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草书,单一个“诚”字。
“这知萧的字啊,写的真是越发好了!说起这题字啊,还是雨眠生辰时知萧送来的呢。”
时夫人赞不绝口时,许夫人心中已一片了然。
许夫人挽了她的手道,“好妹妹,我今日是想问问你对纳采礼的意思如何?”
“姐姐看什么称心,什么就好。”
两人说了些家长里短的,时夫人又欲谈起许知萧的题字。然而看到许夫人并无多少兴致,她也就住了嘴,转而说起时雨眠的事来。
许夫人回家后,径直去了许知萧的房。
房里有人,敲门却不应。
许夫人推开门,看到许知萧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看书。
许夫人一把扯过他手里的书。“这么大人了,躺在地上算什么样子?”
“热。”许知萧有气无力道。
“快起来,别装死人。”许夫人一边拽他袖子一边骂道。她知道,许知萧要是真生了病,根本看不下书去。
许知萧见伎俩被识破,自知无趣,站起身来道:“我又犯什么事了?娘。”
许夫人瞪着他道:“我今天可见到你给你时叔的题字了。”
许知萧一听,已明白了大概。他搓着衣上的皱褶,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心思。时夫人看不出来,那时正卿呢?你当他是傻子吗?”许夫人早听说过时正卿做生意的风范,近段日子时家宅院的问题更证实了她的猜想。她虽不从商,但也不至于像时夫人那般单纯。
“嗯。”
“我告诉你,时正卿可是你未来的岳丈。你今日这般讽刺他,今后惹得你们二人作对,置时家小姐于何地?”许夫人声音大了起来,“时正卿即使有做的不妥之处,那也仅仅是他们商贾之间的恩怨。暂不说其中你懂得多少,单说生意场上他们的个人事情,又与你何干?”
“我是同雨眠过日子,又不是同她爹过日子。我对她爹有意见,又不是对她有意见。”许知萧忍不住了。“况且我如今是朝臣,他……”
“你要跟时正卿针锋相对了,你觉得时雨眠会怎么想?一边是爹,一边是丈夫。谁赢了她会高兴?你这不就是往她心里插刀子吗!”时夫人一听他反驳,也是真的动怒了,“你看看你这个嚣张样子!你还记不记得时正卿是你的长辈?朝臣?你可真长本事了。一家人的关系都处理不好,还想做成什么大事?!”
许知萧默然。
“我警告你,你不要再动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了。过段时间就该纳采了,你要是给我出什么幺蛾子,以后就不要再进这个家门!”
“娘。”许知萧嗓音沙哑,“若时正卿真的生了事端犯了法令呢?”
许夫人一愣,她忽然有种预感,觉得许知萧知道的远比她多,时正卿的事情也远远复杂的超出她的想法。但……“毕竟他是时雨眠的爹啊。”
许夫人说这话,明显感觉自己底气不如之前足了。她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正确。时正卿或许有些世故,这倒也不足为提。但若是他真的作奸犯科了呢?
许夫人还在思索时正卿之前的言谈举止有无可疑,许知萧却在一旁自顾自发了话。
“娘,若是真到了那么一天,到了我跟时正卿在庙堂之上相见的时候,”许知萧无比艰难道,“我想雨眠她……她会理解的。”
“我倾心于雨眠已四年有余,是真的……非常想同她过了此生。”许知萧声音越来越小,不知道是说给他母亲,还是说给他自己。“红尘如梦也好,风月一场也罢,我这一辈子仅是遇一回她,就不枉此生了。”
“娘,”许知萧轻轻扯了她的袖子,“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她我和她爹的事啊?”
