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转身去地上拾起自己马褂,不理自己。
房疏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他,“泥猴儿,哥哥饿了,带我去你们巡抚司食堂吃些东西吧。”
小孩儿左右躲不过,站定了问他,“你不是师父的客人么?”
“你是曾大人的徒弟?”
他点了点头。
“大人谈话,不带我。泥猴儿,你也替你师父尽一下地主之谊才是!”
小孩儿两眼瞪的大,“我不叫泥猴儿,我叫霍台令!”
“喔~”,房疏故作恍然大悟,“怎么写?”
“霍去病的霍,上台的台,命令的令!”
房疏歪头笑着,“嗯……哥哥知道了,带哥哥去吃饭吧,可饿得不行了!”
“过了食堂时间了,食堂只开两刻钟”,霍台令才说完,肚子也咕咕的叫了两声,那泥污遮了他脸上的红光。
“那可怎么办?”,房疏歪头眼珠转了两圈,摸了摸自己的茄袋,幸好昨晚娘给了自己二钱银子,“哥哥带你去隔街街头吃面!”
房疏拉着他胳膊就要出去,霍台令挣脱了他,说:“……不去,要禀报师父了才能出去!”
“大人说真事儿!你去打搅什么?若是问起,就说是方砚的儿子带你去的!”,房疏自己不守规矩了,也要让别人不守规矩,爹坑儿,儿坑爹。
小孩儿没了刚刚的生人勿近,露出了怯懦,“我这身儿……脏,出不得门。”
房疏越看他越有趣,拜托父亲所赐,自己从小没有什么伴儿,得了玩伴儿就像寻见了宝,“你去擦洗一下,哥哥在门口等你!”
半晌,他点了点头。
因为得意,房疏背着手,把自己扮做大人,信步款款走去大门处,空气中弥留着他的身音,“快一些喔!”
泥猴儿忙不迭的跑向后院。
房疏等得有些燥火起,踢着脚边石子儿,就看得一个干净剔透的小孩儿跑了过来,看得出来头发也仔细疏整了,衣服换了身贴身的玄色小袍,带有紫色镶边,衬得孩子更瘦瘦小小,胸口那颗珠子在黑色衬托下,闪着紫幽幽的光。
到了自己面前,房疏才看清这孩子五官也是俊逸非常,特别是眉毛,粗浓有神,若是长开了,怕不知道祸秧秧多少闺女。
霍台令啃呲呼着气,似乎刚刚奔跑得太快了。面红耳赤,小声说:“对不起……”
“可让哥哥好等!”,房疏佯装生气,霍台令就垂着头,绞弄手指,像受了欺负的小媳妇儿。
房疏破了功,笑了起来,小孩儿一听笑声抬起头,也傻笑着。
“我笑你傻,你笑什么?”
“哥哥笑着好看……”
“嘿!瞧不出,看着老实,生着一张小油嘴儿!”
小孩儿又吓得不说话了,房疏没想着他这么敏感,戏话也当了真话,就继续说:“要是别人说哥哥好看,那可是要被我骂的!你说,我也觉得没什么,哥哥是不是对你很好?”
先打一棍再给颗糖对这小孩儿还挺有用,小孩儿仰起头认真打量了他,眼里难掩欣喜,问:“真的么?”
“读书人不说妄语!我还能骗你?”,房疏看他实在可爱,忍不住刮了刮他鼻头。
小孩儿挠了挠脑袋,“我只听过出家人不打诳语……”
“那你可听的可太少了!你为什么让我等了这般久?你老实说,我便饶你!是不是打扮自己花了时间?”
“不是!……不全是……”,本想否认,又改了口风,“本想带师弟,但是他病了,起不来……”
“没想到你还是个好师兄喔!我只请了你,你可好,借花献佛,还想带师弟?!”
“没有……我怕他没人照顾,会哭……”,小孩儿倒被房疏的义正言辞说的自己真的罪大恶极。
“算了!哥哥饿了,快去来份面条!”
一到面店,唤了小二来了两份牛肉面皮,还特别叮嘱了一份多加牛肉。
面上桌时,房疏将肉多的那份推到了小孩儿面前,那铺满面皮的坨坨牛肉香气四溢,小孩儿一看,连忙推辞,局促不安起来。
房疏又推回他面前,“哥哥让你吃,你就吃!你这消耗量这么大,怎么可能不吃多一些,你看你这么瘦!”
“你也瘦……”
“我这是清挑,你懂么?你得多吃,就可以长高高!像我一样高!”
