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房疏试图拉着他走,却拉不动。
“管他脆不脆,散不散,既然喜欢就不要顾虑这么多。”,霍台令眼神坚毅,他转身就买下了那套陶瓷,外加一个翠白陶瓷三尾狐狸。
他拿着那只匍匐状的三尾狐,在房疏面前晃了晃,“我觉得它很像你。”
“哪里像?!”
“从上到下,从头至尾都像,话说……你不会真是只狐狸精?披着人皮的狐狸精,来吸我阳气,求取升仙之道?”
房疏想捂住他嘴,怕被路人听去,又被霍台令递过来的茶具占了空手。
“胡说八道什么!”
“到时候小妾位列仙班时,可记得渡一渡我。”
听着霍台令摸不着边的话,房疏跟他身后,“这钱我会还你的。”
“既然是聘礼,还什么还?嫁妆什么的,有没有也无所谓。”
这街巷很长,什么各色玩意儿都有,还有小吃铺,本来是出来吃饭的,结果两人看得两眼缤纷,一时都忘了目的。
两人买了些菱角糕、肉串边吃边逛起来,与其它情侣夫妻也别无二致,房疏好不容易建立的心房被霍台令三言两语句戏弄就坍塌成瓦砾——既然喜欢就不要顾虑这么多,那就让他放纵这一时。
不知道民风开放该不该说是皇帝不上早朝怠政带来好处,纵使有人光着屁股遛街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所以两个男人拉扯逛街也没有人觉得不妥。
偶尔有人侧头看的,都是好奇谁家两位公子,一个清俊凌然又满眼柔情,一个傲世无双却裹挟春风。
路过一个背部微偻的老头摊前,路过这里的人有些羞赧,摊上只有几排长条膜状物。
和房疏好胜心一样强是他的好奇心,他双指捻起一条问:“老先生,这是什么?”
身后霍台令双手提着两人逛街的收获,笑得不怀好意。
老先生对这问题司空见惯,他认真说:“这叫羊肠,用羊小肠洗净晾干制作而成,在赴云雨时,套在仃伶上,用来兜华,用以避免。不用再让女子使用什么水银,红花之类的,又伤身又有风险。”,边说,那老头儿还从桌下摸出一个物什,仔细一看是一具景东人事,上面正套着一个羊肠。“公子看,这上面还留些空囊,用来装子孙浆,不仅如此,还能规避花*柳病呢!”
本来房疏一开始觉得十分羞耻,听他说的神乎其神,他仔细打量手上羊肠,“这没什么弹力,万一使用人很大若是很小,这怎么能适配?难不成只有一个大小的人才可以使用?”
老头子掌灯靠近那几排羊肠,才发现大小有不同,小可紧套小指,大能容六寸巨物,房疏盯着那最大的羊肠,蹙眉,“就没有更大的了?”
老头子对他上下打量,有些不可思议,说:“公......公子,倒真看不出......”
霍台令一旁笑出了声,“你别在这里钻牛尖了!况且,这玩意儿套着也不舒服。”
房疏心里有些堵,“你用过?”
老头子一听,撇了嘴,看着他们两,“这位公子,不是这么说的,用这个自己不舒服,但是对伴侣好......”
房疏看老头眼神有些毒辣,拉着霍台令离开了这里,只见房疏有些怏怏不乐,霍台令说:“你等一下,我去去就回。”
“什么事情?”
“马上回来!”,说罢,霍台令挤进人群。
房疏正想去追,就听得一个声音,“这不是房大人吗?”
来者头带灰纱冠,面色有些灰白,大约不惑之年,旁搀一妙龄女子,女子面带春风,有万种风情,身后有一童仆,一个丫头。
有些面熟,房疏努力搜寻了脑海中的记忆,只有一瞬的愣神,他又恢复了平素的笑,“贺大人!真是好巧!”
这位便是大理寺少卿--贺升文,房疏并没有和他打个正面,房疏之所以认识他,是十年前他来府上拜访过父亲,当时他还只是庶吉士,去年又看过他来翰林院找过柒太傅,当时还是李政在一旁给自己介绍过他,才知道他已经是大理寺少卿。
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认识自己的,这让他有些恐慌。
贺升文也是细心的人,“常听柒太傅提过您,又听闻过您抗倭的一些事迹,您的名声可在百官里私下传开了......”
“这可真是惶恐!”
贺升文左顾右盼,问:“刚刚看得霍大人和您在一起,还以为是看错了,他人呢?”
“他......刚刚说有事,说马上回来。”
才说完,霍台令从人群里挤了回来,“小......”