许夫人看着她微微被扯皱的衣袖,恍然间想起,在许知萧很小的时候,就这样扯人袖子,莫名带着一些撒娇求情的意思。当年,在他们夫妻执意要送他去扶风郡的时候,他没掉一滴眼泪,也不肯说一句软话,就是这样安安静静的拉着她的袖子。
这么多年了,他又一次这样动情。她想张口又不知该说什么,抬头看到许知萧蹙着眉头,泫然欲泣的神色。
许夫人吃软不吃硬,再加上这样可怜巴巴的神情,现在出现在许知萧的脸上,对她的冲击实在太大。到底是亲儿子,这个样子让她心里好像被人狠狠扯了一下。
“行了行了。我答应你就是。”
许知萧终于舒展眉眼,不由自主的笑了。他语气十分轻快:“娘,你放心好了。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会让雨眠受罪受委屈的。”
“这些话你对我说没用。你得去找时夫人诉你的衷情,就看她信你不信。”
“嗯。”许知萧笑得很受用。
送走了他娘,许知萧一个后仰摔在床上。听了他娘的话,他的脑子乱得很。
虽然他不清楚时正卿究竟做了什么,但眼前浮现起一幕幕大小官员同他的往来记录……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万一时正卿真的勾结了什么贪官……
不会的。许知萧立刻否决了自己,他逼迫自己往好的方面想。时正卿他就算再爱财,但他还有家人,他不会做那么绝的。
许知萧好好安慰了自己一番,心中慢慢平稳了一些。
他想到时雨眠白皙的脸颊和轻盈的身姿。她若有一天,知道了自己对时正卿做的那些事,她会是什么反应?还会原谅他吗?许知萧跟他娘说了谎,真走到了那一步,他是不会奢求她的理解的。
许知萧心中百味杂陈。
若要怪他怨他,断手断脚,或者替他爹坐牢,怎么着都行。只是千万别一怒之下,跟别人跑了……他胡思乱想,要是跟别人跑了可怎么办?不过她会跟谁跑呢?要是比他还有才,还对她好也就罢了;可她一走了之,叫他一个人怎么办?
不知不觉中,倦意袭来。快要睡着时,他还轻轻嘟哝了一句:“谁能告诉我,怎么做才对呢……”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
☆、温柔
许知愚同爹南下已三个多月。此时恰逢深秋时节,不像皇城如今初现凌意,江淮之间的庐阳还是一派和暖。偶尔洒些淅沥的雨点,许知愚倒觉得有几分春日的样子。
眼里的欣荣盎然,依然掩映不住它根里的病骨支离。瘟疫大肆横行,百姓们都是苦不堪言。得了病的,没钱治病只剩下苦苦等死;没得病的,又整日战战兢兢,都计划着择日带上老小,一走了之。
生灵涂炭。许知愚刚下了车时,脑中涌现出这四个字。
许爹同当地的医生林先生是少时至交,同在一师门下学医数年。他这次带了许知愚来,也全凭林先生的游说。
林先生前来为他们接风时,许爹唏嘘道:“真是天灾人祸。当官的都不知道吃了些什么黑心的俸禄,朝廷都无暇料理。”
林先生也是愁眉不展:“鞭长莫及啊。”
许家父子二人都被林先生安排在他自己住的小宅里。
“我这宅院虽不大,倒也清静些。”林先生如是说。
二人在屋内稍事休整,许知愚疑惑道:“林先生为何一个人住啊?他不曾娶妻吗?”
“不要管这些家长里短的闲事。”许爹板起了脸。
“哦。”许知愚见他不愿多说,他也不便再问。只是心里还有疑虑,毕竟林先生生的不俗,举手投足间又带着些书卷气。他那个样子,不知比许爹强出多少倍呢。实在不能说是娶不上妻吧?
许知愚摇摇头,戏谑的想:自己一无所知,而世间又过于复杂。
接连一段时间,他们三人在街头行医救人,分文不收。起初,除了林先生外,百姓都当许家父子是外地来的江湖骗子,都对他们爱答不理。渐渐的,有的穷苦人家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会来他们的药摊走上几回。直到接连有人被治好了,百姓才慢慢相信他们。
“巷口来了一家活菩萨,治病不要钱的!”街坊邻居一传十,十传百。如今,每天清早起来,领药的人们就已排成一条长队。
许知愚正是年少时候,接连几日不怎么合眼,都丝毫不觉得累。直到许爹以“不好好休息就送你回去”恐吓他,他才不情不愿的好好歇了几天。
许知愚这几日,不仅有络绎不绝的病人前来求医,还远远的站了些结伴的姑娘小姐们,不时的往这边张望。被林先生和许爹发现了,又装作不经意般的回避他们的目光。
对此,许知愚毫不知情。他单听说乡间邻里传言说有菩萨医术高超,悬壶救世。万万没想到,传言还有下一句——“里面还有位小郎君,模样俊得很呢!”
