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我哥要是趁我不在欺负你了,”许知愚冲着她挤眉弄眼道,“等我回来你可不能护着他,一定要告诉我。”
时雨眠的眼泪簌簌的掉下来。
许知愚轻轻捏住她的肩,道:“阿姐,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手中攥着和田玉,又喃喃自语道:“我是真的好羡慕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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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贴
许知萧检查完了最后一辆马车的行装,转身看向许爹。
许爹冲他微微点头示意。
他们父子俩间一贯是这样沉默寡言的,双方谁都不肯多开尊口。
许夫人拉着许知愚哭天抹泪,从日常吃穿用度叮嘱到不要跟生人搭讪。
许知愚的眼圈红了几次。白云悠然,日头渐渐升上来。许知萧心想,月份日子都是双数,今天宜出行。
许夫人又来扯上了许爹的袖子。眼睛还含着泪珠,却立刻换了神情,怒目而视数落道:“知愚今年尚才十五,真不知道你的脑子是不是进了浆糊!”
“娘。”许知愚在车里无奈道。
许夫人随即应道:“好好,娘不说了。”但还是不满的看着许爹。
趁夫妻二人说话的空当,许知萧走向许知愚所在的马车。
他从外面撩起帘子,二人相视无言。
末了,许知萧握拳锤了下他的肩头,道:“保重。”
许知愚有一瞬间的失神。他马上“嗯”了一声,颔首一笑:“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好。有事写信给我。”许知萧脸色难得不那么凌厉,竟也浅浅的勾起了嘴角。
仲夏时节,午后最是酷热难耐。许知萧顶着一片茂盛的绿意,从后墙潜进时家偏院。
时雨眠的屋子没关门,门外的葱茏挡住炽烈的阳光,屋内并不闷热。
许知萧站在门口,一眼就看见倚在长椅上的时雨眠,还有她肿成核桃的双眼。
他轻扣门框,时雨眠回神喊道:“知萧哥。”
他走近一看,不仅眼睛肿似核桃,双颊也透着薄红。
“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点晕。”
“晕?”许知萧径直上前,抬手触着她的脸颊。
热的。
时雨眠昏沉间,感觉到脸颊有一抹温柔的凉意。来不及细想,身子突然一轻。她下意识要伸手抓住什么来保持平衡,一抬手,勾住的不是僵硬的木扶手,而是一片柔软的……头发?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许知萧的脸近在咫尺。
“闭上眼睛。”他的气息扑面而来。两人的呼吸在这方寸之间交错着。
在她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他在她额前细碎的发隙落下一个吻。
下一秒,天昏地暗。
许知萧把她放在床榻上,想了想,还是给她披上了一层薄毯。
许知萧飞快的跑进时府正厅,他顾不得时正卿和时夫人看到他不走正门会怎么想了,眼下还是让父母知道她不舒服为好。
他盘算着这个时间见到时夫人的概率更大,一抬头就差点跟时正卿撞了个满怀。
“哎哟哟,许知萧啊,你这是从哪蹿出来的?”时正卿被吓了一跳,半天才看清楚来人,更加惊讶了。
“……”许知萧心想这运气太差了些,奈何时雨眠更要紧,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时雨眠病了,发了烧。你……您快叫上姨去看一眼。”
时正卿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你这又是什么把戏?我知道你从小鬼点子就多,这么大了还在唬人。快说,你从哪偷跑进来的啊?都做了翰林的官了,怎么还……”
时正卿神神叨叨的毛病又犯了。许知萧一着急,想推开他去找时夫人。
不料时正卿一把拦在前面,眼睛瞪着他:“干嘛?想走?今天这里有重要客人在,你最好别乱跑。先给我说清楚,你怎么从后院过来的?还编出这么多戏,连雨眠都给扯上了……”
许知萧等不及了,他索性把手卷成筒,扯开嗓子大喊道:“时姨——快出来——”
时正卿震惊了。他这么多年也算是看着许知萧长大,第一次见他这样当院撒泼。
时正卿满脑子都是厅里那位贵客,心道这下完蛋了。他一边试图去捂许知萧的嘴,一边骂道:“你这是什么毛病!青天白日,成何体统啊……真是岂有此理!”
