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传令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姬婼

作者:姬婼  录入:04-11

  公输沁松手,将他推到地上,起身拿手巾擦去脸上的秽物。贺管事看他人不老实,又补了一脚,狠狠踹在心窝。姓何的呛咳两声,忙道:“别打别打,只要你们保证不动手,我全都说!”
  贺管事收脚,公输沁走回来问:“是什么?”
  “是……”何掌柜向林子里的人看了一圈,缩头缩脑,“是去北海故鸢宫的钥匙。我在这里做了十年生意,或多或少听人提过。”
  “那你杀我,也是为了钥匙?”公输沁质问。
  “天可怜见的,谁说我想杀你了!杀人?我哪儿敢呀!我就贪点小财,想打晕你抢钥匙罢了,只是你突然转过身,我怕被认出,才……”何掌柜抬了抬眼皮,一脸无辜,“哪想你是公输府的人,在青州,谁不知道故鸢宫是公输家设计的,万一你晓得内情,发财没成,那我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你的武功?”
  何掌柜瘪着嘴:“乱世总要会点功夫傍身,我开门做生意,往来的都不是知根知底的人,要有人上来给我捅一刀,那我多年积蓄不就全没了?”
  贺管事却不怎么信他,挥起拳头威吓:“你还不讲真话!”
  “杀了我也讲不出。”姓何的狞笑一声,硬气起来。
  公输沁姑且信了他的鬼话,点了两个手脚麻利的,跟贺管事先把人抬回客栈锁起来,自己却落在队伍最后,用手戳了戳姬洛的脑门,指着高念的背影,嗔道:“你个小机灵鬼!”
  姬洛一瞧她细长指甲,怕给戳个窟窿,忙往一侧横跳,躲了开去,攀着一棵香樟的树干,乐得直笑:“还不是为了帮夫人你,谢你救命之恩。”
  公输沁长出一口气,摆手放他一马:“说吧,你有什么想法。”
  “他不是凶手,”姬洛敛了笑,做了个指引的手势,把公输沁引到刚才何掌柜被截住的位置,指着地上黑泥正色道,“你瞧他方才逃跑时落下的脚印,很重,既然武功都暴露了,如果他当真怀有绝世轻功,根本没必要再藏拙,甩脱了人一头扎进山中,我们根本不可能搜山。”
  “但我看他却亦不似个好汉!”公输沁留了一步,用指腹搓了搓刚才三人相斗时摧折的断木截面,皱眉道,“若凶手真不是他,那便是说,这个人还在我们之中?毒蛇伏于身侧,真叫人不寒而栗。”
  姬洛颔首:“蛇伏于草丛不可见,但若引蛇出洞呢?”
  “太危险,我不愿我的人涉险。”公输沁不是没有听懂他的意思,也许只需要一晚,便可真相大白,但这样对她来说,对她来此的任务来说,都是潜在的威胁,她不敢冒险,也不愿冒险。
  “但愿真是因为危险。”姬洛嗤笑一声,脸上露出戏谑的表情。
  公输沁被他盯得不自在,忽地打了个激灵,心中不悦,也便冷了声,干巴巴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除了你的人,便只剩下卫洗夫妇和客栈小二,你在怕,”姬洛勾起嘴角,“公输家主,你在怕那个穷凶极恶的凶手会是你认识的人。”
  被他一言道破,公输沁一怔,骤然心跳加快,却仍死鸭子嘴硬:“不会!我现在宁可相信就是怪力乱神,不用说了,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离开这个鬼地方。”
  姬洛摇头叹息道:“一夜变数太大,也许明日晨起,又有人身首异处,如此,你又希望那人是谁?”
  四下黑寂,纵使持着火把,也有被山林妖魅包围窥伺之感。公输沁摸着手上一圈鸡皮疙瘩,越想越怕,散漫躲避的目光最后还是定定地,落在了身前的青年脸上。
  必须要刺激她一下。
  姬洛暗自想:这位女家主,小心谨慎,怕行差踏错也便罢了,心肠偏还又软又固执,也不想想,如果真是自己人,岂不是藏狼于羊窝?何掌柜贪财夺钥,说明钥匙一开始就不在他手中,那给公输沁送钥匙的自然是真凶,真凶既然已经得到了东西,那么杀人的动机便有待考究——
  要么是处心积虑利用,那么最后他一定会从公输沁这里再取回钥匙,和公输府有关的东西,这妇人会让?会乖乖搁回门前等人来拿,然后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当然不会,只要她敢随身携带,就有可能发生流血事件。
  要么对钥匙不感兴趣,如此一来,杀人的动机就不是为财。没有动机的动机才是最可怕的,万一是个疯子,就想每晚杀个人来祭天呢?
