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把他拖下去......”
“报!”门外侍卫一声高喊,“镇北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候安都求见!”
“宣!”陈霸先心里念头一转,候安都此时求见,不知有何目的。
候安都从门外走进来第一眼就看到了韩子高。
他眼神微暗,只轻瞥了一眼便无视了他,向上座陈霸先行礼拜道:“属下又要事禀告大人。”
陈霸先挥了挥手,示意先把韩子高带下去。
韩子高默默看了候安都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波澜。他竟不知道,平定萧勃后,候安都又一次加官进爵。镇北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这样的官职,表面看起来并不如郡王鲜亮,但却在此刻国内境况不安时,于武将而言,比那有名无权的郡王受追捧多了去了。
看来不止子华在行动,陈霸先也开始大力地打压子华的势力。
韩子高心里不禁有些着急。子华他知道吗?
韩子高被拖到殿外百米远,扔在被正午的太阳烤的烫手的石板上。石板的热度让他发颤的冰冷关节微微回暖,反而如了他的意。体内的寒气稍稍去除,四肢的痛意和身上伤口的刺痛便渐渐明了起来。
韩子高微微叹了口气。
牢里阴冷,他的旧伤复发后,那种入了骨髓的刺痛麻痒使他忍耐不住地将四肢往冰冷的墙壁上使劲碰撞摩擦,以减少那种刺痛感。不想,竟是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模样了。
不知道此次一难,能否活着回去。
让韩子高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再次被带离时,竟是径直去了候安都府内。
床幔上是不起眼的灰色粗布帷帐,室内的器具都是极普通随性的,倒是候安都的风格。
韩子高随意躺在床榻上,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大夫处理过,又在几个小厮的伺候下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还喝了一碗热腾腾的粥,此时能躺在柔软的床榻上真真感觉像是获了新生一般舒畅。
他心里倒不是很惊诧候安都会出手救他,他只是疑惑,陈霸先为何会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他和候安都之间,又达成了怎样的协议,在这个协议中,他韩子高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身份。
从被带到候府到此时,已经过去近两个时辰。候安都还没有露面。
韩子高从床榻上坐起来,打量着门扉沉思。
若他猜得没错的话,陈霸先应该是把拉拢自己的任务交给了候安都。
若果真是这样的话,是不是说明,候安都已经站在陈茜的对立面了?
子华走的路,又多了一个劲敌......
韩子高微眯起眼睛,眼里思绪不明。
门扉处一声轻响,一个高大的身影转了进来。
韩子高眼神一转,又是一片平静。
“多谢将军救命之恩。”韩子高说着,便从塌上下来行礼。
候安都这次没有拦着他的动作。
他平淡地看着韩子高,平淡得有些过分,不像他平日的模样。
韩子高心里疑惑,面上却不显,笑道:“将军这般脸色,难不成子高欠了将军银两?”
“你不用摆出笑敷衍我。”候安都上前一步,带着压迫,“你应该猜得到,我救你的原因。”
候安都变了许多,但这份变化韩子高又说不上来具体在何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韩子高也不再打太极。
他脸色平静,直视着候安都:“若是和尚书大人的目的一样,子高无话可说。”
候安都又朝前走了两步,几乎都要挨到了韩子高。
“你是为了他,连命都不足惜吗?!”
“子高不是为了他,是为了自己的心。”韩子高直视着候安都,毫不退让。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足足有几分钟。
“好!好!好!”候安都连道了几个好字,大步地退到了门扉处,再没看韩子高一眼,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韩子高叹了一口气。
看来用不了多久,自己又得回那地牢了。
他倒不在乎这个。子华那里恐怕还没收到自己的半分消息。建康距离吴兴,就算连夜纵马,也需要半月左右,这短短几天的功夫......
这样也好,省的他那暴脾气,又闹出什么事来。
只是,从他进候府的观察来看,好像,候安都又要出征。萧勃之乱已平,候安都又要出征做什么?而且就府里的气氛来看,这次出征,恐怕还是一场硬仗。
他担心子华错过什么重要的大事......
