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疏浑身气氛寒冷,气压低得祁闹子有些喘不过气,“若霍大人问起……哎哎哎!房大人,我不惹蝶兰了!”,房疏一听霍台令,就揪住了他耳朵。
郑晚寒上前说:“罢了罢了,我看他倒是挺喜欢我们蝶兰……若是蝶兰有意……我倒可以做个媒人!”
蝶兰一旁垂首,拉住郑晚寒,“小姐……”,真有几分少女的羞赧。
看得祁闹子也害羞了起来,他安静杵在房疏一旁。
本以为这祁闹子拨乱了豆蔻少女一池春水,却不料这毛猴子也知人事,也搅乱了自己顽心。
期间,一直是郑晚寒找话说,通过谈话才知道,郑晚寒可不是一般商人家的大小姐,她是当今郑贵妃的侄女,她父亲是郑贵妃的堂兄郑国昌。
这可让房疏吃了不小惊,虽然郑贵妃一直独得皇上恩宠,她一直想方设法扶持自己儿子三皇子朱常洵做太子,朝廷上下坚持不能废长立幼,皇上干脆就一直拖着不立太子,不少直言进谏的官员被罢黜。
若是和她扯上关系,会成为别人话柄,成了百官孤立对象,现在又不能掉头就走,只恨不能七十二变。
一路房疏低着头,只祈祷被碰到什么熟人。
入了胭脂铺,一股脂粉味扑面而来,这店内三三两两女儿打堆挑选,房疏和祁闹子一进来自然吸引了不少目光,尤其房疏这个俊秀小生招眼得很。
房疏心里千百个不乐意,也只能硬着头皮作陪。
看情况,老板娘和郑晚寒熟络得很,本在陪几个贵妇模样女人聊天看货,一看郑晚寒,便不顾那几个‘大客户’,来接待郑晚寒。
“郑丫头!平时不都是将你喜爱的水雾胭脂送上门的?今儿怎么亲自来了?”
“华姨……”
华姨才看清她身后男子,温润中带了冷清,他只是含额一笑。
十多年来的揣摩人心,这女子心荡漾怎么会看不出。“这位是哪家俊公子?!是丫头的如意郎君吧!”
郑晚寒双腮红上更添红,闭口不说话,无言胜万语。
房疏开口了,“郑小姐神女下凡,小生哪里配得上,只是好友。”
华姨了然于胸,转说其它,“丫头,那个水雾胭脂这两天买脱销了!货要两天后才到,我料想着你应该过两天才需要,就没有留着,不过有从扬州出了新货,是橘色,我看也配你的很,试试?”
房疏静静听着华姨介绍货色,女人谈起事儿来一句话能扯半箩筐,祁闹子也没有觉得不耐烦,他偷看那蝶兰起劲儿的很,怎么看也不厌。
最后郑晚寒决定买那扬州新货,华姨连忙说:“我看公子也需要些无色口脂,这二月春还是有些冷,得护着!”
“都打包吧。”,郑晚寒示意蝶兰付钱。
房疏虽然无奈,也知道此时不应让郑晚寒付钱,他扯过祁闹子,小声说:“我知道前两日你去宝鸿林那里讨了钱,快去结账!”
本来怕祁闹子会扭捏一阵,结果还没得房疏说完就跑到华姨面前,说:“那什么……女人用的胭脂来两份!”,争在蝶兰跟前爽快给了银子。
回头对怔愣的蝶兰说:“还有一份……是送你的……”。
蝶兰低头不语,退到郑晚寒身后。
本来房疏打算告辞,郑晚寒又以房疏送了她胭脂为由,要请房疏吃茶。
“下次吧,天色不早……”
祁闹子有些不乐意,“这才几时?离天黑都还早着呢!我也饿了,吃茶去!”
这可好,房疏又被祁闹子拉着去了。
既然都来吃茶了,房疏也不好闷着不讲话,就问:“郑小姐为何要受痛裹脚?当初洪武帝可是号召要解放天下妇女的脚。”
“我本是不肯的!我爹爹说大脚没有大户人家喜欢的……最后饿了三天三夜实在抵不过,就裹了……”
“令尊也是强硬之人。”
郑晚寒有些小心翼翼问:“房大人不喜欢小脚?”