若是牛玉环听得儿子说这种哄人的话,下巴也得掉下来,有些特性真可以传承,比如闷骚。
霍台令哪里听过这宠溺的话,心里砰砰乱跳起来,只好接过碗,埋头吃了起来。
“你怎么吃得像个女孩子……秀秀气气的,看你训练时,比那些大男人还凶猛!反差真大!”,这点在房疏眼里也闪着光,越看这孩子,越像块璞玉!
小孩儿又脸红了,猛嗦了两口,却呛住了,房疏连忙递了杯茶水,“你慢些,我没有催你的意思,可别哽住了!”
“咳咳……”,接过水喝了几口,“面皮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点!”,房疏掂了掂手里的钱,再请他吃一碗的钱还是有的,“要不要再来一份?”
小孩儿摇了摇头,“一碗够了,肉很多的……”
房疏吃完了他的面,用食指揩了揩嘴角,问小孩儿:“你下午还要做什么?”
“下午要和他们比试拳脚……”
房疏再仔细看他两只手,虽然细长,但全是厚茧,“你有没有其它玩伴儿?”
摇头。
“你师弟呢?听着你很照顾他呢?”
“他是个哭包……没有和他一起玩。”,小孩儿眼色有些忧郁。
“怎么?小师弟欺负你了?给哥哥说说……”
小孩儿放下箸,表情有些难过,“师父好像比较喜欢他......”。
房疏除了一个刚出世就夭折的弟弟,和一个胎死娘腹中婴儿,他算是独子,不过那次怀孕时,父母的注意力全在那娘的肚子里,有时候觉得娘也有些冷落他,大概也是体会得到他的心情。
“这般百伶百俐的徒儿不捂着热着!你师父不是个傻子?”
“你别这样说他……”
“你爹娘呢?让你在外面吃苦?”
“我娘死了……我不知道我爹是谁?”
“……”,房疏才想起来方才说的话,“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别放心上……”
小孩儿垂头不语,这可真让房疏有些急,玉面小哥像猴子一样抓耳挠腮,“可别急哥哥,我胡乱说的!”
小孩儿只是沉思了一会儿,见这哥哥手脚都没有地儿放的局促模样,自己也急了,“没……没有,不怨哥哥……”
另一桌吃食的人听着,觉着这俩孩子怕不是在扮演什么郎情妾意的戏码,觉着好笑,就笑了出了,当事人却一点没察觉。
结账时,房疏茄袋被绳子卡住了,霍台令赶紧从怀中摸出一锭碎银子给了小二,房疏一看,急得差点茄袋都扯破了。
“不是说了我请么?!”
“我……我也有钱的……”
“你闷棍货!哪里来的钱?”,房疏从娘哪里学的骂语总算有发挥的地方了。
“过年,师父给的压岁钱……”
“你这样我这心里,又记挂着事儿了!”
“什么事儿?”
“欠你一顿饭!”
“不用记着……”
“我就要记着!你给我找的不自在!”
“那……这可怎么办?”
房疏支着头,手指敲着桌面,真的认真思考起来,问:“你缺不缺什么物什?哥哥送你!但是别太贵喔……”
“不缺……谢谢哥哥带我出门吃食,我从来没有在外面吃过……”,霍台令试图宽慰他。
“你生辰是多久?”
“快十三岁了,四月初生人……具体什么时辰不知道,我娘也不知道……”
“那你娘真是……”,想说糊涂蛋,房疏住了口,“那也快了!仔细算,没几天了呢!”
“生辰又怎么样呢……还不是一样过吗?”
“总归有些不一样的吧!走吧,回你们府上……”
下午回去时,已经上午那群人又在院子里此时拳脚了,霍台令一看,慌了,“迟了!迟了!”
那群人一见霍台令穿戴整洁出现在门口,还生平第一次迟到了,都震惊不已,有个络腮汉子,不高不矮,浑身黝黑,调笑着说:“台令长大了!幽会幽得连训练都忘了!!”
其它人哄堂大笑,都说这霍台令像个小大人,又比大人都能吃苦,关键他们还打不过他,心里多少有些不乐意——被一个十三岁半大孩子给比了下去,霍台令哪里经得起调戏,忙跑去换了脏马甲回来。
房疏又坐在大树下看着他们,阳光透过郁郁葱葱的树叶,撒下斑驳的光影投在他身,恣意慵懒,那看着霍台令的眼角都是含春的,霍台令不受控制地看了他一眼,四目交接之时,霍台令只觉得浑身一麻,忙别开了眼,听得师兄们窃窃低语,“那边那公子是谁?怪靓得嘞!”