韩子高在屋里踱步,心里隐隐地着急。
可是,自候安都盛怒离开后,饮食仍然按时送来,一切都像什么都没发生般。只是,一旦韩子高想出去,便会有人拦着他。
日子就这样过了两天。
再见到候安都,已经是两天之后。
“候安都,你到底要怎样?!”韩子高有些沉不住气了。
“怎么?这次不叫将军了?”候安都挑眉一笑,扔给韩子高一个包裹。
韩子高接住了那包裹,只觉沉甸甸地厉害,与胳膊相撞发出沉闷的铁器声。
“打开看看。”候安都抬了抬下巴,示意韩子高打开包裹。
韩子高慢慢打开那包裹。
包裹里竟是一套全新的铠甲。墨色印纹镶着细碎的甲片,领口处绣着几道红边并一道白色滚边,铠甲的下披外黑里红,绣工精美,铠甲上躺着墨色玄铁制成的腰带,中间一银色搭扣,另有两环狼牙精铁袖腕。
韩子高动作一顿,眼中却是一丝惊喜闪过。
候安都把那份惊喜尽收眼底。他果然喜欢。
“这是何意?”韩子高压下心头激动,抬头看向候安都。这身铠甲,和刃月剑一样,第一眼就让他无法自拔。
“随我出征。”
韩子高眼神微闪:“戴罪立功?”
如果是为陈霸先......
“就事不就人。”候安都背在身后的指尖一动,“你难得糊涂,何不让尚书大人以为,你的利用价值,并没有那么高呢?”
让尚书大人以为,他的利用价值,没有那么高......
韩子高眼中闪过一丝明了。
“多谢。”
“现在说谢早了。”候安都拍了拍掌。
一人端着一托盘从,门外转了进来。
托盘上一物静躺,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韩子高盯着那物,瞳孔微张。
刃月......
是他在建康被俘时随官服一同缴去的刃月剑......
他扭过头来,深深看着候安都。
果然,那声多谢说的早了。
大恩不言谢。
太平二年六月。
王琳大治船舰,将攻陈霸先。
陈霸先命平西将军周文育、镇北将军侯安都等领水军2万会师于武昌,征讨王琳。
七月,镇北将军候安都,大军西进,讨伐王琳。
从建康到武昌的路程,大军整整行进了三个月份。
随军的韩子高不知道,就在他离吴兴愈来愈远的时候,千里之外的吴兴郡王府,已经乱成了一团。
☆、第 116 章
“还没有消息!”陈茜一掌拍在桌案上,将桌案上搁置的砚台震地跳了几跳。
“属下无能!请王爷治罪!”
“滚!都滚下去!滚!!”
屋里重回寂静。
可陈茜的心,却乱成了一团。
失去子高的行踪,已经整整十四日!子高的信从十四日前就断了。按照约定十日一封信禀告行踪及各事宜,这次的信,已经迟了整整四天还没有消息。
这不是子高的行事风格!
必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难道是妍妹再搞什么鬼主意!
陈茜踱了几步,渐渐定下心来。
“来人!”
“王爷!”
“你立即备马,连夜北上建康,务必尽快赶到,在建康竭力打探韩子高消息!”
“是!”
“若有特殊情况,立即回禀!”
“是!”
陈茜在屋中静立了许久。
他该放下心来,子高机敏过人,武功也已不弱,已一当十是没有问题的。他该放下心来。最近状况百出,王琳蠢蠢欲动,怕就会在这几个月之内发难,有很多事,他都要趁机搅上一搅。
所以这个时候,他不能自乱阵脚。
陈茜暗暗说服着自己,重新坐在椅子上。
他拿起湖笔,在砚台中蘸了一墨。湖笔轻移,鼻尖在宣纸上晕开。
一朵失控的墨色花瓣在宣纸上绽开。
眼看着一张纸被毁,陈茜有些烦躁地把笔搁在一边,一手将那染了墨的纸揉捏成一团。
“当!”的一声脆响。
陈茜回过头来,脸色大变。
那支湖笔从桌上滚落下去,在青石板上摔裂成了三节!
陈茜“哐当”一声推开了座椅,大踏步地走到门外。
落日的余辉透过长廊顶部的空隙照在他的身上。
陈茜心里那份刚刚压下的不安又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子高,不要出事......
八月初,建康的加急信。
“......郡主一事,大怒,除服下狱......不得信......”
