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姬洛没想到那老妇居然也生有一副侠骨热肠,为人所救,在不拖累的情况下竟还知躲起来策应,着实惊了一把。
“走!”
姬洛当机立断,扶了她一手,两人沿着小道过松林,一路走得十分顺畅,眼看村子就在前方山坡下,但显然,刚才那一波只是先锋,还有高手埋伏在必经的出口处,伺机而动。
沈氏虽然镇定,但明显江湖经验不足,一见坡下田埂往来有人,以为已经安全,忍不住快跑了两步。可她哪里知道,有心杀人的人,会留有后手,等着最好的时机。
她这一跑,脱了姬洛庇护的近身范围。
姬洛正准备示警,林子里却先飞来一颗松子,打在沈氏腿上,她脚步一绊,扑在雪里,刚好躲过埋伏的暴击。
这时,斜地里跃出一人,手持银色短剑,向沈氏突刺。姬洛足下一点,飞身回护,地上却突然窜出数枚钉钩,将他脚步缠住。
钩钉铁爪杀伤力小,对姬洛来说更是伤不到皮肉,可三息之内甩不脱,十个人缠他,分出一个人追到沈氏,那么就算他最后杀尽所有人,也算失败。
“朝坡下滚!”姬洛果断应变。
沈氏闻言,当真咬牙贴地,顺着缓坡滚走。
她年纪大了,可反应竟丁点不乱。这雪厚坡缓,人又穿得厚,她清楚身子上不会受伤,但却能借助速度躲开突袭,于是迅速照做。果真,那人刺了好几下,居然一次没砍中。
姬洛将钉钩爪子诱至一处,再拿手中决明剑一缠,用内力将锁链崩断。
断链之后,他腰上“玉城雪岭”飞出,就着雪地横扫一片直至有红血流出,他才撤手,当机立断以剑撞剑,以“决明”冲击“玉城雪岭”的剑柄,后者趁着崩力加速,飞下缓坡,将杀手穿了个透心凉。
姬洛提着决明剑,朝着松子飞来的方向多望了片刻,却没瞧见半个人影,只探看出一行清浅的脚印。随后,他下了缓坡,走到老妇身前,伸手:“夫人,没事吧?”
话音刚落,只听耳后生风,雪底下还有一个没死透的,咬牙横飞了一道钩钉。
同一时间,有一道稚嫩的男声在头上松林响起:“小心!”刚才用松子好心示警的人竟然没有走。
姬洛闻声,一招扫腿,长剑“玉城雪岭”嗡地一声飞回他的左手,剑身将锁链缠住,同时反手一招,驾驭决明短剑飞出,将匍匐在雪地里的人刺死。只是角力时锁链崩断,尤有余劲的钩钉往前带了一把,抓破了姬洛后背的衣服。
不远处的官道上停着一辆马车,车上肥头大耳的人正抱着暖手炉打瞌睡,听得车窗叩响,瞬间惊坐起来,一脑门磕在了顶棚上。
“六爷。”在窗外说话的是钱百业的心腹,张甲。
钱百业撩开羊皮帘子,眯眼问:“怎样?看清楚了吗?”
“小的在林子里头伏着,一直等人都走光了才出来。他们用的钩索把那小子的衣服划烂了,背上果然有一道日月星的图纹。”
张甲刚说完,钱百业先是一愣,露出惊愕的神情,口中不自觉念叨:“没想到啊,这个姬洛竟然是……”话戛然而止,钱百业藏不住情绪,一掌把手头的两个山核桃同时捏碎,脸上瞬间涌出狂喜:“果然,那个人没有骗我,奇货可居!奇货可居啊!”
“可是六爷,我们已经和姓姬的那小子说定了,这同时做两家生意,怕是失信于人。”张甲并不知道那图纹的含义,只是跟着钱百业做了十几年的生意,算是商场上的老人,该懂的门道都懂。
“诶……”钱百业拖长尾调,拍了拍桌面,眼中泛起金光,“哪里算得上失信?这世上只说货不能卖两家,可没说不能四方牟利!我们是商人,又不是掮客,更不是大善人,管那么多作甚,你现在上车来,叫车夫调头,我们去找那个人,我要跟他好好谈一谈这笔买卖!”
张甲劝不了,也就不再这个问题上死磕,只是上到车辕上时,忍不住添了句嘴:“对了,六爷,刚才我在林子里发现,好像还有一个出声示警的人,不知来路,要不要……”
钱百业粗话爆出:“干我们屁事儿!走漏风声,也是派杀手的那位该担心的,何况,姬洛也不是吃素的,你以为他不会查?今儿我们就是凑个热闹罢了!”
