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微君道:“没事的,这是山主给的。”虽然山主不情愿,但他确实是从山主手上接的。
“山主这么大方。”从罗汉床上坐到圆桌前,拿勺子一勺勺舀着吃,眼睛却放在了‘咕噜噜’沸腾的锅子中。太极分红白,间或随着汤汁而翻涌而上的是千年灵芝人参等物。
是挺补的,但师叔祖你就不担心补过头了吗?梁非秦用余光扫了一眼千微君,见他眉间微皱,不知在想什么,疑惑的话语便吞没在喉。
长辈们总有长辈们的为难,他还是乖一点吧。
肉类先下,菜蔬次之,梁非秦纵然不饿,但被锅子中的气味一勾,肚里的馋虫悠忽的就冒了出来。
“好香啊!”梁非秦转向千微君,道:“刚才听师叔祖话里的意思弟子还以为这锅子会很苦呢。”
千微君放下茶杯,单手支脸,略带好奇的问道:“冬素为何会这么觉得?”
梁非秦道:“因为师叔祖您说这锅子罗杨适合多用些,他呀从来不怕苦。”
“你怎么知道他不怕苦?”
“弟子就是知道。”
少年时他偶然得来一枚丹药,他给药堂里的师叔们看过,师叔们说这药能增加境界,但就是实在是太苦了,比黄连水苦上一千倍还多。他琢磨半宿,才骗罗杨吃下。他看罗杨面不改色的服用完,以为那丹药其实也没多苦,就好奇的舔了一下拿药的食指,结果苦的他好些天吃什么都觉得苦。
罗杨不怕苦,不怕冷,相处这么多年,他就没见过罗杨露出害怕的神情。他总是一副冷淡的神情,就像那冬天的里的雪一般。
清清冷冷,不可近观,但他就是喜欢,不可自拔。
千微君无奈的摇摇头,叮嘱道:“你们快些吃吧,不能肉老了菜老了就不好吃了。”
“师叔祖也用些。”梁非秦发出邀请。
千微君道:“到了我这等境界,这些食物便无用了,还不如给你们,盼你们能早日进阶为好。”
这时,从千微君进来只除了问好外一声不吭的罗杨说话了。他道:“是因为百年前天界与魔界的最后一战吗?”
千微君意味深长的看了罗杨一眼,点点头,道:“正是。魔界通往我界的通道被封,妖界的妖族自然会担心哪日就轮到……”苦笑浸透嘴角,他微微叹气,道不出的心酸。
从上古至今,人界对上魔界妖界无一不是惨败,而唯有天界参战他们才有可能打平。但就算是打平,伴随的也是血流成河,尸骨成山。
通道被封,对人族的好处是莫大,但对妖族来说就是自家的后花园被封,自然不忿,自然不会坐视此事发生。
所以,当得知魔界通往人界的被封,他们深感庆幸的同时一重忧虑也涌上心头。
暌违了万年的之久两界大战或许就会在这近千年中发生,无可阻挡。而裹入其中的人啊,到底会走到何方,未知,一切都是未知。
罗杨道:“妖族几大通道都有天界的仙君镇守,想来几百年应是无碍的。”手指灵巧的将虾从壳中剥出,放到梁非秦的碗中。
梁非秦筷子上夹着虾,口中却嘲讽道:“呵呵,那可不一定。”说不定仙君们的镇守反而挑起了妖族大战的心思。
罗杨轻声道:“这次我们不是孤独的。”他既身在人界,心自然也就偏向了人界,更何况他本身血统又不是很纯,就算有朝一日在人界待不下去了,去了妖界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半妖而已,难容于父,难容于母。无论天涯海角,他始终没有一个真正的归处。
梁非器心道:那是因为天界的仙君先跟妖界的妖族对上了。夹了一筷子益气补血的肉给罗杨,对他道:“你血亏,你多吃。”
这话说的薄言筷子上的肉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他想了想,还是觉得吃了为好,不然三公子看不过眼,难免做些意气事。
他倒是无所谓,但是千微君在,若是他看出什么,回头顺口向梁峰主一提。薄言觉得被雨打湿的袖子挺冷的,冷的他都浑身发颤了。
冷归冷,颤归颤,但该吃的还是要吃的。肉要留给罗杨,那菜可以是他的了吧,反正三公子也不爱吃,锅中唯有菌菇河鲜之类的倒是可以入他口。
拿筷子按下罗杨又一次伸向锅中的筷子,他如此吩咐道:“你吃你的,不用管我。薄言,剥虾。”
“是,三公子。”薄言讪讪一笑,向罗杨投去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罗杨不紧不慢的进食,硬生生从巳时吃到了巳时末,才弃了碗勺,动手与薄言一起收拾了桌面。
雨还在下,只是小了一些,他伤虽无碍,却也不能顶着雨出门,便只好站在廊下目送在护卫撑着伞中逐渐远去的身影。小院中,绿蕊百合亭亭玉立,经过风雨的吹打,不显頽姿,反倒越发的挺直。
“雨水湿寒,你伤才好,不宜过多的观赏。”身后传来千微君关切的话语。
罗杨回转过身低低回道:“是。”复又问手中提着雨伞的千微君,“您这是要去哪?”
