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个奇怪的疑问在心里,卞有离当然要问一问。因此在李二确认了答案,又难以抑制地激动起来时,卞有离便也不再制止他,而是状似无意地试探道:“没想到先生也见过此剑,当真是有缘。”
李二一副实在人的模样,大大咧咧地连连摆手:“没有没有,雨施剑是古传神器,小的从未见过,只从书上约略知道一二,方才见公子佩剑与书中所言相似,这才冒昧拦路。”
干这行的,对传言里最厉害的兵器,自然会心怀向往。卞有离能理解这种心情,就像师兄以前总是打探各种医书的去处,而自己也会对那些精妙的兵法神往不已。
“原来是这样,”卞有离基本上可以判断眼前的人没有恶意,遂放下戒备,微笑道,“我倒不知它的典故,这剑是,友人所赠。”
李二也笑道:“能将雨施剑相赠,公子与这位赠剑之人,定然关系匪浅。”
听他说得玄乎,卞有离来了兴致,问道:“这剑很难得吗?”
“何止难得,”李二道,“此剑抗水抗火,能破积年寒冰,可碎铁石金刚,不损不坏,饮血即如新。”
卞有离用这把剑也有些时日了,除开觉得它异常锋利之外,还真没想到它珍奇如此,见这李二看着很懂行,忍不住又问道:“依你所说,这样的宝剑虽然不多,但也不至于见所未见吧?”
李二摇头道:“公子有所不知,雨施剑之所以难得,除了它锋利逼人且久传无损以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这把剑打造之时,并非单独的兵器。”
“还有一把剑?”卞有离惊讶道。
若是只有一把剑,在这世上独一无二,也可以说是了不起。不过世间之人,都喜欢好事成双,因此古往今来的物件,基本上都有另一半相对应。若得两全其美,相得益彰,物件的价值总归是更上了一层。
而这雨施剑,在它单独存世之时,已经是势不可挡,若再得了与它相应的那把剑,岂非更有助益?
李二却否定了卞有离的猜测:“不是,不是剑。”
卞有离:“不是剑,是什么?”
李二示意他稍候片刻,转身进了屋,出来的时候拿了一本书。这本书旧得十分严重,纸页泛黄,边角破损了不少,翻动的时候突然就会掉下一页,需要十分的小心。
可这本旧得不成样子的书,在李二手里,却被他视若珍宝地捧着,神色虔诚极了。
终于翻到他要找的那一页,李二慎重地捧着书给卞有离看:“公子请看,另外的是一把匕首,名唤云行,削钢如泥,滴血不沾,跟雨施剑一同诞世,相依相存,相传至今。”
匕首?
听了他的话,卞有离看着书页上云行的介绍,一下就想到阮羲曾说过他擅长用匕首的话。
“那这把匕首在何处,先生可曾见过?”
李二收起书,一脸遗憾:“小的无缘得见,今日能见雨施,已是三生有幸,不敢再奢求别的。公子若要寻云行,小的也帮不上忙,不如把这本书拿走,日后若有可能,也许有用。”
李二话里话外都把两把兵器说得无比珍贵,卞有离本来也不觉得能从他这儿得到什么,因此对他的话毫不意外,并没有任何失望。
不过能有这本书,也算是意外之喜。卞有离又细细问了李二一遍有关云行的一些传说,才打算告辞。为了表示感谢,卞有离觉得,无论如何也该留下些报酬,但身上已经没剩银钱。他想了想,便把头发上的玉簪拔了下来,作为谢礼送给了李二。
他问得这么仔细,自然是真心想要找到这把匕首。听李二说,这把匕首的存在并不为人所知,他也是偶然得了这本古书。那阮羲应该也不知道吧?如果找到这把匕首送给他,他应该会很高兴。
这样想着,卞有离越发坚定了这个念头:一定要找到云行,送给阮羲。
拿了书,卞有离走向城门处,出城门后是一片竹林,总算让他回忆起了来时的路线。他随手折了一根竹枝用来簪头发,然后顺着来路回了营地。
刚进门,就见闰六急匆匆地从里头冲出来,神色兴奋,大声喊道:“将军,有人送来了盈止草!”
第四十九章
“什么?”卞有离惊问, “现在有盈止草了吗?”