“是。”张甲坐在车外不再搭话,抬手示意车夫调头。
钱百业的心情好上了天,疏朗的笑声从车内一阵接一阵儿传出:“张甲,你跟了我有十七年了吧,也知道我这个人向来只讲利益,只是,那个灰袍人能打动我,也不全是这一个原因,我也有点儿私心,若这事儿真成了,可谓是多方共赢,一个小小的‘长安公府’算什么,也许我能成为第二个吕不韦。”
作者有话要说: 五月底了,我竟然还在使用暖气……受不了了,迫切盼望夏天_(:з」∠)_
第194章
得救的沈氏看姬洛后背衣衫碎不成样,也不好意思让人裸于冰雪, 于是便邀姬洛往前头村中歇脚, 说是将就她儿子的衣服换上, 避了风雪再说。姬洛本就出于打探的目的,这一请,正中下怀。
房屋沿山势建在西北角上,似乎有刻意避开喧闹的意思,偏了大道, 四邻都离得稍稍有些远。一圈篱笆里头,屋舍足有三间,外头挖渠引水,正好在门前矮凼里灌出个不大不小的池子, 养了荷花, 此刻残荷枯尽, 面上积了雪,没有翻动的痕迹, 下头倒是兴许沉着好藕。
打从进门开始, 无论是找衣裳,还是烧灶热水,都是沈氏忙前忙后, 亲力亲为,这让知道她身份的姬洛实在有些惊讶。
“少侠还请不要嫌弃,这是我儿的旧衣,我瞧你俩身量相仿, 便先凑合着,穿来御御寒,别冻出个好歹,那就罪过了。”沈氏把衣服往姬洛手头一递,看他背后漏风还往门前站,便推了一把手,把人给挤进屋,随后关了门,往灶房去,“你先换着,我去烧个水,可得吃碗热汤饭再走。”
沈氏的身影消失在屋前,姬洛捧着衣服,一声不吭进里屋换。桌上立着一面铜镜,姬洛两眼被雪地白光一折,回头时正好望见背上的纹路,他伸手摸了一把,想起了在洛水时的情景。
在哀牢山上,姬洛也曾向相故衣旁敲侧击打探过九章纹的事情,相故衣只解释说,因为楼中并非人人相熟相识,对身份总得有个判断,于是他们除了以《太玄经》中九天为号,也在楼主征召下,各有章纹凭信之物。
其实也就是个通关文牒,私人钤记一类的东西,除了泗水的人,其他人并不识得,这也能解释,为什么燕素仪在白门后山丢了她的珠子,也并没急着寻回。
此时再见,已物是人非,姬洛心境大不同往日,诸般情绪涌动,最后愣是避开了镜面,匆忙换衣。待套好外衫后,他一面整冠,一面从里屋走出,在正堂多徘徊了一刻,瞧见左侧有一间打了布帘子的静室,趁人未归,便悄悄走了进去。
家里头清贫,一应都是书香摆设,一眼望去,能全见个通透。这静室教人一瞅,便知是读书写字,挑灯苦思的地方,只是念书的人不再好学,便凭空多了些杂物堆陈。
靠最里边的墙壁前置了一张香案,纵使旁边架子上的书册沾了陈年的灰,这儿也干净得一尘不染。
案上摆了烛火,点了长明灯,正心立着一块牌位,上书“先考风公世昭府君之灵位”几个字,显然是立给沈氏过世的夫君,也就是风马默他亲爹的。
“风世昭?风马默的父亲名叫风世昭?”姬洛对着已故先人拜了拜,心中一动,不知为何,觉得这个名字格外熟悉,这种熟悉,不亚于他对惠仁先生。
正待他试图绞尽脑汁回忆时,门外传来说话声,灶房的柴门被推开,沈氏出来应了两声,姬洛猜到是风马默回来了,立刻出了静室,装作收束袖口的样子,低头朝门前快走。
堂门先一步被拉开,风马默看到他,立刻警惕起来,面色很不好看:“你怎么在这里?”说着,他看了一眼自家母亲,往台阶下退了一步,左手臂稍稍抬起,将赶来的沈氏往后拦了拦,这才续道:“如果是因为帝师阁的事情,你大可以冲我来?”
沈氏乍见这阵势,虽然不懂,但却也猜出两人或有误会,她是个明事理的,于是将儿子拉到一边,把午时惊魂的事儿都说了一遍,最后指了指姬洛,又趁手推了风马默一把:“快谢谢为娘的救命恩人。”
“多谢。”风马默一副见鬼的模样,虽然不大自在,但还是照他老娘说的,朝姬洛拱了拱手。沈氏嫌弃地瞥了一眼,朝儿子后脑勺拍了一巴掌:“你这什么态度!好了,你在这儿陪恩公说说话,我先去烧饭,到时候叫你俩。”
等沈氏一走,风马默拔腿快步朝屋子里走,经过姬洛身前时许是走得急了,跛足打了个摆子,差点前扑磕上门槛。姬洛下意识要带他一把,却被风马默冷冷地瞪了一眼。
“直说吧,我娘只是个山野粗妇,不喜欢住在城里,所以我给她在这里安置了房子,派了暗卫保护,你在城里过着风流日子,怎么在这犄角旮旯就救得这么及时?”风马默在垫子上跪坐下来,冷冷一笑:“你冲我来的?”
