。
三人出了烟罗阁,天色已经暗了。江家的马车还在原处等着他们,江也和江免径直走向马车,魏麟却拿着桂花糕有些犹豫。江也进了马车有一会儿了,还没见魏麟进来,他又探出头去问:“还不过来,你在那儿干什么?”
魏麟拿着桂花糕笑了笑,说道:“你回去吧,我走路回将军那儿。”
江也便不想再多说,把门帘一放:“哦,走吧。”
江家的马车便从魏麟面前经过。
江也从车厢的小窗往外看,只见魏麟站在烟罗阁门前不远处,拿着桂花糕,就那么站着,看着那招牌好一会儿都没有离开。
直到江也的马车原来越远,再看不到魏麟的身影。
第57章
江也跟着弟弟乖乖待在家中过了一日,而第二日是是薛子钦大婚的日子。江也旁敲侧击也从老爷子那儿得到了点关于薛子钦大婚的来龙去脉。像江老爷子这种商人,想要生意做得好,朝廷情报少不了。
从那日从烟罗阁出来与魏麟分开之后,两人也没有再见面,江也趁着空闲想多陪陪父母,而魏麟不来找他,两人自然没了机会见面。不过江也不着急,薛子钦大婚之日,总是会见到的。
虽然薛子钦说得好像是不乐意叫他们去喝喜酒似的,可就在了解了江也的家世之后,婚宴前一天傍晚,薛子钦的请柬便送到了江府上,还是江老爷子亲自拆开看的内容。
“你跟薛将军关系很好?”江老爷子拿着请柬左看右看,询问着江也。他知道江也去了晏函谷从军,也知道晏函谷那边的事情。这王都什么都好,消息更是来得快,来得全,别处地方茶余饭后都是聊点闲话家常,而湘城就在天子脚下,大家聊得东西无非都是宫里那些事儿,女人聊后宫,男人聊前朝。
江也摇了摇头,如实说道:“也算不上。”
“那特意发请帖给你?”
“我也不太清楚……”江也含糊不清地说道。
江老爷子也明白,江也一旦去从了军,那就不是说不去了就可以不去了的事儿。若是跟将军关系好,日后能够爬上高位,也当真是件光耀门楣的好事。可是如今的政局,稍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大皇子很可能近日就会被立为储君,也就是说,与三皇子同气连枝的薛家,势必会被削权,跟着薛子钦打仗,就并不算件好事。这次皇帝赐婚薛家,也许是安抚之意,又也许是削权的前兆,这都不好说。
现在江也已经是薛子钦手下的人了,江老爷子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稍稍给江也提了个醒:“薛家现在处境不太好,你最好不要跟着薛家了。”
江也皱眉道:“这不是我能决定了,从了军那也是入籍的,逃兵论罪当处斩。”
“爹知道。”江老爷子叹了口气,说道,“总之,你的性命要紧,切勿跟这些政事扯上关系,什么党派之争,一律不要过问。”
“知道了。”
江老爷子将请帖递还给江也,又说道:“明天从铺子里挑点贵重的玉器送过去当贺礼吧。”
“哦好,”江也接过请帖说道,“爹可知道薛将军和那户人家的小姐成亲?”
“和四公主。”
江也吃惊地张大了嘴。
江老爷子看了他一眼说道:“惊讶什么?朝廷命官,跟皇室宗亲成亲,再正常不过了。”
“我记得四公主是嫡公主?”
