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误会可大了!乐幽不知怎么说,拉了扶疏去掌柜那,给他换回了上房,又当着掌柜的面塞了几锭大金子到他手里,看着掌柜的眼神似是在说:莫再欺辱他穷困又本分了!掌柜阅人无数,岂会看不懂,面带讪色的讨好问道:“二位可要在堂内用膳?”
“不用了!”乐幽冷冷说完拉着扶疏出门去。
扶疏手里还捏着那几锭金子,乐幽见他那痴样,以为他又要说他用不着这许多银钱了,不想扶疏竟将金子小心翼翼的塞进怀中,末了还隔着衣裳摸了摸,模样慎之又慎。乐幽心想:这傻上神看样子是累怕了!
扶疏确定金子收妥当了,笑意盈盈的问乐幽:“宫主,我们去哪儿用晚膳?”
乐幽说:“上神吃不惯玄菟菜色,不如还是去林间烤肉吃?”
“好!”
烤肉时乐幽将上界诸事一一说与扶疏听了,还特地强调他未将扶疏参与一事说出来,扶疏说:“宫主聪慧又善解人意,扶疏在此谢过了。”
乐幽笑笑,又说:“那老樵夫的孙儿此时想必已醒了,刚好一月,上神没有食言。”
扶疏又谢过乐幽为他周全,感慨道:“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也不知谁给狐王取这么倒霉名字,这不是咒他出师未捷身先死嘛。”
乐幽哼一声,“命理天定。”
扶疏又问他:“宫主接下来要做什么?”
乐幽说:“我已传信让青萝将所有已知失踪之人的户籍列出清单给上界和冥界,那些人的魂魄去留,我便无权过问了。只是那翟峤之事还需再查查,我们明日去京都如何?”
扶疏答:“行!不过,宫主,你直接去地府查看生死簿不是更简单明了?”这话扶疏在知道乐幽能看生死簿时就想问了,他如此辛苦查那些失踪之人的生死与去向,为何不拿齐了户籍直接去地府一趟看个明白?
乐幽说:“上神是不是见我上天入地本事了得,就忘了我还是肉身?这肉身入冥界是要有损阳寿的,而且,生死簿是冥界最为机要之物,等闲不得为人所观,我虽不受六界约束,但看了那东西也是有代价的。”
这些扶疏倒是没想到,急急问:“什么代价?可要紧?”
乐幽说:“据说看一次多一劫。”
“那宫主先前为何还要去看?!我们用旁的办法未必就不能查出狐王身份了!”
“我们能等,赵家村人不能等,所以就舍难取易又去看了一次。”
“宫主这些年看过很多次了?”
“嗯,看过不少。”
“都应了哪些劫数?”
“这便是奇怪之处了,我们族内看过生死簿的人都应了大大小小的劫数,我看过这么多次,却一次也未应,难不成这天命对我尤其纵容?”
乐幽听他未曾应劫却高兴不起来:所谓人无小病必有大灾,乐幽若一次小劫也不曾应过,只怕……
扶疏想到的,乐幽何尝没想过,只是多虑未发生之事无益,将来如何,将来再打算吧。见扶疏为他担忧,岔开话题道:“余下三十五人也还不知所踪,不知该从何查起……”
扶疏想了想说:“那第三人会不会就是宫主在查的六界作乱那厮?被他掳去的六界族众不也都是不知所踪查无所查?”
“我也做过此猜想……”乐幽看着扶疏,“上神莫非忘了我带你出来正是为了验证你是不是那厮?你说这话,可是为了脱嫌?”
扶疏笑笑:“宫主不说,我还真忘了我还是嫌疑之身。那这些日子以来,宫主可得出结论了?”
乐幽审视的看看扶疏:“这些日子来不曾听说那厮有其他动静,所以……”
“所以,本上神不仅没洗脱嫌疑,反而更可疑了是吗?”
“没错!你与我在一处时六界便不再有失踪案,上神若是本座,想必也会作此推测吧?”
“嗯!会!”扶疏一点没有被人怀疑该有的慌张,翻翻手里的肉,“宫主,好了没?我真饿了!”
乐幽知道他一介上神哪里晓得什么是饿,不过馋了而已,“还没好,再等等。”
“可是你看,皮都焦了!”
乐幽刨开那只狼獾子的肉,“你看,真的没熟!”
扶疏只好再耐心些等:“这是只什么动物?我竟从未见过。”
“狼獾子,很是稀有!今日我也是第一回逮到!”乐幽说着拿出之前剥下的皮毛,“狼獾子的毛皮更是宝物!即使在气温非常低的情况下,遇到嘴里哈出来的气也不会结冰,仍能保持柔软干燥。故而用来做帽兜或衣领极佳!给你!”