千微君轻笑一声,道:“群英宴毕,想来德祐应当会来我这讨一杯茶醒醒酒。”
昨日出了那般事,德祐真人自然回来坐坐,与他聊聊。
“那弟子也能去讨一杯茶吗?”梁非秦这时走来插话道。
千微君笑道:“如果你想来也可以来。”
梁非秦想了想,还是道:“算了,弟子还是有空多练练剑吧,毕竟遗迹开启在即,实力才是硬道理。”
“冬素勤勉。”千微君夸了他一句,撑开伞,留下‘进去吧’三字便穿过院中的石径离开了此间小院。
“师叔祖的话你没听到吗?你还要呆到什么时候。”梁非秦双手环胸,一脸不爽的看着望着院中话出神的罗杨。
罗杨叹息一声,淡淡的道:“公子请。”赭红色的眸子半阖,少见的露出疲乏的模样来。
“你怎么了?”
“有点困。”鸦羽似得眼睫闭合在一起,他困倦的说道:“抱歉,公子,属下有点困。”
“那你去睡吧。”心里却在疑惑难道是那汤的原因。元婴境界,不饮不食不眠不休都是基本。罗杨,你为何会感到困?不应该啊!
梁非秦顺手把闭眼的人给搀到床榻前,见他倒下,又倾身扯了锦被给他盖好后这才在床榻前坐好,摸起了脉。
嗯,沉稳有力,没什么不好。
“这倒是怪了?”
飘舞的花瓣,绚丽的彩虹,绯红的流霞,青翠欲滴的雪中寒竹。松河沿的墨轩峰一年四季景景不同,但景景他却与同一人观看了无数次。
春天,墨轩峰顶栽种的桃花飘飘洒洒,吹落满地颜色。夏天,在山脚下的水边看飞流直下的瀑布顶所形成的彩虹,惬意而舒爽。秋天,在山中小景上随意闲逛,将流霞收入眼帘。冬天,将竹叶上的小雪扫入坛中,封存好以待来日酿琼浆玉露。
这样的日子过了有十多年吧,满了十五下山后,满良禹州的跑,倒是很少看墨轩峰的景致了。
他神识不清的喃喃道:“想,竹筏,漂流而下。”
“好。”
迷糊中他听到有人应答,满意的笑了几声后,就缩到被子里,继续睡。
你答应的了,一定要应约啊!
☆、第 113 章
竹筏之约,痛彻千年万年。
那时的他尚且不知这竹筏之约会带给他怎样的刻骨铭心,会怎样的让他在无尽的旅途中一边甜蜜一边痛彻心扉的一遍遍回想,一遍遍的悔不当初。
如果他不曾一时鬼迷心窍,是不是就会迎来不同的结局。他一遍遍的问自己,但得来的永远都是理应如此。
自古恩义两难全,他太痛苦了,所以才会选择放弃一切,放弃他。最初的时候他曾深深的恨他,但爱比恨更长久,所以最后他选择一条无望的路,并决定至死方休。
你的选择我无从阻止,同样的我的选择你也无从阻止,咱们来日方长,等着瞧,我一定,一定会将你带回来的。
前方风雪漫天,他却觉得路途一片的坦荡。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到指尖一片沁凉,不爽的睁眼一看,手指底下竟压着一枚雪白的寒玉。
有点眼熟啊!梁非秦将它扒拉进手里,仔细的端详。一面是竹报平安,一面是凌霜傲雪的雪中梅。嗯,手艺嘛?粗糙的不忍看,倒好是初学者的手艺。
咦,唔,这个初学者好像就是他吧。指尖一转,他就在竹叶中发现了当初刻下的字。
顺安。取自顺心顺意,安平一生。
原本进天工堂琢玉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但有了想送的人后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选料时选了寒玉,当时恰逢秋末冬初,他便在玉上刻下梅竹二友,又苦心想了八字的福语刻在竹叶上。
罗杨即将出关,他盼着能将这寒玉送与他,贺他荣升金丹,贺他前途无量。
出关那日,天气晴朗无云。他从早上开始就盘踞在殿中花园中,不是喝茶看书就是睡觉,虽惬意自在但袖中放置的寒玉却宛若一颗小石子硌在心头。
还不回来?还不回来!拜见山主过后是师公,师公过后就没人了啊!他把脸贴在冰冷的石桌上,满脸郁闷。
侍女丛云奉上茶,同时轻飘飘的留下一句人回来在前院的话语。
他有气无力的‘哦’了一声,依旧趴在石桌上,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后,他听到一阵清缓从容的脚步声,便知道罗杨他过来了。
“公子。”站定在侧,开口轻唤。
“啊,回来了。”他坐好,看也不看他,凭着感觉将袖中的寒玉给扔了过去。“给,这是贺礼,万年寒玉会很适合你的功法。”
“谢谢公子。”
余光瞟见寒玉被妥善的收入怀中,他不禁露出一个微笑,嘴上却道:“小小的寒玉有何好谢,你都是金丹真人了,以后好东西多得是。”
“或许吧。”罗杨兴致不高。
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
他心知若自己什么都不说的话,那罗杨也不会说什么,但要他先开口,他又心里不甘心。
良久之后,他才问道:“你何时搬走?接替你的人是谁?”
