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书院夫子管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家嫂真的和人有染,葛正书这么明明白白一说,就犯了错。不守孝悌,不尊兄嫂,在这个崇尚孝仁的地方,被夫子罚那真是没话说。
更何况这些活了不短日子的族老个个都是人精,葛正书故不故意的,还能看不出来吗?
王大石一番话听的人都摇了摇头,到底是年轻,还嫩着呢。
这和葛家交好的族老也是看不上葛老太那小气泼辣劲儿,但碍于家里和这边沾亲沾故,少不了要照顾一二,这时候也就苦口婆心跟葛正林葛正田说:“你们也别整天琢磨着正修那点事儿,都离了家了,惹不着挨不着的,犯得着为了口气跟人过不去吗?犯不着!”
葛正田葛正林俩人被说得一脸不服气,这事儿是六弟惹出来的,管他们什么事?而且,俩人不愿意承认,他们平时其实并不愿意怎么找葛正修的茬,那人高马大一脸煞气的样,可不是谁都能受得住的。
葛老爹难得阴沉着一张脸,一回来就跟葛正书一样,窝屋里不出来,连惯会撒泼的葛老太见他这样都不敢闹了。
这时候因为族叔的到来,一路上一句话没说的葛老爹终于开了口,“叔,你说这事儿是那个哥儿弄出来的?”
这族叔没好气道:“可不是吗?你们可算看走了眼,买回来这么个会闹腾的,哼,上次分家我就看出来了,不是个省心的,这浑身带刺儿的主儿,你们惹他干嘛?平白惹一身腥捞着好了?”
这位族叔也算是抵着心窝子说软话了,就是不知道葛家这站在他面前的一群人听没听进去了。他重重叹了口气,最后说了一句:“好好过日子,别整天瞎整腾些有的没的!”拍拍葛正林的肩背手走了。
葛老太大为不服,小声对着那背影碎了一口,“我呸!感情不是他家的哥儿倒了霉,上下嘴皮子一拌就是堆中听不中用的屁话!”
葛老爹还站在院子里,面色复杂,闻言低吼了一声:“行了!这事别再提了!你真想里正开祠堂?!”说罢怒气冲冲转身走了。
葛老太被骂得一懵,随即反应过来,指着进屋的葛老爹大骂:“你个杀千刀的?!书哥儿还是不是你儿子了?你儿子这么被人害了你还别提?!你不让说,我偏要说!贼老天你睁开狗眼看看啊!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刘秀英一听开祠堂就被吓住了,那可是犯了大错的人进的地方,她一个妇道人家,进了祠堂,还有什么脸面出来见人?
见葛正林葛正田兄弟俩避嫌一样躲得远远地,刘秀英气结,但也不敢扔下葛老太就走,“娘,这……这得开祠堂呢!真要说,小叔子年纪还小,一年也等得……”
“啪!”她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巴掌,比她矮了一截的葛老太气焰却不矮,“书哥儿年纪小就该遭这罪了?!是不是你们都盼着书哥儿不好好回来跟你们一样?!我就知道你这小娼妇没安好心!平日里撺掇着正田开小灶藏私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也许是知道葛正书的事儿无法挽回了,葛老太将一通火气都发泄在了外人身上,这一巴掌下去也是格外用力。
不知道打哪玩得一身泥巴的葛子文咚咚咚从门外边跑回了家,见他娘捂着脸,肥白的脸上巴掌痕捂都捂不住,顿时小眼睛一溜,大哭起来,“奶奶!奶奶!不要打娘,疼!”
到底是独苗苗,葛老太喜欢葛子文不亚于葛正书,闻言讪讪收了手,“不打,奶奶跟你娘闹着玩呢!”狠狠瞪了一眼刘秀英,“还不去做饭?!”知道人老老实实地进了厨房,葛老太这才拉着葛子文进屋,“哎呦,看这一身泥巴!又去哪耍猴去了?赶紧进屋换了!”
傅居言他们在门口送走了几个族老,回头见里正也出了院子,望着几人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也不愿意再提这糟心事,转头问傅居言:“我听于平说,那两样吃食是你琢磨出来的?”