“所以说皇上看中薛将军,外界都这么猜。”多的,江老爷子也不想跟江也深究。他一届小商贩,若是跟朝廷纠葛,跟哪个朝廷命官官商勾结,那都没有好下场。
“行了你去歇着吧,明日记得去挑点贺礼,切莫失了礼数。”
翌日。
江也去薛府之前就先去了铺子里,按照江老爷子所言,江也挑了对上好的琉璃夜光杯,让下人仔仔细细地包好,带着便往薛府去。
大老远便看见了魏麟穿着家丁服跟家丁们站在一起,帮忙接待宾客。虽然离婚宴开始还有一点时间,但薛府大门已经是人来人往,光凭直觉,江也都能看得出这些前来祝贺的宾客一个个出身不凡,应当不是官宦家的子弟,就是湘城的富商。这种时候江也反而有些埋怨起自己以往对于生意场上的事情毫不在乎,不然说不定还能认出几个跟自家有来往的人。
江也今日没再穿月白长衫,反而是换了件更加华丽的衣衫。这也是江老爷子交代的,既是请帖都送到了府上,那自然不能失了颜面。
魏麟正点头哈腰地帮忙收着贺礼,无意间一瞥,就看见江也正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他身着一件黑色绸缎的华服,衣襟和袖口都是红色的丝线收边,腰带上暗红色的宝石衬出了他整个人的风采,而在腰带下,以红色绳结编缀着一块黑色的玉佩,可谓是低调奢华。再走进了些,魏麟才瞧出,那衣料面上竟还以黑线刺绣,若不是仔细瞧,是肯定瞧不出来的。
“江大少爷好!”魏麟兴高采烈地朝江也打招呼。
江也走过去将贺礼递给他,调侃道:“哟,魏大哥亲自接客。”
“可不,专程接你这位客。”魏麟看上去心情很好,笑着把贺礼递给了别的家丁,然后很是殷勤地说道,“走吧,江大少爷,小的领你进去。”他规规矩矩比出一个“请”的姿势,江也满意地点点头,迈开步子进了门。
府里已经来了不少人了,到处都挂着红绸装饰,一片喜气洋洋。
“怎么你还亲自来接客?”
“嘘,将军说让我去帮忙。”
“那你就答应了?不像你的风格。”
“你什么时候还会读心了?”魏麟说着凑近了江也,半掩着嘴,神神秘秘地说道,“将军说给我二两银子酬劳。”
“你瞧你那点出息。”江也不屑道。
两人走着走着就瞧见薛子钦穿着喜服,不是很开心地站在前厅里,跟那些来往宾客做些表面功夫。
“将军要娶的是嫡公主,你知道吗?”江也突然问道。
魏麟惊讶道:“不知道啊,哇,厉害了。”
两人正聊着,门口家丁高声喊道:“魏大将军到!魏少爷到!”众人的视线就朝着门口看去了,也包括魏麟和江也。
魏麟不动声色的把头上家丁的帽子压低了
些。
魏渊廷带着魏天麒进了府,径直朝薛子钦走过去:“薛将军年少有为,恭喜薛将军与嫡公主喜结连理啊!”
薛子钦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多谢魏大将军。”
魏麟和江也两个隔得还有点远,都没人注意到他们,魏麟小声说:“你知道为什么,家丁要特地叫出魏少爷吗?”
“嗯?”
“将军交代的。”
“为何?”