师兄们都来杵霍台令,看这个小闷罐和那公子刚刚笑得可开心了,“那是谁啊?”
霍台令还没有来的及说,又有人说:“你们是不是太久没看娘们儿了!对一个男的这么起劲儿!晚上咱去享受一下!”
“这个提议好!”
这个问题就不了了之了。
整个下午霍台令有些集中不了注意力,时不时地偷瞄一旁的房疏,所幸没有太大破绽。
房疏等了许久,父亲终于出来了,带着些笑意,径直朝大门走去。
又把他随手带来的儿子给忘了!
房疏一见,对着又混成个泥猴的霍台令做了一个道别的动作,就快步跟上方砚的步伐。
霍台令有些失落,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除了他的姓,连他名是什么都不知道。
第27章
过了两天,霍台令好不容易有机会又有勇气问师父:“方大人的儿子叫什么?”
师父问:“他还有儿子?”
“……”
当天回去,晚上牛玉环看房疏似乎心情不错,进去房疏屋里问:“刚刚廖嫂说你吃饭都偷着乐,想啥呢!莫不是真碰上了心仪的女子?”
“巡抚司哪有什么女子!”,房疏说罢,急急忙忙的翻了两页书。
“喔……我今儿去极肴行去送了鸳鸯衾,见了那要成亲的陈家大公子,长的哟,是油头油脑,腮宽体胖,肯定是被他们家店的吃食添团了!你猜他娶得谁?”
也不知房疏听没有听进去,他摇了摇头。
“是长安街刀铁铺扈榔头家二女儿扈走眉,正是待字闺中年纪,裹得一双三寸金莲,生得玉脂娇面,就是太瘦了些,不过也挺好……”
“好什么?”,房疏就听得后面一句,问了一嘴。
“男胖短!女胖深!两个都胖,得生分!”
房疏一开始没听懂,等反应过来,耳尖都红了。
“本来我还想拖个媒人问问那扈走眉情况,后来发现她那娘吧……太势力了些,你爹肯定不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这女子接着就被她娘嫁到给了极肴行的土少爷……你说咱家这么穷……以后谁愿意嫁来?”
“没人愿意不挺好?少添张嘴吃饭,少买双箸。”
“嘴硬勒,等你喜欢那家姑娘了,巴不得多添几副箸!”
“娘又没正经了!”
“极肴行那陈二娘因为儿子成亲,娶了个天仙媳妇儿,高兴得很,还请了京城三乐姬,四琴童,五胡羌,买了好多烟花爆竹,宴请了半个京城人,还有许多当官的,连我们都给了请柬了,真是财大气粗!今儿一高兴,还给了我十两银子赏银,不过我没有要她的……所谓贫者还不受嗟来之食呢!”
房疏一听,问:“几时成亲?”
“四日后……你问这做什么,你爹估计不得去……不过你倒是可以看看,到时候半个城的美娇娥怕都要出来……”,牛玉环年芳十三就有了春心荡漾,这房疏都十六了还像个老僧入定,真怕是书读多了,心理或是生理没有发育全,急得老娘只关心这个事情。
“喔……”
牛玉环惊讶,“你想去?!那娘也去凑凑热闹!”
“爹不会打我吧……”
“他敢!”
有这句话就行。
“这就是你说的朋友?”,牛玉环今儿身着玉色轻纱,淡妆轻抹,看上去就像房疏的姐姐。牛玉环对着霍台令上下打量了下,身高不过到房疏肩头,瘦瘦小小,偏偏还穿的极其正式,像个小探员。有些害怕地躲在房疏身侧。“长得怪伶俐嘞!”
“这是我娘。”,房疏看他怪不自在,给他相互介绍着。
霍台令有些紧张,逮了半截,就发声,“娘……”
牛玉环一听,笑面如花,“哎哟!怎么平白地多了个儿子?”
霍台令一窘,“不是……我……”
牛玉环:“怎么闷瓜儿子的朋友也是小闷瓜?”
“娘!别在外人面前乱说。”
“哎哟……娘这嘴,你还不知道。”
霍台令心里有些急,自己是闷着说不出话,可这漂亮哥哥一点不闷,自己反而被他牵着鼻子走,说话自然大方,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不像自己,想说什么真是一句憋不出来。
“你还不给我介绍介绍你的小朋友?”
“他叫霍台令,是曾大人的徒弟,算是个小锦衣卫。”
“曾大人?前些时日你去巡抚司识得的?”,牛玉环瞧着小子心生喜欢,“小台令啊,你就唤我牛干娘吧。走吧,我们也应该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