傅居言嘻嘻一笑,“也算不上我弄的,我爹娘在的时候教我识过几个大字,又交给我一本食谱,说是祖上传下来的,我看了几遍,没找着几个认识的瓜果,也没在意,后来……就给丢了。”傅居言装得溜的一批,“我也不信这个,可谁知道可巧最近倒让我弄出来两样儿,这就琢磨着拿去卖了。”
里正听了点点头,也没多问,他自然知道分寸,祖传食谱这种东西,那是谁都得捂着藏着的东西,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来了事端,这哥儿能这么说给他,也是对他的信任,他怎么说还是两人的族叔,这点定力还是有的,“这东西可别见人就说,得藏好了,食谱丢了就丢了,也别在默下来了,记在脑子里怎么都不怕。”
傅居言暗道,不愧和于平是一家人,这说话的调子都没变。
“您放心,也就是您问我才说,就是这会儿村子里都知道了我们几家在县里卖这吃食,大家问的时候,还望里正叔能帮我们说说,我们这吃食自己琢磨的,已经卖给了县上那新开的茶坊,平日里不沾事儿,就是帮着张罗一下,大家要想尝尝,得去茶坊看看。”
里正听着忍不住笑了,“你这哥儿,还跟叔耍这心眼呢?成,这事我帮你们说。”
“那谢谢叔了!等回头我家房子盖好了,我和正修哥好好请大家吃一顿。”
“你有这个心就行了。”里正摆摆手,往家里走,买房子的钱葛正修跟他透露过一点,他知道这是傅居言的“私房钱”里出的,也因此对这个哥儿很是有好感,娶了个这么机灵疼人的哥儿,他也替正修感到高兴。
葛正修去送里正,两人走了一段路,里正示意葛正修回去,不用送了,临走他拍着葛正修的肩,“好好待人家,等房子盖起来了,家里张罗了门生意,好日子后头呢!你爹那边,都分家了,什么事不用顾及着他们!”
葛正修眸色深沉,认真道:“叔放心,有我一天,就不让他委屈。至于那边,……早就没关系了。”
“好好好,这就好。回吧,别送了。”
葛正修转身,望着那孤零零别于其他家的房屋,孤寂了二十几年的一颗心,第一次感受到了期待和希望。
会越来越好的。
第36章
这一天, 王大石家里大家都很安静,杨巧容已经醒了,看上去很平静, 傅居言告诉她事情的后续发展时她也没什么表情, 只淡淡说了句:“没事了就好。”
傅居言知道葛家这回是真的膈应到杨巧容了, 和他这个现代人不一样, 杨巧容就算是分家了估计也没想过会和葛家闹到这种难堪的地步。孝廉敬忠,礼义廉耻, 条条框框都是约束,这让她不可能也不愿意去做一个锱铢必较毫厘必争的人,从分家时吃了大亏却还是忍下来带着孩子决然离开就能看出来。
但这样的人,一旦被打压到极限而不得不反抗时,枷锁就再没有了束缚的力量。杨巧容现在的状态就是这样, 人总要亲身经历一回如临深渊的绝望才能破而后立绝地求生。她已经不愿意再去回想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但却清楚地知道, 掉落过深渊的经历让自己已经不再惧怕山谷的威胁。
日子总还是要过的。
她想起了傅居言刚醒来时说的一句话:行端立正,无愧于心。
她不是读过书的人,但言哥儿被葛老太污蔑并愤而自杀醒来时说的这句话,让她在说出那番饱含耻辱的话前, 突然有了无限的勇气, 脸面脸面,世人都重脸面,可为了这张脸,她就该打落牙齿和血吞吗?凭什么?
醒来时她终于明白了傅居言当日摸着头上的伤口时, 为何面无表情。
一句想通, 是要用代价来换的。
从现在开始,她和孩子跟葛家再毫无关系。
摸摸一脸担心望着她的葛子明的头:“明哥儿, 娘没事儿了。去找你叔母,今天言哥儿不是要带你们去县上吗?”