“因为魏大将军的独子,是个不学无术的渣滓,这样魏大将军会觉得很丢人。你想啊,堂堂大将军之子,不会带兵打仗也就罢了,也没有考取个功名,成天就在窑馆醉生梦死,真是……令人羡慕啊。”
魏麟说着说着,居然开始羡慕起他来。江也被这话弄懵了,看着魏麟的脸,那一脸羡慕之色还真不是装出来的。想想魏麟刚才形容魏天麒的话,好像也对,魏麟肯定是羡慕这种人的。
皇家的喜事自然是热闹非凡,公主的仪仗从宣阳宫侧门出来,一路上浩浩荡荡的大队,往薛府去,湘城的平民都出来站在道路两旁看热闹,更是有青年男子,争先恐后都想找机会,等风吹起公主的纱帐,好一睹公主的风采。
仪仗都用不着敲锣打鼓,光是围观平民的议论已经足够吵闹。临近酉时,薛子钦无奈地站在门前等待公主的仪仗,闵秋和郭林充站在他身后,就穿着盔甲,看起来像薛子钦的护卫。
江也和魏麟站在另一侧看着,然后便见着了那日在烟罗阁门口所见之人。那人站定在薛子钦身旁,薛子钦十分谨慎地鞠躬行礼,叫了声:“义父。”
江也闻言,冲着魏麟说道:“你看,果然是薛长峰。”
公主的仪仗转眼就从街头到了薛府门口。
若是常人成亲,新郎官上去掀开轿门,迎新娘子出来,然后便是拜堂,简单得很。可现在跟薛子钦成亲的是嫡公主,自然大不相同。仪仗刚在门口停下,众人便跪下行礼:“参见云公主。”
江也和魏麟跪在凑热闹的平民堆里,魏麟有些不爽地叨叨着:“都要嫁人了,还这么大派头。”
“派头大的还在后面呢。”
隔着纱帐,公主的模样是没人看得清,更何况还有盖头。只见公主在仪仗上抬了抬手,自个儿都没开口,旁边的奴婢就替她说了:“各位免礼。”
照规矩,薛子钦现在只要过去掀开纱帐,牵着嫡公主进门就好。薛子钦满脸的不乐意,可还是走到纱帐前,拿起奴婢手里端着的玉如意,挑开了纱帐。嫡公主倒也配合,温温柔柔地走出来。那盖头并不是红绸子做的,反倒是块纱,隐隐约约能看见一点公主的相貌和头上繁复华丽的头饰。
“公主请。”
“你大可不必这么多礼。”公主说道。
薛子钦神色复杂,然后便是视死如归般,牵起了公主的手,两人踏进府门,宫里带来的乐师即刻奏响乐曲,江也和魏麟两人跟在人群之后。
拜堂的戏码江也饶有兴趣,可是魏麟没兴趣。结果魏麟就跑去厨房帮忙了,留江也一个人看。
江也看着薛子钦,那张臭脸在拜堂的时候比平日在军营里的表情更臭,不知为何竟然觉得有点爽。他薛子钦也有今天被人逼的时候,还是逼着成亲。
差不多天色刚黑,酒席就开席了。
前厅摆满了大圆桌,宾客甚多,约莫有三十几桌。
江也魏麟他们,跟闵秋周潇这些人坐在一桌,隔壁桌就是薛长峰魏渊廷等人,弄得他们这一桌子小兵副将,在喜宴上都吃得很谨慎,生怕出什么纰漏。整个喜宴上,恐怕神色最凝重的,就是他们这一桌了,大家都是埋头吃东西,一声不吭的,倒是隔壁桌你来我往的冷嘲热讽,变成了他们这一桌的下饭菜。
“魏兄今日特地过来,真是有失远迎。”
“薛大将军何出此言啊,你我多年旧友,还会在乎那些繁文缛节?”
“魏兄说得是,今日见到令郎,还真是大吃一惊。”
“哦?”
“多年不见,令郎一如当年,这世道不好,人心难测,如天麒这般赤子之心的,甚是罕有,魏兄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儿子。”
“那怎会比薛大将军福气好,薛将军年少有为,如今又娶了云公主,今后定会在王都大展拳脚的。”
“承蒙皇上圣恩,我与犬子定当不负皇恩。”
江也听着听着,完全听不懂他们这儿说来说去究竟说了什么有意义的话,便悄悄戳了戳魏麟的腰,压低了声音问道:“他们这在说的什么啊。”
“互相嘲讽呗。”
“我怎么听着是互相吹捧?”
“你傻啊,魏渊廷跟薛长峰一向不合,怎么可能互相吹捧。”
“反正我没听出来。”
魏麟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我给你翻译翻译,‘魏老狗你过来做什么,我都不想接你’,‘你爱接不接’,‘你儿子前几年就这副没出息的样儿,现在还这样,真是废物’,‘你儿子都被削了兵权困在王都了,你还有闲心管我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