没有说完,就看见了贺升文和他夫人,“贺大人?!”
霍台令笑容也消失了,他将手背在身后,手上有一些吃食,小玩意。
“今日夫人生辰,因为那个白莲会的事情,忙到现在,才得了闲,就带夫人出来散了散心。”
说罢那贺夫人矮身对霍台令敬了个礼。
“那烛照你们审得如何?”
霍台令说话语气有些居高临下,房疏看着奇怪,按理说,他们虽然品阶有高低,毕竟各司其职。
贺升文让一旁侍童和丫鬟将贺夫人送回家,朝贺升文身后方向走开,那贺夫人看了一眼霍台令,眼神暧昧复杂,收回目光时,在房疏身上留上片刻,看着他毫无善意。
贺升文也看了眼房疏,欲言又止。
“我先告辞。”,房疏一鞠礼,准备离去。
“不用,他是自己人。”
房疏也不知道现在该不该走了。
贺升文笑得有些尴尬,“那今天下官做个东,请二位大人去巷尾--味仙居吃个饭,我这一回来就忙着夫人,才想起来还没有进食。”
霍台令一路拉着房疏走在前面,时不时和他窃窃私语,反而有些忽略了贺升文,房疏觉得不自在,努力周旋在两人中间。
到了味仙居,明显贺升文和霍台令是这里常客,小二一见他们,便自觉领路上了二楼雅间。
随意点了些茶点和吃食。
贺升文对房疏熟络了许多,没了一开始的戒备。
贺升文:“今儿那烛照押解来的时候就断了条腿,没敢怎么用酷刑审讯,他大有抵死不说一个字的意思。”
“那条腿是我断的。”,霍台令说罢,又问:“沈一贯和赵志皋他们有没有什么动静?”
“东厂伯赏和都察院监察御史韩夏今天都有来过,旁敲侧击打听。连吏部尚书李戴都来了。”
霍台令若有所思,“都察院左右都御使都和沈一贯私下有来往,东厂表面只听命于圣上,私下和赵志皋也又勾结,吏部尚书可能只是单纯为他那不争气的儿子担心,也是一个知情不报的人。现在这邪教头子可成了各方势力角逐的工具了。”
东厂和锦衣卫互为眼中钉,肉中刺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皇上正好让他们相互制约。
贺升文点了点头,“沈一贯怕烛照抖出李政,便会顺藤摸瓜,查到他头上,他这方只想让烛照横死。东厂只是想借烛照削弱锦衣卫势力——若烛照横死,可以说锦衣卫杀人灭口,得个借口狠查你们,若他活着也有机会篡改口供,就怕这次三司会审,东厂的人会动手脚。”
霍台令蹙眉,“锦衣卫现在束手束脚了,这个僵局不好打破。”
房疏侧头听他们讲的话,他现在是完全搞不清霍台令与沈一贯是什么利害关系,听他口气,他是现在锦衣卫这一边的,按理来说,即使锦衣卫躺了这泥浆,与他关系也不甚巨大。
“我倒是有一个想法……”,房疏打破了一阵宁静。
贺升文:“房大人但说无妨!”
房疏说的不疾不徐,“白莲会这些年来敛财无度,按理来说应该是金库丰盈,但是官府查无所得,而现在国库看似丰实,其实亏空的情况下,播州之乱战事告急,急需粮草物资,这些都是需要金银,而现在皇上关系的头等大事便是这内乱。用这些钱财换烛照一条命,找个理由发配边疆。接下来,自然有人会取他命。”
这里的有人指的就是那些科举贪污链上的官,最大的自然就是沈一贯。
霍台令听完,说:“东厂和赵志皋可不会善罢甘休。”
房疏:“现在百官最关心什么?不是内乱,也不是邪教之乱,而是国本之争!谁来做这个太子,皇上不立长子,百官要立长子,这些个压力都在内阁首辅身上,煽动六科那班子人的上奏骂架精神,保准赵志皋他们□□乏术,哪还管得到这些‘小事’。”
贺升文听完,有些目瞪口呆,“这样沈一贯他们一伙可就脱了身了!”,他看着房疏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房疏看了一眼霍台令,霍台令只是好整以暇看着他。
房疏叹了口气,“这背后盘根错节,怎么可能因为这一件事情就把他们扳倒?何不从大局出发,先给播州内乱平乱,那里才是民不聊生,沈一贯一行人虽然有贪腐之行,可他们也在做事,他力求减少矿税,对倭寇持强行态度,只要黄河不泛滥也为农田用之。”
小二上了菜就飞快出去了,霍台令刚刚吃了许多小食果脯,现在胃口还是尚好,慢慢吃着听他们讲。
贺升文没什么胃口,心里难受,“这沈一贯拉帮结派,可害苦了不少人!都说他刚正不阿,为官清廉,只想着给自己儿子谋职,不让他那长子参加科举,现在父子还反目呢!”,他喝了口茶,“十年前……一位挚友也被他无中生有,弹劾得家破人亡……多好的人……”。
“挚友?”,房疏心里一紧。
“嗯,太仆寺左少卿——方砚。”
啪嗒一声,房疏筷子落了地,他慌忙捡起,脸色有些发白。
贺升文问:“房大人无事?”