闰六兴奋不已地猛然点头:“我当时就让大夫看过了,他们说是真的,而且是上好的, 已经入药给江大人用了, 应该很快就能见效。”
有了盈止草, 江延就可以醒过来。
江延醒过来,他们就可以回琼宁。
可以回琼宁——卞有离想到这里, 一下子高兴起来。他越过闰六, 加快速度向里面走去, 边走边笑着道:“大夫在哪儿?我去看看。”
走了没几步, 卞有离突然停住步子, 把紧紧跟在后面的闰六给吓得一愣怔,差点没刹住撞了上去。
“闰大哥, 送盈止草来营中的人, 现下在何处?”
可能是想到能回琼宁, 这个事情让他一下惊喜得忘乎所以了,因此刚刚只顾着盈止草, 竟然未能察觉此事的奇怪之处。
众所周知, 盈止草在荆国无法种植,所以堪称荆国国宝一样的存在,除了宫里有些许库存, 其他地方,基本上是难以寻得的;就算在盈止草产出之地的洛国,它也不是一味易得的药材。
那, 会是什么人能寻得如此上好的罕见药草,在这恰到好处的时机,又送至恰到好处的地点呢?
闰六:“那位公子送来药草后,我本想让他留下,可我不过是送药草给几位大夫的功夫,他就不见了。”
说到此事,闰六也懊恼得很。
那时卞有离去洛国,也就走了两日不到,黄昏时分,闰六正守在江延的屋子里,无聊不说,还既忧愁又烦闷。
就在此时,忽然来人通报说营门外有位公子求见。他本不欲理会,只是来通报的小兵又说,那位公子转达了一句话,道是手里有他们所需之物。
眼下所需之物,非盈止草莫属。闰六虽然觉得此人言语莫名其妙,但盈止草的寻找过程中屡遭挫折,有个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机会,他还是决定去见一见那人。
没想到,来人手里竟然真的有一株药草,经大夫验过,确是盈止草无疑。
这意外得来的药草令闰六欣喜非常,他把东西交给几位大夫处理,便立即出门,想专门去招待这位贵人。
再加上卞有离不在营中,他也怕出什么岔子,因此亦是想着尽量留下此人为好,日后方便有个交代。
可闰六万万没想到,等他再去寻人,原先留在那里的人,已经是连个影子都不剩下了。
听他说完粗略的来龙去脉,卞有离眼神一凝,沉声道:“你是说,那人从军营中,就这么消失了?”
这对闰六显然是个很大的打击,自己布下的防守宛若儿戏,被人轻而易举地就给突破了,肯定不是个长脸的事儿。他不甘不愿地点头:“嗯,什么痕迹也没有了。”
若非盈止草还在大夫手里,闰六简直要怀疑,是否真有这么一个人曾来过?
卞有离若有所思地皱了眉,不再说话,逐字逐句地分析了一遍闰六话里的讯息,心里不禁浮起些许担忧。
就算他们的人近来为了找盈止草,弄出了不小的动静,也没做到保密,但寻药这种事情,总不至于人尽皆知吧?而且在那之前,他们绝对是把附近大大小小的城镇都找遍了,没有就是没有。
莫名地,却出来这么一个人,明白无误地知道他们的处境,分毫不差地找至军营,又从防守严密的军营中迅速脱身,这一系列举动,都显得太过不寻常。
甚至,卞有离有个感觉,那人选的送药时机,说不定就是趁着自己不在营中。
所以,他不想见我?还是不能见我?
“你再和我说说那人,他穿了什么衣服,面貌有什么特征没有?”卞有离道。
闰六站在原地,仔仔细细地回忆起那日的具体情形。
那是黄昏时分,西天的余晖在空茫的边境处格外绚烂,洒了一地浅薄的金光。
营门外,一位白衣公子静静地站着,见到闰六后,二话不说拿出了袖中的一株药草:“给你们,盈止。”
“他大概二十五六岁,穿了一身白色的袍子,面貌特征……想不起来,不过长得十分好看。”
卞有离继续皱眉,二十五六岁,挺年轻的,可是这个年纪的人有无数,找也找不过来;再说长得好看,这算哪门子特征?
“有多好看?”
闰六又想了想,恳切道:“真的特别好看,跟将军你一样好看。”
“……”
这话说了等于白说,卞有离作为当事人,如何能判断自己容貌好看的程度?更别提拿它当作特征的参照了。他无奈地顿了顿,又道:“他还说别的没有?比如,他为什么要来送药,你问了吗?”
闰六终于找到一个能提现自己价值的问题了,忙不迭地点头:“问了问了,我一见他就问了,他说是故人情分,便帮个忙。”
“故人?”卞有离闻言微微讶然,思索片刻后道,“莫非江延流落到洛国一趟,竟还结识了一位不得了的朋友?”