桌案前的男子倏地站起来,剧烈的动作让桌案晃了两下,砚台从桌上落下,打翻在地上,墨汁从摔碎的砚台中漫出,在地板上曲曲折折蜿蜒。
按照收到信的时间来算,信中所言之事,已经过去二十日!
“备马,北上建康!!”
“王爷!南方初定,不可贸然北上哪!”
“命刘澄从武都撤军,驻扎河口,定南方之局!”
男子匆匆下完命令,翻身上了马。马鞭在空中高扬,□□马匹扬起前蹄,嘶叫了一声,冲出了郡王府。身后数十轻骑随之冲出,在街道上肆意奔出一条空道。
男子玄色的莽袍在风中张扬开,高束的发冠上的玉珠斜在脑后。
子高,我来找你!
若有人敢伤他一分,我必百倍千倍地还回去!!
无论是谁!!
陈茜用了十二天,连夜从吴兴赶到了建康。
尚书府牌匾上的几个大字依旧。可他此时看在眼里的心情,和上次又有几分不同。
“侄儿此次,专为韩子高而来!”
“哦?”陈霸先看着站在厅堂中央目光灼灼的陈茜,突然生起几分兴趣,“他让你堂妹落个尸骨不存的下场,你竟然还敢为他求情!”
“侄儿并非求情!只是,韩子高生是我郡王府的人,死是我郡王府的鬼!其罪如何处置,也是本王说了算!”
陈霸先眯眼沉默了半时,突然笑了。
“你这本王本王,称呼得倒是蛮顺溜。难不成是忘了,怎么得来的?”
若不是我,你还有郡王之称!
陈茜微微低了低头,唇瓣抿了抿。
“侄儿。”陈茜又慢慢抬了头,眼中光芒灼人,“从不敢忘!!”
绝不会忘了,这个郡王的背后,是远在北漠苦寒之地的陈顼!
陈霸先被陈茜的眼神灼的心头一滞。
良久。
“韩子高已出狱,随候安都讨伐王琳,将功补过!”
韩子高已出狱,随候安都讨伐王琳,将功补过!
韩子高已出狱,随候安都讨伐王琳,将功补过?
韩子高已出狱,随候安都讨伐王琳,将功补过......
午时的阳光射在身上。竟是少有的灼热。
尚书府三个大字在阳光下间或闪出几丝光亮,让陈茜莫名地生出几分眩晕感。
他身上的玄色蟒袍已经沾满灰尘,路途间匆匆地清洗并没有洗去它上面的风尘。
陈茜突然觉得狼狈至极。
陈霸先的话一遍遍地在脑海中回想,在嘴里咀嚼。
他心中有一团火,恨不得登时便在这尚书府门前释放出来。
将功补过?!
为谁!
他这么等不急要脱离自己吗?
这么等不急要自己建功立业吗?
这么等不及,要弃暗投明吗?
陈霸先说这话时眼中闪过的意味悠长的笑意几乎要灼伤他的眼睛。
冷静。
陈茜,冷静!
不要听信一面之词!不要妄自菲薄随意猜测!不要怀疑他!
不要怀疑他!
若是当时情况危急,他无奈之举呢?
若是他不这般假意应承此刻怕已......
是他来的太晚了......
他不会背叛自己。
韩子高不会背叛陈茜!
绝不会!!
陈茜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当务之急,是回到吴兴镇守南方,静待子高消息。他相信,子高一定会用尽方法,与他取得联系。
“回吴兴!”陈茜的声音一如往日,低沉又清亮。
韩子高的消息,陈茜一等,便是一年。
武昌。
彼时已经是九月末。
候安都听到侍卫通报韩子高要见自己且一脸怒容的时候,他就知道,怕是东窗事发了。
“哟,这副脸色,出现在你脸上可真是让本将军惊诧啊。”
“候安都!”韩子高抬手,将两封羽信掷在候安都营帐里的几案上,“你这是何意!为何拦吾信件!”
“这还不是为了防范你的信被敌军截获暴露了什么军情......”
“这个借口还可以再烂一点吗?!”韩子高很少有这么生气的时候。他写给陈茜的信悉数被候安都派人缴获,要不是他今日突然心中生疑,留了个心眼,怕还会被蒙在鼓里。
候安都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