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婶听了颇为自得,还道:“也就是这几日我们还暂时住这里呢,三郎已经去县城寻摸房子去啦,再过几日我和三郎便会去县城里陪四郎呢,而且三郎还说了要买两个人回家来伺候我呢,我哪里耐烦这个啊,都这么些年,什么时候被人伺候过。”言语间全是孩子出息了的喜悦,还有些欲拒还迎的做作。
去了一趟东都,又查询过县志,大致了解了些这时代商业有多不发达,物资有多贫乏,真是恨不得什么东西都要带上。
不止是提前预备好衣服布匹被褥等,卫舟还特别找阿留和曹五郎买了蜂蜜,又带了许多能久放的腊味、咸鸭蛋和果干等,另又准备许多纸张、香皂,还把棉花等种子也带了一份。
家里的牛也和田地一并租给佣户,房子便请三婶和阿留时常照应。
因而郑蕴便直接去牙人那买了两辆马车,行礼和人挤了又挤,塞了又塞,这才上路。
因许多人一道走,虽也遇上过三两个劫匪,现在的劫匪大多只是些吃不上饭的人,见他们人多且还有官方文书,便不敢劫道,偶然遇到的野兽都是些黄鼠狼、狐狸之类的,到没出什么事。
由南向北,一路越来越干燥,也愈发荒凉,幸而本朝驿站是全国设置的,所以路途中还有歇脚补给的地方。
这一路自然是比去京都要显得困难些,连洗澡的机会都很少有,不过他们都挺过来了,就连那些过来帮忙的人也每一个有异议的。
但即便如此,即便不断做心理建设,到了延思后,当地环境依然令众人震惊。他们这一行人都是生在江南水乡的人,或许曾经贫苦,或许也经历过些风吹雨打,但却是未曾见过这般荒凉之地。
岩石、荒漠、草地,高寒而荒凉,地广人稀,就连延思县城中心处,房屋都零星凋零,人烟稀少。
县衙的模样别说与东都官府相比,便是彭蠡县县衙都比不得。
众人站到县衙之外,见那有些败落颓废的房屋,全无振奋,一时之间竟有些茫然。
☆、45
“先收拾收拾吧!”郑蕴道。
众人卸车收拾行李,打扫屋子。
没多久一个衙役打扮的人小跑过来:“两位大人,小的来迟。”
“因听闻县令大人接任,县丞、县尉、主簿等几位大人都赶着盘查县库、统筹要务,要与大人汇报呢。”那衙役个头不高,似乎跑的急了满头是汗,对着郑蕴到也不怵:“大人们曾派人前去接应您二位呢,不曾想错过了,您老人家竟自己先来了。”
这话说的,仿佛倒像是他们做错了一般。
郑蕴只问:“刘大人在何处。”上一任延思县令姓刘,按理来说郑蕴上任前需要与这位刘大人办理交接。
衙役便道:“在驿站呢,刘大人可体贴了,知道大人您接任后,便带着家小收拾妥当从县衙搬出去了,特特的给您二位腾出了地方,他说怕您带着家眷新来此地一时不好找地方呢。”
“刘大人果真体贴。”郑蕴道:“还要劳烦你再替我跑一趟。”
衙役赶忙道:“大人折煞属下了,为大人跑腿这不是本分之内的事么。”
郑蕴对一旁一个年轻少年道:“阿凌,你带着我的书信跟这位差役走一趟,替我同刘大人说一声,我来的急,一身风尘,待咱们收拾妥当再去拜访。”
等人走了,卫舟才问郑蕴:“你是要去和刘大人交接?”