房疏摇了摇头,“没有,我不在乎这些。”
郑晚寒脸上又重染了喜色,“大人不嫌弃就好。”
房疏听她左右一口大人,这里人龙混杂,怕被人听了去,“郑小姐不嫌弃,唤我复炎就行,这大人来大人去,生分得很。”
郑晚寒只觉得是房疏开始接纳自己,心里雀跃不已,“哪里会嫌弃!巴不得直呼其名呢!”
房疏心中讶异于她的不矜持,又有些羡慕她的直言不讳。
祁闹子为了和蝶兰多待一些时日,也学起了别人品茶,平时粗鲁不堪的人,一盘点心,一杯茶不见少,斯文起来了。
等到回去时,听得霍台令已经归来,只是负了伤,寻不见房疏火气大得很,院中假山都被催得稀碎,一片狼藉,下面人还来不及收拾。
房疏只问:“霍大人伤得重么?”
霍台令亲随黄庸说:“伤得不重,只是伤了胳膊……不过现在谁也不见,闷在自己屋里。”
祁闹子凑近房疏耳旁:“你还担心他,你好好担心你自己吧!”
不得不佩服祁闹子见风使舵的能力,前两天还对霍台令表忠心,今天就替房疏‘设身处地’了。
房疏从来没有去过他屋,就让黄庸领路,黄庸再三奉劝等过两日再去,房疏不听劝,执意要去。
祁闹子不敢去,也奉劝房疏别去,房疏跟着黄庸走了半晌,到了一方大坝里,四周只有围墙,坝里只有一间黑瓦土屋,纸窗还亮堂着。
房疏有些疑惑,“这便是霍大人的屋?”
“嗯”
两人不敢大声,怕被听见了。
房疏匪夷所思,那边一片好屋好瓦不住,在这里像个守场子的,门口也没有护卫,房疏怜心起,上前敲了门,身后黄庸战战兢兢。
没有动静,“是我,听说你受伤了……”
里面传来乒乒乓乓,窗户的灯光都熄灭了。
被拒绝了。
黄庸一旁喏喏,“不如明儿再来?大人也不知怎么,来了脾气,他犯了脾气……都没人敢惹的。”
可他不知房疏偏偏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轴人。
“我知道你还没有休息,开一下门。”
木门虽然上了门闩,但有些脆薄。
半响,还是没有动静。
房疏垂首叹气,说:“知道你无事就好,你好些休息。”
刚回走了两步,又是一阵乒乒乓乓,接着吱呀一声开门声,“进来!”
黄庸吃惊不少,自觉告退了下去。
霍台令掌了灯,照得四面土壁空空荡荡,角落里堆叠了一堆铁器,窗下斑驳黄色方桌上一串佛珠和木鱼。
霍台令黑色内衽,所以左手臂包裹的白布特别扎眼,渗出血迹。
“别人当官都是表面清贫,背地里极劲奢华。你可倒好,表面鲜衣怒马,无限风光,有良宅美邸不住,独爱一方陋室。”
房疏说这话,没有嘲讽,有淡淡怜惜的情绪让霍台令还剩一半的暴躁值抹了零。
“我照着小时候和娘的住处来建的。”
房疏垂眉敛目,拉过他手臂,白纱打了死结,不知道他怎么赌气也不寻个郎中。
霍台令开始扭捏不给看,一触及房疏埋怨的眼神,就乖了许多,房疏极尽轻柔,一层层解开。
霍台令看他垂眉顺眼,觉得他媚态越浓,勾得心痒痒,敛神屏息,问:“你今天去哪里了?回来寻不见人。”
“去朋友府上归还物品。”
“什么朋……?”
还没有问完,就被房疏一声惊呼打断,“这么重的伤!就这样胡乱包扎!你不要手臂了?!”
只见那手臂一侧碗大的刀伤,血肉模糊,深可见白骨,还沾了些土屑,连清洗都不曾。
“没伤到骨头,皮外伤,这样的伤都是家常便饭,没什么好惊讶的。”
他身上那些如蜈蚣攀岩的伤疤,房疏都看得清楚,好几次夜里醒来,都曾反复轻扶过那些疤痕,还有那条小西行长刺的伤口。
可再听他说,看这新伤,心里如针扎。
房疏问下人打了干净水,复进屋来,沾干净了伤口,生怕弄痛了他,一直小心翼翼。
“这是谁伤了你?烛照?”
“不是……在捕捉烛照的过程中,有人突袭,疑是九莲教的人。可惜情况紧迫,没有留下活口。”
“你真得罪了不少人……”
霍台令任由他打理伤口,心情由阴转晴,“担心为夫的?”