  公输沁心头煎熬,反复思量,始终不语,直到行至客栈篱笆边儿上的槐树下,她抬头看着木楼灯火,才嘘声长叹:“你一次说完,免得叫人提心吊胆。”
  “其实事情说简单也简单,只要夫人愿意把你那竹蜓借给在下一用。”见她妥协,姬洛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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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将下雨,骊山里闷得如同炼丹炉子,顶头上黑云低沉,仿佛悬于头首,阴森森压得人气息难匀。手脚处的旧伤虽已长好,但伤筋动骨,落下病根,一到这个时候,公输就蜷缩一团,痛得在地上打滚。
  今次多了个李舟阳在身侧,替他按穴推血,只是,内力能使人舒缓,却不能彻底根治伤痛,更不能减轻心头负担。
  “莫白费力,若是看不下去,便往山中练剑即可,我忍忍就好。”公输撑着虚弱的身子,缩进角落,用破庙里的烂板子把自己挡住,同李舟阳隔得远远的。
  李舟阳皱眉打断他:“我是怕你痛到咬舌。”
  “咬舌?”公输干笑,干涩嘶哑的声音从飞舞的尘屑中透出,极尽疲态,“哈哈哈,你不知道,咬舌自尽的人都是被活活痛死的吗?我才没那么蠢!”冷汗顺着鼻梁滑进张开的嘴巴,公输的舌头吃到腥咸,整个人闷了一会,眼神蘧然黯淡:“这是我该受的惩罚。”
  李舟阳盘腿坐在地上,没说话也没走。
  公输大口抽冷气,牙关发出“嘶嘶”的气音,等一轮痛楚之后,他像只被剔了骨头的公鸡,瘫软在地,犹如烂泥。
  这时候,跟着李舟阳寸步不离的小奶狗呜咽了两声,公输探出头来,盯着那个背影,勃然大怒:“滚呐!滚呐!”
  李舟阳被他催烦了,便说:“我今日的剑已经练完了。”说完,伸手往地下一拍,砸断的木条凌空飞起,被他左手一搅,疾电般冲出庙门,在正前方的树上凿穿个大洞。
  只听得他冷冷道:“没有人能强求我做事。”
  公输咽了咽口水,趴在破木架上,盯着那挺拔的背脊和漠然的背影,不由自嘲:“年轻人脾气还挺大。”
  小狗舔了舔李舟阳的手,李舟阳张开左手掌,罩着狗脸,欲将推开,却没曾想,那小家伙以为这人在跟自己逗玩,撒腿蹦跳两下,蹿进了剑客的怀中。李舟阳失笑,只得将奶狗抱起,一边顺着皮毛抚摸,一边问道:“你有这力气,不如说说,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公输缩回干草堆上,背身依靠堆起的烂门板,默了一晌,问:“你有恨过什么人吗?”
  “我的仇人已经死了。”
  “真幸运,不必活在仇恨中,日夜相煎。”
  公输如是道,李舟阳闻言,手上失了轻重,蓦然一顿,那小狗呜咽叫了一声,好不可怜,他却恍若未闻。
  短短三字,真如个天大的笑话——无法手刃桓温,曾是他痛苦的来源。
  也不说非要杀人,杀人无趣,但手起刀落更像是一种仪式,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信仰,良心得安,好似能亲自证明,天道好轮回不是空话。
  公输也不管他听没听进去,顺着方才的话说,骨子里竟有股悲凉:“一直活在仇恨里,最后就会变成我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
  衣衫褴褛,形容丑陋?亦或是夜夜难寐,怆然凄苦?可男儿顶天立地,仇怨在前,可能作壁上观?不能,常言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李舟阳闭眼,长长一叹,身上的杀气不自觉涌了出来。怀中的奶狗一惊,哀叫一声,在他手臂上一撞,冲出了破庙,在石阶下一步三回头。
  过了一会,叆叇层云勉强散开,痛苦缓和些许,公输“呵”地笑了一声,两手展开,向后一仰,整个人挂在架子上,像农家暴晒的枯瘦肉干,哑着嗓子说道:“适才你不是问为何我会落到如此境地……别急,续上一回,容我先说个兄弟反目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小可爱们~mua~


第222章
  “五人结拜之后,很快打成一片, 在老大授意下, 严竞春将他从那个木匠遗物里取来的梅花钥分出, 一人一柄。而后,他们结伴从海岱山西侧入,一直寻着北海的方向,搜寻传说中的故鸢宫,”公输顿了顿, 语调慢下来,颇为绵长,“没想到,还真被他们找到。”
  李舟阳笑道:“传说未必是空穴来风。”
  “所谓的钥匙, 并非常人理解的锁钥, 而是一种路引。海岱山深处, 山高水曲,空涧险滩夹杂, 又少人烟多野兽, 可谓天然迷谷,正是因为地势错综复杂,所以百年前公输府的人建造时, 设置了五块木矩盘,嵌于山中,只要将五梅钥依次放入盘上,会有一方陷落, 指向正确的道路……”
  李舟阳垂眸,拈起芒鞋上沾土的草茎,一边听他讲,一边在铺满灰尘的石地上,画梅花图。左手用力不均,花瓣歪歪扭扭,他便推土重画,反复几次,直至公输语毕,他一挥袖,梅花破碎,沙土散入风中。
  只听他问道:“那故鸢宫是哪般模样?”