扶疏接过细细翻看:“宫主知道的真多!不过这样的宝物给我做甚?”
“上神拿去做件像样的袍子!”
扶疏笑笑:“多谢宫主美意!不过我是上神,没有寒热之说,还是宫主留着做件衣裳吧!”说着就要递过来。乐幽不接,“上神拿着吧!皮毛我家中多的是。”
扶疏轻轻抚摸着那雪白的狼獾子皮毛,也不知作何感想,低低答道:“嗯,那我就收着。”
“上神可会做衣袍?”
“不会。”
“家中也无人会?”
“悒怏是会的,但她不在了。”
乐幽见扶疏先前不避讳的提起六界作乱那厮,现在又提起悒怏,说:“上神在这两人身上的嫌疑未清,也不避讳些,提他们做甚,怕本座忘了你或许做过什么?”
“宫主啊!这嫌疑一说在你,不在我。我不提,你觉得我心虚,我提了,你觉得我故作坦荡,这真是让人两厢为难啊!”
乐幽本也只是打趣他,被他这样一说,倒显得他小人之心了。翻翻架上的肉,切下一块给扶疏,“上神饿了先尝尝。”
扶疏接过撕下一小块细细品尝,半响不说话。乐幽问他:“怎么,不好吃?”
扶疏说:“好吃!”
乐幽从扶疏手里撕下一块自己尝了尝,“只听说狼獾子全身都是宝,不想这肉却是不怎么样,浪费了!”
“不浪费,可以吃!”
乐幽一把扯过扶疏手里的肉说:“别吃了!我再去打两只山鸡来。”说着将虺夷放出来问:“虺夷,饿吗?”
虺夷看着架上的狼獾子肉流口水,“饿!”
“都是你的!”说完就跃去捉山鸡了。
虺夷与扶疏打过招呼,便狼吞虎咽的吃起肉来,边哈热气便说:“真好吃!”
倒是好养活!
…………
次日,二人赶往京都,在各处书馆及文人爱去的酒楼问了几圈,终于得了翟峤的住处。
乐幽扶疏敲响院门,一个小厮应了门:“二位公子找谁?”
“请问此处可是翟峤住处?”
“是我们老爷没错。”
“他可在家?”
“二位是?”
“劳烦小哥通报一声,就说玄菟来人与他说家人失踪之事。”
小厮想必是知道翟峤身世的,闻言立刻说:“二位公子稍等,我这就去通报。”
片刻,小厮回转将二人往里请,“老爷正好今日在家温书,请二位公子正厅坐,他即刻就来。”
乐幽与扶疏刚端起茶杯翟峤就过来了,与两人行礼道:“二位公爷有礼!下人说二位自玄菟过来?可是我老父与幼子寻着了?”
乐幽扶疏见这院子虽不大,翟峤穿戴却是尽显富贵,想必他入赘这主家待他不错,答道:“翟公子有礼,令堂爷孙并未寻着,只不过,玄菟十几年间的失踪案告破了,我问过主犯,都曰不曾害过你家老小,所以我二人过来问问你,可还记得当日发生之事?”
事情过了这么久,翟峤想起当年之事仍是满面悲痛之色,转过头去抹了抹泪,良久方道:“老父与幼子失踪当日并无一事反常,家里穷困,老父为了将油灯省下给我温书,早早的携了我儿睡下,我温书至深夜方才休息,整个晚间不曾听见任何异常响动。第二日晨起不见老父与幼子,还以为老父怕吵闹到我,便如往常一样携了幼子先去了田间劳作,于是我便做好了早点等他们回来一起吃,却久候不归,只好去田间寻他们,哪想到遍寻不得,我这才慌了,见人就问他们可有见到我家老幼,村里人都说不曾见过,还帮我一起找,村里村外找了整日一无所获,那日晚间老父幼子也不曾归家,我这才相信村人说的,他们怕是也遭了毒手,被掳走了!”
翟峤说完已是泪流满面,用袖口按了按,说:“让二位公爷见笑了。”
乐幽扶疏摆手:“翟公子至孝,何来见笑一说。”
翟峤擦罢眼泪问:“若我家老小不是公爷所说的那人所掳,又是何人所为?”