这种事不好说,江延在洛国的境遇,旁人无从得,也只有等他醒来后才能问上几句了。
无论卞有离对此事还有多少疑问,闰六能说的都已经一点不剩地说完了,再多问,也无法探究出什么了。
不管怎么说,好歹盈止草是有了,卞有离只得姑且信了那人的话,认为他是故人,就当作是江延在洛国结了善缘,才有朋友伸以援手助了他们一臂之力吧。
又是漫长的一天一夜过去,晨光熹微处,天边刚刚退却了启明星的微亮。
江延可算是醒了。
第五十章
“江延?”卞有离坐在床边, 小心地叫了一声。
江延静静地倚在床壁上坐着,眼神毫无波动,只是下意识一般盯着出声的卞有离看, 目光却似乎没有聚到他身上。
费了这么多周折找回来的人, 别是傻了吧?卞有离忧心忡忡地盯着江延, 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恐怕过于乐观,看来能不能顺利回去, 还不好说。
沉默。
良久, 江延终于开口, 细微的声音里有些沙哑和迟钝:“这是, 何处?”
听到他说话, 卞有离松了一口气,幸好, 人还是正常的。不知道是不是在洛国遭了什么罪, 醒来之前, 江延的模样看起来有些不好,虽无外伤, 却瘦了很多, 显得十分憔悴。加上刚醒的时候一言不发,所以卞有离一直担心他醒过来会不会神志不清。
好在,这个倒霉的猜想没有成真。
“你醒了就好, ”卞有离语气立即变得轻快,“这是荆洛边境,大夫说你已经没事了, 那你休息一下,吃点喝点,咱们启程回琼宁吧!你先别忙劳神,回去细想不晚。”
跟他的一长串话形成鲜明的对比,江延只缓缓回了一个字:“好。”
看到他什么都不问,痛痛快快地答应下来,卞有离又松了一口气,深觉他难得的省心。
因而卞有离忍不住,复又继续多嘱咐了他几句:“你什么都别想,大夫说你不能过度思虑。干脆你就别思虑了,等回宫让秦掌司给你仔细看看,见了王上再说。”
这些日子以来,江延的昏迷是回琼宁最大的阻力,其余诸事都已齐备,所以江延一醒,可以说什么阻碍都没了。
万事俱备,东风也齐了。
甚好。
卞有离看着好几个大夫围着江延,自己也帮不上忙,索性给他们腾个地方,心情很好地出门去看周围景色。
天地空阔,云高草青,风越过平坦的大片土地吹过来,令人心旷神怡。
自从来到此处,遇上的种种事情就没件顺心的,对这大好的风光也都没能认真欣赏一番,不免可惜。卞有离愉悦地吹了一会儿风,想到自己再也不用待在这儿,对眼前风光的好感又高了一层,顿觉天更澄澈,风更朗润了。
看来只有临离别,才能发觉某地更多的妙处。
边塞荒烟远,车马载归人。
为了照顾江延这个尚有些虚弱的人,卞有离特意放慢了速度,一行人悠悠缓行,走了比往常要多上近十天时间的路程,总算是到了琼宁。
在江延刚醒没多久,意识半混沌半清醒的时候,曾对卞有离客气地表达过谢意。卞有离却懒得领他这个情,毫不转弯地表示自己不是很待见他这套:“得了吧江延,反正这里也没人看见,虚言虚礼不要也罢,你就叫我名字吧。”
他这言语间虽然不是很客气,但二人之间的关系竟因此奇异地拉进了不少。到琼宁后,江延也不再跟他客套,利利落落地告了辞。于是一人往太傅府,一人往王宫而去。
卞有离骑马直接赶到王宫,在去长泰殿的路上,正巧碰上元禾。
他这次回来并没有告知阮羲,路上江延也不曾写信,是以元禾当然没想到他会在这里,见到之后不禁大吃一惊,马上就要回去通报。
“不必回去了,”卞有离眼疾手快地拦住她,“你去请秦掌司到太傅府一趟,我和王上稍后过去看望江延大人。”
“江大人?”元禾愣道,显然对此不是很能理解。
卞有离不欲和她多说,只是叫她去请人,不要耽误时候。元禾自然不敢怠慢,匆匆告退往秦掌司处去了。
支走元禾,卞有离独自走到长泰殿,路上再没遇见别人,十分顺遂地到了目的地,然后把守门的人都遣开了去。反正众人都知道王上待将军的态度,也就不坚持,装作没看见地放他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