  “美而不可方物。”公输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似可乘风而走,也似怕惊碎琉璃美梦,“我活了一辈子,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地方,那种美,让我开始笃信北海王与王妃催人泪下的情意。”说到这里,他的语调陡然转急,脖颈上血管暴跳,眼睛胀得赤红,“什么妒忌之说,什么亡魂镇压,当你站在山中时,你就知道那些连狗屁都不是!”
  如果公输还有脚,此刻一定暴跳如雷。
  李舟阳闭眼,喃喃自语:“山中有什么?”
  “花,成片的鸢尾花,世上各色,尽在此中。”
  “除此之外呢?”
  “纸鸢和木屋。”公输低笑,那笑声音色本沉,带着嘲弄与嗤鄙,而后愈发响亮,又因腹中气息绵长,久久不绝。闻者不喜,反觉得头皮发麻。
  笑够了,笑音戛然而止,公输板着脸,神情十分淡漠:“五兄弟瞧见那一幕时,惊呆了,这里没有华美的宫殿,也没有堆积的金山银山,和传说大相径庭。哈哈哈!不,不不不!山里其实什么都没有,没有!所有误入此中的人,都像是一种玷污!”
  “后来呢?”
  “后来?”公输默了许久,冷冷道,“五兄弟中的老大和老三,始终不愿相信山中一件值价的宝贝都没有,于是,在将那里翻了个底朝天后,终于找到一个山洞,然而,山洞却被一座巨大的铜门闭锁。他们毕竟不是公输家的人,又因为干粮食尽,最后只能铩羽而归。”
  “第一次是歪打正着,所以,当他们再度返回山中时,却再也找不到入口。”
  李舟阳皱眉道:“我记得你说过,此宫‘隐于云海,出于青土,现于花开’,十年一见,难道真有这般神奇?”
  “是,也不是。故鸢宫以前是可以随时出入的,但八王之乱后,北方动荡,王权更迭,青州亦受波及,北海王的后裔退避此地,毁了许多必经通路和吊桥,又留下了机关和障碍,所以,若未留下标记,很难再次找到路引,没有路引,无法使用钥匙,不说十年,二十年亦有可能一筹莫展。”公输如是道,讲完话,顺势扭头,拿余光扫了李舟阳一眼,等着他追问。
  可李舟阳偏不按常理,半天没个反应,倒把讲故事的人急得鬼火冒。
  公输拿手臂在破门架子上敲了两下,故意吵嚷,等发泄完不痛快,还是又老老实实接着往下续:“二十年前,五兄弟个个都是初出江湖的愣头青,阅历浅薄,全也信了十年一现的说法,于是相约十年,只说五人齐聚,以梅花钥为凭,共赴北海。”
  “十年后,到了约定的日子,柏望和另外三人都回了海岱山,但有一个人没有来,这个人便是严竞春。少了一枚钥匙,便意味着进山无望,十年盼头落空,四人怎甘,于是四下寻找,好容易找到了他。”
  公输说这一段时,异常平静,平静得仿若旁观者:“十年天南地北的折腾,使得五人处境截然不同,有的成了恶贯满盈的采花贼,有的变成了臭名昭著的恶徒,有的过上了富裕恣意的生活,有的攀上了高枝,便是严竞春,也已隐姓埋名,过上安定的小日子。他不愿与恶人为伴,再寻所谓的山中秘宫,甚至劝他们不要再做徒劳无功的事情。”
  “可谁信?你信吗?”公输转过脸去,满是讥讽,“猪狗都不会信!人得合群走,否则就会被疑为异心!严竞春那十年待的地方离北海很近,四人怕他已找到法门,会独吞铜门后的东西,于是软磨硬泡,最后拿人软肋威胁,迫使他就范。”
  李舟阳忽地插口道:“我的老师曾跟我说,若一日我出山,此后只余身不由己,很多时候,遵循本心谈何容易,多的是随波逐流。”
  “随波逐流?”他一用力,拄断了那支把玩的草茎,最后五指一曲,将碎段捏成一团,用力抛出庙外,一声重叹,无法释怀,“呵,他还说,世上事着眼泾渭分明,则会被排挤冷落,若想上下打成一片,首先得把自己变成同流之人。哈哈哈,人便是如此,有福能不能同享难说,但有难,刀山火海也得绑着架着同当,坏事也需得同做,否则就不是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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