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如此,因为阮羲并不很相信这个从没见过的陈将军,卞有离为求谨慎,也瞒了下来。
那日送阮羲的车马都是从琼宁带来的人,在明察的调遣下,静悄悄地集合又出发。然而直到后来,陈将军来见卞有离却没见阮羲时,竟然一句话都没有问。
“我不知道,”卞有离诚实道,“我也觉得挺奇怪。”
按理说,为人臣子,意识到君王突然不见,总该说一句,问问行踪,表示一下关心才是。
可陈将军的反应,就像从来没见过王上,由始至终只有卞有离一人似的,一点疑问都没有。
“要不要问问他?”
卞有离立即否决:“算了,别问了。”想了想,他又道:“你看见他的时候,多留意一下吧。”
闰六点头应下:“不过,他最近恐怕都不能回来。”
被卞有离留在洛国,陈将军要回来,至少得等这边有消息才行,但是这件事情也急不得,急也没用。
闰六在屋里待不住,说去城里转转,打听一下情况。卞有离知道他性格,没多说就允了。
等闰六出去,卞有离重新展开手里的信,又看了几遍。
阮羲在信里简明地叙述了一下一路行程,接着便问道,雨可停了,归期几何?
归期?
卞有离细细品味了一下这个词,竟然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他偏头看向窗外,土地还是湿润的,水汽仍旧氤氲,可是天上已经没了之前的阴翳,甚至有几个时辰,可以看得见日光从云缝里透出来。
快了,卞有离把信仔细地叠起来,心道,天气就要晴朗起来,不会很久了。
然而,却也没有特别快。
风平浪静的日子这么过了几天后,驻扎在洛国的陈将军遣人来问,何时能撤退。
事情的发展有点出乎卞有离的意料,他原以为不用多久,洛国就能放回江延的。
思索半晌后,卞有离叫来闰六,对他嘱咐:“闰大哥,你带一两个人乔装混进洛国,看看他们为何还没有动静。”
闰六领命而去,当天却没有回来,也没传回消息,跟着去的人,亦是一个也不见。
等到次日傍晚,仍然没有见到闰六身影,其余人也是半点音讯都没有。
夜幕初降时,小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卞有离此时感到了一丝不安,都走到这一步了,难道功亏一篑?
他随手抓起桌上的伞,准备出去一趟。才出了门,就见远处走来几个人影,在夜色里影影绰绰,显得很模糊,但卞有离还是可以辨认出来,领头的人是闰六。
让闰六去打探个消息,一走就是将近两天,卞有离生怕他出了什么意外,当下连伞都没打开,直接就朝着几个人走去。
临走之前,卞有离跟闰六说过,带一两个人即可,越少越方便行事。所以出门时,闰六只带了两个人,还到卞有离面前报备了一下。
可是现在,虽然是在夜里,卞有离看着对面走来的一群人,也明显感觉到,这不止三个人。
卞有离迎面走向他们,走到互相可以看清彼此时,终于知道为什么多了几个人。
闰六和另一个兄弟协力架着一个人,见到卞有离近前,忙道:“将军,快,江大人!”
他们肩上架着的人,赫然就是久寻不得的江延。
第四十七章
卞有离吃了一惊, 上前一步跟闰六合力架住江延,一边往房间走一边侧头去看。
果然是江延,没有错。
可是, 怎么会这样?
江延看起来很不好, 人一直是处于昏迷状态的, 衣服上除了雨水,还有刀剑留下的破损痕迹。卞有离配合着闰六把江延安放到床上, 皱眉看着闰六:“怎么回事?”
闰六身上也都湿透了, 有点狼狈。他暂时没顾得上回答卞有离, 而是回头对那莫名多出来的几个人道:“大夫, 你们快看看他。”
原来是医者?卞有离听到闰六的话, 也赶紧侧身让开位置让大夫过去,自己站到闰六旁边。
趁着大夫给在床前察看的间隙, 闰六把前因后果跟卞有离讲了一遍。
昨天早上, 闰六带了两个人出去打听情况, 进了洛国后,先混迹在占下不久的五座城池里活动。
整整一天, 他们在各个地方都待了一些时候, 但没收集到什么有用的信息。闰六觉得这样没必要,正好天色也晚了,就想着先不回去, 找个地方过一宿。
然而三个人出来得匆忙,没带银子。眼看着就要露宿街头,其中一个人就提议道, 现在城中驿站也是荆国的士兵在看管,不如去那里歇下。
没带银钱,天又黑了,闰六想了想,便决定采纳这个建议。三人朝着城里的驿站走去,刚见到驿站的灯光,突然从暗处来了一群人。
这群人行动速度极快,后面的人基本上是一身夜行衣的装扮,手持兵器,看模样是在追赶什么人。他们人数不少,从人眼前过去的时候却像是一闪而过,而且无声无息。
“我寻思咱们才拿下此地,若突然出了什么事,以后追究起来恐怕难办,就想追去看,”闰六说着指了指床上的人,“他们太快了,我追了半天,才在很远的地方看到人,江大人那时候靠在墙底下。”
卞有离蹙着眉头:“你追过去之后,看到多少人?”