都是聪明人,姬洛也不跟他兜圈子,径自在他身边坐下,直言道:“当然不是,但也同你脱不得干系,你就不想问问,是谁要杀你母亲?”
风马默很有点脾气,何况自己之前还坑害过姬洛,此刻,他显然不太想问,所以干脆默不作声,自个儿琢磨:姬洛来长安,无非是因为被自己坑害,在江南武林人人喊打,逼不得已避祸。虽然如今共事一主,但保不准他心里有恨,只是这火气要撒,就得找对人,自己是一个,或许,那个人也是一个……
难道说,姬洛已经和那个人打过照面了?
风马默抬了抬眼皮,虽有怀疑,但他素来多思多虑,城府极深,因而并未表现出大起大落的情绪,反而异常冷静:“动手的是他?”
姬洛趁机诈他:“被人算计的滋味可好?那灰袍人可差点儿借你的手搅翻了帝师阁,只是他没告诉你师昂诈死的消息,兴许并不想让你有去有回呢?你敢说你们之间没有半点隔阂?”
隔阂?
这一遭急声抢话,风马默的思绪忽然被打乱,他想要接着那千丝万缕的灵感往下发散,可是姬洛却偏不让他有反应过来的机会,立刻拿话又堵了上来:“我要人无人,如何能哄骗得你?你若不信,尽可以自己去查!”
姬洛的情况,风马默再清楚不过。这个人在长安待了数月,自然有‘芥子尘网’监视,六星将同为一体,若他有异动,宗平陆不可能不告知,除非他根本没有说谎。
想到这儿,风马默顿时脸色大变,心中嘀咕:这姬洛可是足足被师昂追杀了一年有余,江南武林至今还有人唾弃,就算他想演戏,也不可能号令整个武林陪同。何况,当初我在有琼京上给他下套,自认为是神来一笔的妙计,连重夷都没想到,除非眼前这个人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否则不该有任何应对。
“难道说,那个灰袍人打一开始就算准了我不会诚心跟他合作,帝师阁失败后,他怕我把事情暴露给姬洛,所以想用我母亲的性命挟制我,好再加利用?”风马默恃才傲物,心中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推量他人,再加上他和灰袍人联手,本就互相利用,姬洛一兴挑拨,他心里头当即便动摇了三分。
姬洛看他脸色沉下来,立刻又再追补一句,替他坐实猜想:“我在松林交手时,发现刺客有意使用短剑,若你娘身死,好大一盆污水泼下来,我怕是百口莫辩。风兄是个聪明人,不用我继续深说,如果事情真的发生,后果会怎样。”
“是,我对你无甚好感,你八成对我也怀恨在心,就我俩这种关系,事情一旦发生,我多半怒极攻心,要杀你偿命,”风马默嗤笑一声,心中有怒却隐而不发,只将眉头皱成川字,露出阴毒的目光,“姬洛你不是任人宰割之辈,若你我生隙,斗得你死我活,保不准就真让第三人渔翁得利,怎么,你想和我联手?”
姬洛却并不按常理出牌,只是闲闲一笑,很不客气地说道:“有些事你心里清楚便好,联手就不必了,我不是东郭先生,你难道想做中山狼?与虎谋皮,太过兵行险着。”
虽然这一番话明嘲暗讽,但风马默听过后,却放心下来——姬洛本就和他不对付,如果那么轻易出口游说,反而猫腻更深,倒是现在这样,更符合他的为人。毕竟只有软弱无力的人,才会拼命拉帮结派以求自保。
“不论怎样,还是要谢过你对家母的援手!”风马默瞬间露出微笑,起身拱手朝姬洛一拜。
姬洛一同起身回礼:“这身衣服就当谢礼了。该说的话我说完了,风兄心里有数便好。我还有事,请代我向令堂赔礼。”说完,他跨步出门,离开了荷塘院落。
等人走后,风马默用手背靠了一把额头,拭去渗出的涔涔冷汗,随后阴沉着脸色,将屋门紧闭,转头入了静室。
他站在香案前久久伫立。本该做到情绪收放自如的他却刹那破功,在盯看堂上的灵位时,表情渐渐扭曲,凶恶得宛如锁魂厉鬼。
“是你,都是你!你活着的时候,为了泗水抛妻弃子,没想到你死了,还要留下祸患,祸害我和母亲!”风马默抬手朝前一指,压低声音对着牌位怒骂,情绪爆发下,他双眼在一瞬眦裂,爬满殷红的血丝,“如果不是你,那些人也不会找上我,他们就像吸血的蜱虫,居然还没有死绝!明明楼中楼已经炸了,他们竟然还没有死绝!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