院内动静太大,把人都引了出来。
一位男子最先从正厅漫步出来。许知萧吼话的间隙瞧着他背着手慢慢走到他们跟前。
这人年纪不大,最多不过三十。看他华丽的衣着饰物,确不是寻常人家;而他通身的气质,又不像书香门第出来的人。
世袭封的官?许知萧在脑中过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见过这个人。他心道,年纪轻轻,倒是有一种时正卿身上的品度。
“咳,贾大人啊,叫您见笑了。”时正卿堆笑看着他。
贾大人不说话,眯起原本就细的双眼,脸上带了种不明的意味,定定打量着许知萧。
许知萧毫不示弱,也上上下下瞅着贾大人。
“这位便是当朝榜眼了吧。早听说许家长子仪表堂堂,才华盖世。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说着,他向许知萧行了一礼。
许知萧对这一捧一礼置若罔闻,无动于衷。“贾大人?我看你年岁不过三十。”
时正卿的脸霎时黑了,贾大人最忌讳别人提他的年纪。
不料贾大人哈哈大笑起来,“是啊。鄙人今年二十九整。”
正说话间,时夫人从前院慌慌张张的跑来。“知萧啊。是你刚才在叫我?”
许知萧看到她,顾不得另二人什么表情,赶忙跑了过去:“时姨!时姨!雨眠发烧头晕,你快去看看!”
贾大人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道:“这位便是你家未来的乘龙快婿?”
“哎,是啊。小孩子不懂事,您多担待。”
贾大人心中冷笑了一声,绕回去又说起生意的事情。
许知萧和时夫人来到时雨眠的房里时,她已经睡熟了。时夫人摸摸她的额头,烧已经退了些,便已无碍了。
时夫人给她关上房门,示意许知萧进书房内。
“知萧啊,今天多亏了你,不然万一眠眠有个三长两短的……”时夫人笑眯眯的给他递了杯茶。
“应该的。”
“我听眠眠说,知愚今天是不是随你爹去庐阳了?我知道,知愚自然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去了也实在太危险了罢。”时夫人顿了一下,忧心忡忡的又道:“庐阳离这里实在远得很,光是走个来回,就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再说了,那边瘟疫的风声都吹到咱们这里来了,都说没事,谁知道那边情况到底有多严重?”
平日里时正卿忙生意,手下的人也各有各的事。时夫人怕时雨眠多心,又不能事事同她讲。今天来了个许知萧,时夫人不知不觉打开了话匣子,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时夫人拉着许知萧的手,愁眉锁眼道:“你时姨是老了,心里总是不晓得你们这些年轻人心里是个什么想法。今早知愚来找眠眠,眼看着他是舍不得去的。那为什么还要去?这可奇怪了,你如今好歹做了官,恰好能在这条道上帮衬他,两人在一块,也好有个照应。”
许知萧专注的听着,待她说完才道,“时姨,我们俩都是各自有想做的事,没想那些结果。知愚从小想要悬壶济世,和我走仕途是一样的,都是想救世济民。这些想法没有好坏之分,对错之别,只有适合不适合。”
他想了想又道:“知愚从小在这里长大,突然要去很远的地方,自然会有点舍不得。但毕竟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想得到什么就要舍弃另一些东西。就像我,为了科举高中,也是很小的时候就去扶风郡念书了,一年难得回来一次。”
时夫人从小到大都活在蜜罐里,哪考虑过这些问题?在她眼里,过日子就要一家人快活、过的高兴就好了。
听了许知萧一席话,她若有所思道:“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理。”
许知萧向窗外看了一眼:“时姨,我出去买点吃的回来。”
“你是客人,还是歇着罢。这些交给下人们去做就行。”
“不用了,”许知萧起身,“自己出去买的更合适。”
暮色即将降临,火烧云吞噬了半边西天。街边铺子还算繁华,小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许知萧挑挑拣拣,走马观花的看了一圈,最终在一家卖汤包的店铺前停下。
店家老板是金陵人,操着一口标准的金陵官话。这样的吴语听起来怒气冲冲,把客人凶跑了一多半。
许知萧正弯着腰,仔细辨认汤包的种类,老板娘炸雷一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干么四啊?”