这孩子打她醒来就一直小狗一样巴巴地跟着,生怕自己娘不见了似的。
葛子明眨巴眨巴眼,低头对着手指,“我……我不想去了。”
“怎么不去了?前两天不眼都不错地跟着?”想起明哥儿之前每次去县里的时候都非常紧张地抱了装钱的木匣子亦步亦趋地跟在言哥儿身后,一副怕跟丢了的小模样,杨巧容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日子再艰难,她身边还有两个孩子。言哥儿和正修也很好,帮了他们不少,等房子的事情落定了,他们就搬家。
“叔母说过两天再去。”
“哦,这才是为什么不想去啊。”
葛子明红了一张小脸。
葛正修没让他们等太久,吃饭的时候就告诉了他们关于房子的好消息。
房基地已经买下来了,人手也找得差不多了。杨巧容托葛正修买的那块在隔着一条大道的另一边,那边因为长期空着,比傅居言他们这个还便宜一些,房基地的大小也比傅居言他们这块小了很多。倒不是有什么不方便要两家分开,而是傅居言他们房基地太大,把王大石家最后面接近山麓的一片平地都扫荡干净了,杨巧容他们挤过来倒显得很小似的,所以两家就没有挨在一起。
不过村子北边基本没人住,三家离得也不远,挨不挨着的,也就走两步的事。
杨巧容自然很满意,她那房子建好了,后面的山上还有一条小溪,从山间溪谷中留下来又蜿蜒到村前的,这条溪村子里人家平时吃水也在用,她这是等于直接占了上游,以后干什么也方便。
而且傅居言那边房基地后面紧跟着就是落霞山,虽然葛正修和王大石几个汉子倒是不怕,平日里没少往那山上走,但她一个妇道人家,和村子里的那些人一样,对据说里面有猛兽出没的传说,还是有些担心的。
她倒是没想到,傅居言听到葛正修买下了直通落霞山的那块山麓平地时,可是高兴坏了。
那山上藏着他和葛正修找到的宝贝呢!虽然那片茉莉花丛人们也就是采几朵用来装饰不会放在心上,可还有那一小片茶树呢!就那一片茶树,傅居言不知道放在古代价值几何,但就论现代,这种古茶树的价值那可是跟大熊猫一个等级的,绝对的绝世稀品。
当初他在学艺期间曾有幸尝过一款不外供的古茶,当真滋味一绝,让人尝之忘俗。如今这在现代他连看一眼都没资格的古茶树,葛正修张张嘴就给他来了一打,再次看见的时候,傅居言还是有些幻灭感。
“一会儿我教你怎么采摘茶叶,先少摘一些。做出来送给碧铂轩和绝坊的掌柜和鸿起书院的夫子一部分,剩下的留着自己喝。房子不是马上就要动工了吗?这大热天的,凉茶不能拿出来,到时候请大家喝茶也不用买了。”
这两天大家都闲在家里,傅居言已经将那天和绝坊商量的将吃食放在绝坊卖的事情和大家说了,王大娘和杨巧容两家自然是求之不得,本来打算要取缔的冰糖葫芦也打算每天少量做点拿来卖了,外面太阳太大,他们就算是黄昏时候才开张冰糖葫芦卖到最后也有化的迹象了,现在好了,有了绝坊这块地,方便多了。
而因为葛正书这一闹,傅居言就想着等到了绝坊开张的前一天再将吃食和几罐凉茶粉送过去。这几天大家就休息两天。在加上房子就要动工,虽然他们多加了工钱,并不负责管饭,但这样的热天气,茶水还是要备足的,到时候也需要人手。
葛正修没意见,虽然不知道傅居言制茶技术怎么样,但他也是懂一点的,想着到时候实在不行自己再做吧。他倒是不心疼这茶树叶会不会被糟蹋了。
所以没让傅居言怎么说,他就爬上树照着采茶叶了,一芽一叶、一芽两叶,采摘手法让底下抬头望着的傅居言满意不说,速度也是非常迅速,没一会儿就装了一袋子,葛正修将袋子递给他擦汗的时候他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连忙接住袋子,将水递给他,“喝水。累吗?要不休息会儿再下山吧。”不是他不想上去跟他一起摘,但葛正修不愿意,说他不会爬树到时候栽下来会受伤,硬是让他在底下待着。傅居言一大老爷们当然不想被看扁,但想到自己上一次爬树还是幼儿园的时候,也只能不甘不愿的歇了心思。
葛正修已经习惯了这水的味道,不再感到惊奇,润了润喉,“不用,回去不是还要制茶?”
说着就迈开长腿往前走,还不忘抓住傅居言的手。
傅居言想到制茶,登时兴奋了起来,“行!等回去我制了好茶好好犒劳你,保准你满意,哎我跟你说,等我用这茶制成了茉莉花茶,肯定流行好不好!?要房子盖好了,我做出来第一个给你喝……”
葛正修听着他一路兴奋地比划,手被树枝划了都没感觉,等他看到的时候真是好笑又好气,“嗯,等房子建好了。先拿水冲冲手。”虽然不懂,但葛正修直觉傅居言手里的水会对伤口有好处。
傅居言不疑有他,正要打开水袋口,却被葛正修一手夺了水袋边走边冲了手,另一只手这个时候都没放开他。
他这才觉得别扭,手缩成锥子状想从包着他的那张大手里钻出来,被察觉到他意图的大手握得更紧,“好好走路,别摔了。”
傅居言:“……”
他悻悻地撇了撇嘴,安静了下来,连刚刚感兴趣的话题都不说了。
葛正修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别扭,说:“我和葛飞从邻村里多找了些人,大嫂和咱们的,加起来半个月也能完工。每人多给了些工钱,不管饭,算了一百六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