闰六想了想,没想出来,只得道:“我没注意数,十几个左右吧,反正都被江大人打趴下了,他自己也晕在地上。我过去一看,竟然是江大人,赶紧给带出来了。”
十几个黑衣人,是之前出使时遇见的那群人吗?卞有离看着江延,沉思了片刻,又看向闰六:“既然昨晚你们就见到了江延,为何现在才回来?”
闰六苦着脸道:“因为江大人晕过去了啊,洛国的大夫那我肯定信不过。所以我就又回来,找了大夫带到那边,一直忙到下午,就……没顾上叫人来说一声。”
他们这边说着话,大夫们已经看完江延的情况,正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卞有离见状不再询问闰六,反正大体情况也都了解了,便对几个医者问道:“大夫,他可好?”
几个人对视了一下,接着推出了里面看起来年纪最大的一位,让他来说。
“回将军,”这位老者果然有些见识,不紧不慢地行了一礼,道,“这位大人所患乃是旧疾,加上过于劳累,体力不支,后来又淋了雨,这一时半刻的,恐怕还醒不了。”
“醒不了?”卞有离默然一瞬,道,“可有法子让他恢复得快一点?”
黑衣人的存在让卞有离觉得不安,那些都是什么人,为了什么目的,眼下自己都还不清楚。而这里目前可靠的人也不多,又接近洛国,危险极大。
他们费尽周折,就是为了逼洛国送回江延,却没料到,竟然以这样一种近乎荒唐的方式找回了人。
不过,无论怎么说,人找回来了,此行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这个地方,不宜久留。
卞有离是想尽快带江延离开的,可是江延如今这个状况,显然是走不了。
“这……”老者为难地迟疑了一下,“将军可听说过盈止草?”
“听说过,现在需要盈止草?”
老者缓缓点头:“不错,这位大人昏迷至今,若是没有盈止草入药,再昏睡个十天八天的,也是正常。可盈止草基本都收在王宫,供朝中一位大人使用,此地虽然临近洛国,仍然一药难求。”
卞有离闻言,脸上登时露出些许无奈。
这该怎么说?民间没有盈止草,都是因为江延,而现在江延在民间需要盈止草,却因为他自己的缘故,根本就找不着。
面对这种令人哭笑不得的局面,卞有离能忍着不予置评,闰六就没这么含蓄的反应了,直接道:“哎呀大夫,这就是朝中需要盈止草的那位大人。”
老者一愣:“这就是江延大人?”
闰六点头。
旁边的大夫遗憾道:“原来他就是,这真是造化弄人。可如果连江大人身上都没带盈止草的话,我们这样的边陲小城,更加无能为力了。”
卞有离恳切地问道:“大夫,没有其他办法吗?”
几个人纷纷摇头,一丝犹豫都没有,可见盈止草这东西,实在不好弄。
卞有离叹了一口气,只得认了。
盈止草的事没办法,卞有离又问了几位大夫一些别的,让他们开了方子,留了药材,才叫闰六好生送他们出去。
江延犹自昏睡,卞有离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看见桌上的药包和方子,才想起来要煎药,连忙从外头喊了几个人照方煎药,又派人打水给江延沐浴更衣。
闰六送大夫回来后,见卞有离自己撑伞在门外站着,神色空茫,不知道在想什么。
“将军?”
卞有离慢慢调转视线望向闰六:“回来了?”
“嗯,已经送几位大夫离开了,”闰六疑惑道,“将军,你站外头做什么?”