待许知愚重新前来帮忙时,慕名而来的人已经堵满了街。其中大约有一半,都是想来瞧他的。
不过林先生和许爹并未察觉出异样。许知愚一出门,街上响起了一片小小的惊呼声。他挽起袖子,准备像以往那样挑拣药材时,有人轻轻戳了戳他的背。
他一回头,看到一个娇俏的姑娘满脸通红的看着他。
他愣了下,“这位姑娘,你……”
姑娘一言不发,往他怀中塞了个东西,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是一片小小的绣花手帕。
街上人们发出阵阵笑声,虽然并没有恶意,但许知萧还是尴尬的厉害。他拿着手帕,手足无措的站着一旁。
林先生也在一旁笑呵呵的道:“知愚啊,你才来几天,就被相中了。”
许知愚局促的看向他爹,想求点帮助,不料许爹也哈哈一笑,倒和看热闹的病人们调侃起来。许知愚无奈道“爹,我今天就回去了。”说完后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身后还有人打趣道:“呦,还害羞了啊?看来还小呢嘛。”
他原路往回跑着,直到听不见声音了才停下脚步慢慢往回走。
今天这是什么事啊。他拿出那片手帕,郁闷至极。
许知愚没精打采的走进林先生的宅子,一抬头看到一位男子正背对着他,坐在石凳上。
他穿着宽松的便服,一袭黑发尚未疏起,随意的散在后背。
许知愚有点讶异,他在林先生家住了一个多月了,从来没见过其他人。
他轻轻道:“请问……”
那人闻声转过来,许知愚好像被雷击了一下。
那位男子可真是太美了。他的美并非女性的柔美,也不只是男性的俊朗,而似乎是介于二者之间的,叫人有种一瞬间的辨不出、或者是忽略了他是男是女。
他看到许知愚的愣神,见怪不怪的轻笑着。光是没有表情,就足以摄人心魄了。而此时他眼波流转,玩味的看着眼前这个半大不小的男孩。
“请问你是……?”许知愚一边吞吞吐吐,一边看着他红润的薄唇满是笑意,骨节分明的手指撩着垂落到额前的长发。
“知愚啊。过来坐啊。”男子站起身来,径直走到许知愚面前。
许知愚心中一动,他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他刚想开口,一眼对上走来的男子。他这才发现,这男子比他高出不少。好像比许知萧还高点?他心里暗暗盘算着,一时间竟忘了躲避,就这样被他拉到了石凳上。
许知愚不安的坐下,一眼看见男子宽大的衣衫都遮不住前胸。衣裳松松垮垮披在身上,站起来的时候并不明显,而一坐下来就暴露无遗了。他一眼扫到了男子的胸膛和脖颈间流畅好看的线条。
男子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不甚在意的抖了抖衣服。许知愚一时想钻进地里。
“今天回来的早啊。出了什么事么?”男子眼中流出一抹担忧。
“没、没事。”许知愚低着头不敢看他。
“你怎么了?这么紧张干嘛。”男子含笑道。
“……”许知愚恍惚间发现,自己这时候跟许知萧平时说的话长短都一致了。
不过,他要是许知萧的话,这时候应该不会这么尴尬吧。毕竟许知萧脸皮厚啊。
许知愚止不住的胡思乱想起来,避免自己陷入这诡异的沉默之中。
男子轻咳一声,道:“哦对了,知愚啊,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呢。”
他又顿了一下道,“我叫源秀楼。源头的源,禾乃秀,红楼的楼。”
源秀楼。许知愚在心中默默念着。他又想问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在脑中过了一遍又觉得不太妥当。
“你想知道我为何在这里?”源秀楼狡黠的笑看着他。
他还未回答,源秀楼又问:“你知道林先生为何不娶妻吗?”
许知愚在谈情说爱上虽然经历还少,但也不至于一窍不通。从一看到源秀楼衣衫不整的样子,他心里就有隐隐的怀疑,此时源秀楼别有用意的发问证实了他的猜想:林先生……是个断袖。
源秀楼看着许知愚的脸上风云变幻,身体仰在石凳的靠椅上,慵懒之间尽显媚态。
许知愚觉得自己的脸颊烧了火。他跟我讲这些干什么?我又不想知道啊。
源秀楼抬手,轻轻摸了他的脸,“好了好了,你去做你的事罢。”说完便打个哈欠,飘然离去。
剩下许知愚一个人坐在石凳上呆若木鸡。
他摸摸自己的脸颊,纵然平时再冷静,这时候也平息不下来。他忍不住皱眉骂了一句,心说今天这遇的都是什么事儿呀。
千里之外的时雨眠刚好收到许知愚寄来的信。
时雨眠最近忙的很,时夫人带着她找遍了京城的好裁缝,一个个都由她亲自把关,为时雨眠定制定亲时里外穿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