“尚不知,这也是我们此行原因,想看看翟公子是否记得什么不寻常之处,也好查清令堂与幼子失踪之谜。如今看来……”
翟峤听懂乐幽言下之意:如今看来,怕是难以查出个所以然来了。叹了口气说:“事过经年,我已然不抱什么指望了,多谢二位远到而来告知此事!”说着看看天色,“来人,去告知夫人准备盛宴款待贵客。”
下人得了令要下去,乐幽扶疏双双婉拒道:“翟公子不必客气,我二人此来也没带来什么好消息,当不起盛宴款待!”说着就要告辞离去。翟峤却十分盛情挽留:“二位公爷哪里的话!我家祸事已过五年,本以为不会再有人查了,没想到今日却等到二位公爷亲至告知进展,此番举动于我们苦主而言已是意义非凡,又岂是一桌简饭能报一二,还望二位公爷不要嫌弃鄙舍简陋,随意用些菜饭,以全我思亲之情!”
翟峤说得情恳,乐幽扶疏不好再强作推辞,便应下了。
乐幽重坐下说道:“公子如今功名在身,家宅和睦兴荣,令堂若泉下有知,也会安心了。”
翟峤浅笑道:“承蒙岳家与内子错爱!”
“不知公子与令夫人是如何结识的?”
翟峤说:“据岳丈说是他们在镇上放榜那日看到的我,与人打听后得知我家祸事,这才起了怜惜之心,招我入赘了。”
“公子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翟峤笑笑:“内子与岳丈一家待我至亲,我也不知哪世修得了这般好福分!只是,若我老父与幼子能与我同享今日这富贵该多好!”
……
几人闲谈了一会儿,下人报说午膳准备好了,翟峤便领了乐幽扶疏二人去用膳。
☆、宫主可要告知世人真相?
饭后,二人与翟峤告辞出院,走远后,扶疏问乐幽:“你可是对翟峤有疑?”
乐幽说:“不好说,只是我们谈话期间,后间一直有人偷听,且呼吸紧张急促,让我有些疑惑。”
扶疏当然也有感知,“听呼吸声是个女子。不知是个什么身份,她为何要偷听我们谈话?”
“不知。只是我们所说之事该是他全府上下皆知之事,那女子为何要偷听?又为何那般紧张?翟峤知道里间有人在吗?”
“所以你故意说翟峤老父泉下有知这话,为了试探翟峤?”
“没错,翟峤家老小虽已失踪五年多,但并未有身故的确实消息,如何就断定在泉下了?可是翟峤听闻此话并未下意识反驳,似是笃定他老父与幼子早已亡故。”
“失踪了五年多,作此猜想也在情理之中……”
“确实在情理之中,可是你也看到了,事过五年,我们提起他家中事,他还是难掩悲痛,如此思亲之人,就算心里已有亲人再回不来的猜想,也还是会抱有希望的,就如我们之前走访的裘府与书生家,他二家的亲人也都失踪颇久了,可他们却从未放弃过家人生还的希望,就连家中下人,譬如裘府的碧儿,都不曾笃定他家小姐已亡故不能还了。这翟峤如何会在我们说他家老小已亡故时那般澹然?”
“难不成他确实知道他家老小早已亡故?他又如何会知道?”
“是知道他家老小确已亡故,还是希望已亡故……无论如何,这翟峤与屋后偷听之人,都可疑。”
“可他悲痛神色不似作伪……”
乐幽看向扶疏,“上神,你隐居了多少年?”
“宫主突然问这个做甚?”
“上神说你年岁比我大了好多个九百岁,可我观你行事却不似活过这般久的样子。”
“是说我不会察言观色吗?”
“也可说上神心思剔透,似是不曾见过世间诸多污糟。”
“宫主想说我蠢吧?拐着弯骂人可不是君子所为。”
乐幽笑笑,“非也,我只是想说上神心思单纯,想必不知道这世上人若要存心作伪瞒骗,多少情真意切都是能装出来的。”
扶疏又想想翟峤的神色,还是不敢怀疑那抹都抹不尽的眼泪竟是佯作出来的。“宫主的澹然比之翟峤也不得差!怀疑人家了还吃得下人家的饭!”
“盛情难却!”
“怕是为了看翟峤的更多破绽吧?可看出来了?”
“谈不上是破绽,只是感觉出这翟峤似是十分享受如今这般前呼后拥的富贵日子,席间说起考功名,对官场经营之道也是侃侃而谈,不似是穷困书生见解。”
“如何算是穷困书生见解?”
乐幽道,“我先前见过的穷困书生,对官场污糟都是愤慨不满嗤之以鼻的,这翟峤却对那些用银子换仕途平顺之事并无反感,反倒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或是他现在富贵了,想法改变了?”
“可能吧……”
“那接下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