“没什么,雨要停了。”卞有离道。
这场雨,从狂暴到细微,终于要下到头了。
闰六一呆,觉得这个话题莫名其妙得很。他想了想,实在没想明白,便讷讷地接了句:“是啊,要停了。”
雨要停了,卞有离失神地想,可我还是不能走,这次,恐怕要失约了。
闰六觉得有点奇怪,可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正在犹豫着如何开口,身后突然跑来一个人。
“将军,有信来!”
第四十八章
信是从琼宁而来, 阮羲说他们已经到宫里了,洛国派人送了信,说不日会有使者来访, 问卞有离这边的雨停了没有。
隐含之意, 是在问他, 雨若已停,是不是到了归期?
闰六一直在旁边站着, 等卞有离读完信, 仔细折好捏在手里, 他看了看卞有离的神情, 感觉到将军似乎心情不好, 便小心问道:“将军,怎么了?”
“嗯?”卞有离像是忘了闰六在一旁, 被他一问, 不禁吓了一跳, 然后道:“没事,明察他们到琼宁了。我们要想办法找盈止草……你在这儿守着, 我去附近的几个洛国城镇问问。”
闰六看了眼站在几步之外来送信的士兵, 小声提议道:“那,将军,你要不要先回了信再说?”
卞有离拿着手里的信封, 迟疑了一下,轻轻摇头:“你让送信的人回去吧,就说, 雨还没停。”
说完,他直接向着门外走去,看样子是准备出去打听盈止草的下落。
雨诚然是没停,但也绝对下不了很久。闰六愣愣地看着卞有离头也不回地出了门,一时没反应过来。
雨里的人今日没着戎装,一身干干净净的素白布衣,墨发半挽半披,身形显得有些清瘦。他撑了一把淡青色的油布伞,无人随同,竟然有种难以言喻的孑然。
一旁的小兵见卞有离没有回信,就这么出了门,左右看了看,凑到闰六身前询道:“闰将军,将军是什么吩咐?”
闰六叹了口气,摆手道:“你去跟送信的人说,雨没停,让他走吧!”
荆洛交界的洛国一边,没有邺平的热闹,但市井之中人马往来,店铺林立,也并不算冷清。
起码像客栈、粮店、药铺、钱庄这些营生,都是一应俱全,还有做各种买卖的其他商家,也都活跃在城里。
卞有离出来的时候,连马也没骑,一个人步行就走到了此处。他心里清楚,盈止草不是走得快就能找到的,索性也就不着急了,反正急也没用。
几座城镇的药铺加起来,统共也没有多少家。卞有离在一些茶楼酒肆里打听了一遍,到各个药铺医馆走了一遭,一无所获,时间也不过才去了三四日。
街市上有形形色|色的人,生意人,庄稼人,偶尔也有一些衣着不凡或者车马豪华的富贵之家走过。
雨已经不下了,所以卞有离的伞不知道也丢在了哪儿。此时除了衣物之外,他的银钱也用完了,全身上下只剩一柄佩剑。
再不回去,只能露宿街头了。卞有离在路上仔细分辨着自己来时的方向,一边走一边回忆,正专注地思索着,突然从旁边的店里冲出来一个人。
任谁好端端地走在路上,这么冷不丁被吓一跳,应该都不会十分淡定。卞有离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眼前的路被一道人影拦下,自然也不会泰然地站着。
他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手扶在剑柄上,警觉地盯着来人:“你是什么人?”
来人是一个大约三四十岁的汉子,虎背熊腰的体格,一脸没剃干净的胡子,不过面上倒是没什么凶光。他站到卞有离对面,双手交叠胸前,深深一揖:“惊扰公子了,小的李二,是这剑阁的铁匠。”
卞有离闻言看向旁边,果见店铺外题了“剑阁”二字,想来是铺子的名号。再向门内看去,里面放着不少兵器,尤其是各种刀剑,这人说得应该是实话。
“李先生,”卞有离的手从剑柄上略微离开了一点,“你拦下我,不知所为何事,你认识我吗?”
李二面带激动地往前走了一步,见卞有离跟着毫不犹豫地退了一步后,才不好意思地停下步子,挠了挠头道:“公子身上所佩之剑,可是雨施剑?”
卞有离心里一惊,顿了顿,才点头道:“是。”
他身上的佩剑确是雨施剑无疑,自阮羲赠予此剑,卞有离就从未使其离身。只是阮羲此前和他提过,雨施剑乃是荆国王室所传,李二不过是洛国一个普通铁匠,怎能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