许知萧指指蟹黄味、鸡肉味和菜馅,道:“这三种,每种五个。”
老板娘很高兴,也许料定他们语言不通,就没再说什么,只笑眯眯的“啊油——”一声,起身给他装汤包。
长这么大,许知萧还是头一次见到江南人。他饶有兴味的看着他们一家人用金陵的官话交流,突然想到了许知愚和他爹。
他们现在大概已经出了城。庐州离金陵并不太远,不知道那边的人怎样说话?
街上小店一家一家的打烊,人群渐渐稀少,许知萧到处晃,又买了两大壶酸梅汤和一壶绿豆汤才回去。
时雨眠已经醒了,时夫人不在。许知萧问了一句,时雨眠却说醒来以后就只有她自己。
许知萧心中有点无奈,他出门最多一炷香时间啊。照这么说,他后脚一出门,时夫人前脚就踏出来了。
他摸摸时雨眠的头:“好点了吗?”
时雨眠点头。她刚刚睡醒,眼睛已经不肿了。由于睡的时间长,一双杏眼反而比平时大了一圈。
许知萧把买来的东西摆了一桌:“来,吃点东西。”
时雨眠点点头,但身子没动。
许知萧看了看一桌东西,问:“我喂你?”
“不是。”时雨眠觉得自己脸又红了,“你先吃吧,你吃完我再吃。”
许知萧这才明白,他们面前这张书桌只有一个椅子。
“哦,我瞎了。”他随即拿起一个蟹黄包,“想吃什么?我帮你拿。”
时雨眠想也没想过,自己能有被许知萧这么伺候的一天。她顿时觉得今天这病生的值。
许知萧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敲了下她的头:“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他陪着时雨眠吃了一点,打算回家再同他娘吃一点。
待他回家后,已将近亥时了。他一进门,就看到他娘气势汹汹的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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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意
“你这一天都跑哪去了?”
许知萧一回来,当头就是一句质问。
他没有回答,然后觉得很莫名其妙。他今年已经十九了,再过将近半年就弱冠了,为什么他爹娘管他还都像管小孩似的?
他打心眼里觉得好笑。从小到大,爹娘把最温柔的一面都给了他弟弟,反之把最严厉的一面留给了他。
要不是他们兄弟俩长得像,许知萧真怀疑自己是捡来的。
不过,他并不羡慕许知愚。在这方面,许知萧有着超人的豁达。他甚至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为什么他们俩会被这样区别对待。
许知萧正胡思乱想,只听娘深深叹了口气。
“我去热饭。”许知萧提起袋子往厨房走。
待他回来时,许娘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
许知萧觉得解释的时机到了,于是道:“我今天去了时府,时雨眠病了,就多待了一会儿。”
许娘点点头,对他的回答比较满意。
“我过几日也要去一趟时府,同时家夫人叙叙旧。”她轻轻吹着发烫的汤包,“顺便也该商议一下你同时姑娘的事了。”
“嗯嗯。”
“这也是你爹临走前的意思。再过几个月就可以纳采了。等你爹回来后,整顿整顿,明年六月礼成。”许娘越说越憧憬,脸上居然慢慢带上笑意。
“嗯嗯。”
许娘嗔怪的看着他:“这么惜字如金啊。”
“……”
当然,即使许知萧不说话、没什么表情,许母也能感觉到他很高兴。
许知萧高兴的时候,一改面容的冷峻,眼角和眉梢都堆着柔风甘雨似的情意。
或许是他娘见了他高高兴兴的摸样,心情也变得好了一些。接连几天都没再管他。
许夫人特意挑了许知萧不在的某天去找时夫人。
两人从小就相识了,再加上这十几年两家人作为邻居的相互扶持,她们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
时夫人见到许夫人,喜上眉梢,扔下和她对账的婉姐,拉着许夫人进了外厅。
“好姐姐呀,你可算是救了我的命了。”时夫人看账看的头疼,不曾想许夫人从天而降来解救她。
“瞧瞧你自己,还有没有个当娘的样子。”许夫人笑道。
二人叙了一番,时夫人带她走进书院的内阁。
“姐姐你且在这等着,我去给你拿个好东西瞧瞧。”时夫人神秘的说,转身翻起低柜。
时家的书院修饰得金碧辉煌,高低柜重重叠叠,书架上垛立满了书,可谓汗牛充栋。
许夫人轻轻一触立柜上一本《孟子》,手指沾到了一层灰。
“来,姐姐看。”
许夫人转身,看到桌上摊着一张书法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