“没有。”肩膀上传来不轻不重的力量,他听到罗杨说道:“等公子到了三十岁或者到了金丹期,属下才会离开您。”
“是吗?”他说不清是喜悦还是什么,但他知道他那一刻除了那两个字其余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是。”一个字却重如千斤。
后来,他只记得弥漫在齿间的龙井茶味以及罗杨袖间轻若似无的檀香味。
如今,檀香仍在,但无龙井。
“薄言,泡壶龙井。”他在被窝翻个身,把玉往额头上贴。
“他出去了。”罗杨冷冷的声音响起。
“去哪儿了?”
“熬药。”
侧头瞟了一眼起身泡茶的罗杨,问道:“到晚间了吗?”
“是。”
“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不知。”
“是你把我挪被窝的?”
“是。”
“哦。”面色如常,心跳却如擂鼓,脸埋进被子缓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公子,茶好了。”罗杨的声音透过被子传来,沉闷而有力。
手伸出去去接茶杯,确认罗杨离开床边后才单手撑着坐起来,放在额头上的玉顺势就滑进衣领中,凉的他猛地一抖,手上的茶碗也随之抖动,差点把里面的茶水洒出来。
还好,还好。一手端茶喝水,一手将落到胸前的玉掏出,辗转着在指尖把玩摩挲。
喝完茶水,将茶碗顺手搁到床榻便特意搬来的小几子上,他摊开手掌将手心的玉面向罗杨,问道:“这玉是你的吧?”
“是。”
他继续问道:“那为何会落在我手边?”
罗杨道:“用玉中的寒气修习功法时,薄护卫过来了,属下同他说话时,一时忘记将玉收好。”然后等他说完话回来就看见睡着了公子无意识将玉扒拉到指下,不忍打搅的他自然就无法将玉收回。
寒玉他有几块,随身带着的却只有这一块,明明能靠自身压下去的,他却选择了以灵力引玉中的寒气来压制。这一切或者是因为他将心中一直掩藏的秘密说出来后无可抑制的放纵吧。
头疼的揉揉额角,他道:“公子还睡吗?”
梁非秦摇了摇头,道:“不了。”又补充一句,“但本公子也不想起。”不闻雨声,想来是雨停了,虽有心想出去看看,但被窝里太舒服,他就不怎么想起,更何况现在的时辰又接近晚间。
罗杨没说什么,只是从坐着的罗汉床上起身,绕过屏风,站到了正好端药而来的薄言身前。
薄言小声的问道:“三公子醒了吗?”隔着屏风与帷帐他并不能看到内室的梁非秦,因此低声询问罗杨。
“醒了。”抬手将温度适宜的药一饮而尽。
目睹了罗杨喝药的薄言道:“这药可不是之前喝的,我尝过,很苦很苦的。”
罗杨道:“看来课上你偷懒了。”在啸亭司吃苦也是一门课程。
“啊,喝完了药记得漱口,灶台上还有事我先走了。”话音未落,就抢过罗杨手中的碗,跑了。
梁非秦正想嘲笑两句时,一只飞来的纸鹤就打算了他。他伸手一接,将之展开,纸上的内容便了然于心。
君子陶遗迹,三月三寅时正开启,辰时正关闭。届时松河沿来此者偕同下属世家于遗迹未三一处入,过时不候,切记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