霍台令在桌下按住房疏的手,说:“他没事,你继续讲。”
贺升文脸色更灰白,“都过去了,只是心里怀着愧疚,自己什么忙都没有帮上,方大□□儿都被随军,我花了些银两让人照顾着些,结果是一帮收钱不理事的家伙,听说方大□□儿受了诸多困苦,受了不少折磨,最后嫂子惨死,侄子下落不明。说来好笑,嫂子侄子我都没有见过面。”
桌下霍台令的手轻扶房疏握成拳头的手,片刻,房疏松了力道,反手与霍台令十指相扣。
房疏:“君子之交淡如水,没有见过也是正常……相信方大人知道您的情谊,必定感激不尽。”
“感激什么?现在沈一贯混得风生水起,哪里还有人记得那些冤魂。”
房疏笑了,“功成万骨枯,那个爬上顶端的人不是踏着累累白骨。”
“房大人若是有了挚友,遇上我这等事情,想必不会说的这般云淡风情,房大人还是太年轻,才能将这些大道理说得坦然。”
房疏好不容易崩起来的笑脸,真是挂不住了,他心里比谁都痛,偏偏他最没有资格露苦情,“贺大人说得是,晚辈确实太年轻了,不经世事……”
三人吃了一顿气氛有些诡异的饭,临分时,霍台令对贺升文交代,“那些事情,我会安排,就按房大人说得来,告诉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他们?他们是谁?房疏现在如坠蜘蛛网谜团,一层覆一层,一丝牵一缕,只有一点可以确定,他被霍台令牵着鼻子走了。
鹤溪街人流渐少,有些摊贩都开始收摊了,房疏问:“你到底和沈一贯什么关系?一面帮他,一面阴他。”
霍台令笑着说:“哪有什么固定关系,最固定是利益。”
“你的利益是什么?”
房疏并不期望他有什么回答。
“我是替皇上做事的,你说我的利益是做什么?你慢慢会知道的,说不清......”
霍台令身上笼罩了太多谜团,透管连一斑都没有窥见。
\"你千辛万苦来当官为何?有了沈一贯的把柄为何放他一马?\"
原来自己这点心思都被他揣测透了,房疏也不慌乱,“我不是说了么,这还扳不到他。”
“沉得住气就好。”,霍台令只留下一段意味深长的话。
路过那段收尾的繁华,又是一段黢黑小街,比来时更黑。
走了一截,只听得有异响,呼啦两声,夜色里冷色银光乍现,数颗银针袭来。
霍台令揽住房疏躲避,险些中招,霍台令将手上小玩意儿递给了房疏,拔出绣春刀,“退后些,有人不自量力想刺杀我。”
“你才受了伤……”,房疏摸了摸腰侧,恰好今天去找那郑晚寒时,没将风光带上,回了明止庵又急急忙忙去看霍台令。
有个影子突然靠近霍台令,不过几招,霍台令就出于上风,他的速度太快,对手力有不竭,才发现角落里的房疏,当他们趁霍台令不注意,一人靠近房疏,房疏虽然没有剑,他弹跳开了,与那人错身时,扯掉了他的面巾,看不清面容,却见的一朵发光的红莲。
房疏大呼:“姬容!”
与霍台令拉扯的人退回到姬容身旁,他也解下面具,只是看不清面容,可那朵青莲却抢眼得很。
霍台令语气冰冷,“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非要闯!”
刚刚那两人和霍台令缠斗已经耗费了大半力气,非是他们弱,只怪霍台令太强,这朝廷第一并非浪得虚名。
房疏拉住他,“我认识他们!先别动手,反正他们也逃不掉了。”
霍台令吹了声口哨,这是在召唤附近的锦衣卫。
一个女声试探一声,“复炎哥哥?!”
“真的是你们?姬容姬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