郑蕴道:“来延思前,先生曾替我打听过,这位刘大人乃是升迁至归仁县县令。同是县令,但归仁县是上县,县令之职从六品上,我这个延思县令只是从七品下,这交接之事还得从长计议。”
卫舟对于这些事当真是不甚明了,也没有什么办法计策,因而只是安慰两句,便去收拾他们的住所。
县衙后宅便是官眷住所,因着卫舟和郑蕴一个户口本上的关系,他们发谕单时便说明了两人住在一地,便不用去县学那边再占屋子。
凌婶子指挥一众人把东西分别归置,卫舟也跟着去把自己卧室打理好,见他来了,凌婶子一脸愁苦:“哎哟,卫老爷,咱们这院子没井呢!这房子里好多要洗好擦的地方,没水可怎么好。”
卫舟脸皮一抽,自他们选官回家后,家里家外一并给他们改了称呼,郑蕴是老爷,卫舟是卫老爷,年纪轻轻做了老爷也不能不管事,他只好道:“这地界都很缺水,要不你去旁边问问邻居。”虽然没有官员来接应他们,官员可能有公务,但官眷应当还是在家的。
凌婶子哎哎两声,赶忙去了,卫舟在后边喊她带上两个小子,一来壮胆,二来问好水源也可以帮忙打水。
等晚些时候,凌婶子带着小子们提着水回来,脸色却没好转:“还真叫老爷说中了,这里缺水的很,这一条街统共也不过两口井呢,好在离咱们不远,不过我听那些一并去打水的人家说,再过几个月,这口井水便会少了,到时候还得去河边取水,不过也有人专程运水来卖的,只卖的贵。”
一众人收拾收拾,胡乱吃些东西垫肚子,郑蕴换了身衣服拿着文书便出门了:“你且先等等,等我回来后,你过几日再去县学也不迟。”卫舟赶忙应了,郑蕴这才放心。
且不提郑蕴去与前任会面后,不止见到了升迁的前任还见到了本该接应他们的一种下官,如何打了一通机锋。
卫舟看了屋里屋外,对凌婶子道:“咱们刚来,也只带了些衣服用品,那些大件的一个都没带,这屋子里缺用的东西太多了,您每日里去买菜的时候打听打听,这附近有没有好的木匠。”
这一日里疲惫过去,晚间郑蕴回来,两个人才好好说话。
“可还顺利。”
郑蕴道:“刘大人为人温和有礼,明日里我们便一块去县衙,查看钱谷、仓廒、刑名盗案等,还得核对账目和卷宗。”
卫舟便问:“可需要我帮忙。”他虽然不会查案子,但算算账还是可以的。
郑蕴摇头:“且拖两日,先生为我寻的师爷应当到了。”那位师爷是袁先生写信从其他地方邀请过来的,因而和他们不同路。
卫舟问道:“他一个人?安全么?”他们这么多人一道,还有人想打劫呢。
郑蕴道:“听闻是跟行商一道过来的,江南离这里遥远,少有顺路的行商,北地倒是与这里互通有无,师爷本就是北地人,来这里比我们便宜。”
卫舟便放下不提,郑蕴既然说不用他帮忙,他也就不上赶着添乱了,若真需要用到他,郑蕴一定不是吝惜开口的。
“此地县学人不多,大多是本地官宦之家的子弟,且先生也只有一位书学博士,那位书学博士是本地人,已上了年纪,因而精神不济,不大去学院里。”
卫舟听了明了,看来这里教育程度堪忧,来上学的只有些二代、三代们,而且老师还不管事。
不过也不奇怪,科举制才实行多久,世家还在和皇室掰腕子,这时候私塾不流行,平民百姓很难得接触到书籍知识。而县学说是官学,但并不进行全面招生,想进去是需要一定考核拥有基础文化知识的,或者有背景。这也就造成县学门槛比较高,学生不多的现象。
当初郑蕴也是以乡贡身份去考试的呢。
次日,卫舟去了县学,县学的状况比他想象的还差些,此地县衙门面都一般了,县学建筑自然也没能好到哪里去,而且里边的学生吧,虽不是顽劣至极会跟老师争斗的那种,但逃课厌学也是常态。
而书学先生见了卫舟,态度很和煦,好似并没有什么不满和欺生,但他说了没讲句话,就借口回家去了。老先生不是精神不济管束无力,实在是家里事多,大大小小的等着他,因而便不常来县学了。
卫舟在县学待了一整天,对着一干学生也没能教什么书,且连学生人都没认齐全。
“一个说是头疼请了病假,一个说是犯了错被家里关着不让来了,还有两个直接不明原因的不到场,统共也才十二名学生,只来了一半。”
郑蕴道:“县丞、县尉、主簿、录事还有一干小吏衙役俱都是本地大族,这些学生里十有□□都是他们家人子弟。”像这样的偏远地界,没有人肯过来,底层官员人选会在本地选些有名望的人认领。
卫舟好奇道:“主簿、录事也罢了,连县丞、县尉也是?”
郑蕴点头:“听闻之前朝廷也派任过,后来慢慢的便成本地贤才担任了。”
卫舟忍不住担忧:“那你工作岂不是很难做。”空降兵最烦地头蛇了,顿了顿他又想起来:“那位刘大人态度如何,你们在衙门对账目的时候,可有刁难。”
“并没有。”郑蕴摇头:“刘大人很是体贴,还道他与我同是寒门出身,又都是科举出来的天子门生,很体谅我的难处。”
刘大人何止是体谅,见了他简直是满面春风,他可是坚持不懈的给上官送了好些年的礼了,只是之前一直也没人能顶替延思县令的职位,如今有人来接任,他终于可以去别处啦。
因而郑蕴还没到,他便立刻带着家小收拾妥当把房子空出来,交接的时候也是极其配合,账目一目了然,连粮仓、卷宗也是大大方方的给他查验。
卫舟舒了一口气:“那就好,只要没留下什么烂摊子给咱们,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就是贫困些么,日后总有法子的。”到时候看看本地有什么特产,能否盘活这里的经济,实在不行,他也只是祭出羊毛的买卖了。
郑蕴点头,只是心里却想着,刘大人劝慰他的话语:“郑贤弟,钱谷卷宗都在此地,只是这文书录入有县丞,审案查办抓人有县尉,就连收取钱粮税务也有主簿、录事和一干能吏,你尽可查看这县库,绝没有什么问题。”
“我劝贤弟也平平稳稳待过这三年,只要度过这三年一任,调任到别处后,到时候在哪里不能大展才华呢。”
翌日,卫舟打叠起精神准备教案,观察那些学生后,卫舟打算重新做一份教案,一份能勾起学生兴趣的趣味数学,所以这新的教案里,不止有文字还得有图,而且还要配备数学用具,当然这些东西不能他自己出钱,县学是可以申请配备的。
来之前他都已经查过了,因圣人对科举很看重,对各地官学也很重视,因而在教育方面是舍得花钱的,县学不仅要发放他们这些老师的俸禄,资助优秀学子免费上学,还有给成绩优秀的学生的奖励,其中也包括教材书籍、笔墨纸砚等教具的支出。
延思县学的官方配置名额是20人,学生人数远远没有达到,质量也没达标,而且他们县学的先生本就配置不齐全。
所以想来县学的储备资金应当是搓搓有余的,想来他们应当会准许他做些新型的教材用具,还都是木质的不值钱的小玩意而已。
☆、46
本朝公务员福利待遇还行,虽然不是高新,但他们这官职人员,不止包住,出行车马旅费也都是公费,平日里还有食料如米面酱醋,日用品如炭、绢等发放,连服装衣帽鞋都是配好的,另还有禄米、职田、杂役等配置。因而虽然真正发到手的现钱不多,但过生活还是可以的。
这其中九品与七品的差距在于,卫舟只配备了三个仆役,郑蕴配备了十八名,其余俸钱、俸料、职田等估价总和,郑蕴的年薪是他的两倍有余。
所以估算了工资后,还没写申请打报告,教案和教具卫舟便先着手做了,若县学那些人不能理解后世前卫的教材用具,他先垫钱也可付的起的。
凌婶子打听了木匠所在,家里的家具慢慢添置,卫舟原还想叫木匠把教具一并做了,一同跟来的熊、陈两位郎君不乐意了:“不过是些巴掌大的木头,哪里还用得着外边人做。”
熊大郎道:“老爷放心,我们两个在村里什么活都能做,您此前教马二的手艺,我们也见识过,您只要一画图,我们保证就能给您做出来。”
陈三郎也道:“熊大说的是,您把这事交给我们,我们就是专门做粗活的,不然当初老爷带我们来做什么呢?”
想当初,石头他爹马二也不知走了什么运道,得了卫老爷的指点,做出来的家具又精致好看又方便好用,一些子就把儿子娶媳妇的钱攒足了,可把他们一众人羡慕的。
卫舟便从善如流,把要用的东西画出来,算盘、尺子、圆规都是本就有的,现在他还要做一份大款式的用来教课,再做十几套给学生用,另外还要做些三角体、正方体、长方体、圆柱等。
还得再做几块小黑板,一些辅助用具,可以没有磁铁,很多东西只能找板子立着。
忙忙碌碌之际,师爷总算来了,这位师爷和卫舟想象中的不大一样,并不是那种留着长胡须摇着扇子穿着文士服装的,反而是个面无须发有些消瘦的沉默青年。
郑蕴后来跟卫舟解释道:“这位邹先生因家里一些事,不能参考,后来便辗转做了幕僚。”但便是这样犯了事的人才,他自己也是寻不到的,还是依仗袁先生才能把人请来。
卫舟便以为他家里有人违法或得罪了权贵了,这也是时下寒门学子常常会遇到的问题。
师爷来后,郑蕴与他商议了,便很干脆利落的与刘大人交接,刘大人赴任前,郑蕴还特地和卫舟去送行了,还送了些家乡的礼品,香皂啊什么。
卫舟思忖,他现在手里能拿的出手的还真只有香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