房疏不理他这话。
“他们说你今天发脾气了?发生……发生什么了?”
房疏从来不会询问别人私事,这次为霍台令破了格。
霍台令不想提及,他脸色又阴沉了下来。
没想到房疏一语点破,“和曾大人有关吧……”
房疏看他连手臂肌肉都鼓起紧绷,仔细重新给他包扎了起来。
“手臂别使力,伤口会裂开。”
房疏抬头就对上霍台令直勾勾的眼神,“疼吗?”
“本来挺疼的,现在不疼了……”
房疏笑了,不似平时笑得冷清,而是眼带娇憨,不含欲念,似含欲念。双唇微弯,盈光柔润,不抹胭脂,似抹胭脂。
瞧得霍台令入了迷,慢慢靠近房疏,心里只想着一亲芳泽。
一阵肚子叫将快贴上的嘴唇分开了,两人都脸红了起来。
刚刚房疏的机智轻而易举就被霍台令暧昧的眼神瓦解了,实在惭愧。
房疏:“你饿了?没吃晚饭吧。”,看霍台令表情扭捏,“我也还没有吃,刚刚一回来就听得你受了伤,只顾着赶过来了。”
“是有些饿了……”
让他承认饿了也挺不容易的。
“那我让他们弄些吃的。”
霍台令拉住他的手,“别去了,府上没什么女眷,那些糙汉子做的难吃。”
“那……我做吧。”
“算了,我们出去吃吧。”,才说完,霍台令就穿上外衣,戴上一方网巾。
房疏蹙眉,“只……只是吃饭吧?”
霍台令挑眉,“你若想做其他,我也可以配合。”
房疏脸色转黑,霍台令有些扫兴,“就去吃个饭!”
出府时,黄庸要带人跟上,被霍台令制止了,马也不骑了,就和房疏走出了府。
第35章
明止庵离街市要经过一条幽暗的路,房疏突然有些胆怯,“你一个人,不怕仇家寻上门?”
“放心,不会拖你下水,在这里他们还不能奈我何。还不至于不敢出门了。”
“我不是……”,房疏本想反驳,想想说着也矫情,就没有说了。
“不是什么?”
“没……还是小心为上。”
霍台令伸手搂了他的腰,“你这唇上水莹莹的,摸了什么?”
房疏心跳加快,拂了下唇,“天有些冷,涂了口脂护着些。”
霍台令飞快凑近伸舌舔了下,“有些甜……”,他还想凑近,被房疏伸手挡住。
“别闹!”
幸好四下无人,这附近也几近漆黑。
出了这条黢黑的路,就听得人声喧哗,再一转角就看得灯红酒绿,火树银花,善男信女穿梭其间,街边小贩排在两边,一眼望去不见头。
这里房疏从来没有来过,充满了烟火气。
“这条街是溪鹤巷,每到一年二,三月,逢三七九,这里就热闹非凡,多是一些幽会情侣或是新婚燕尔会来趁个夜市,也有许多外地人特来游览。”
房疏十年前也算在此生活过几年,真是沉迷学习,全然不知此处有此热闹繁华。
霍台令似乎看出他心思,“这是这几年才形成的规矩,以前没有。”
只见两旁商贩身后有一条小溪,小溪陆续有鹤型纸船,如手掌大小,鹤背驼着细红烛,燃着鹅黄色的光。
房疏忍不住好奇,凑上前,看着它们随着水流向远处,如人流一样,见不到尽头。
“很多人在溪水源头处放的白鹤灯……”,霍台令解说着。
“许愿用的。”霍台令指了上游,“他们都在源头处放鹤灯”。
一旁是一个卖陶瓷的小哥,但见不大的摊桌上有茶壶,茶杯,托盘,花瓶,还有小动物模样陶瓷。
一对男女,似情侣,女子纤手托起一只雪白玉兔陶瓷,满心欢喜,在男子耳旁窃窃私语,房疏离得近,不可避免听得了一些,“这兔子好看又可爱,不如……不如佳哥哥送我做聘礼?”
房疏细看那女子鹅圆形的脸上,双腮上有些淡褐色雀斑,一笑起来,显得更娇俏。
那被唤佳哥哥的男子,摸出茄袋,不顾人来人往在她脸上偷了香,“那送了你,明儿就让人抬轿去你家!”
问了价格,付了钱,女子就挽着男子又去了别的摊上。
那小哥看房疏一旁看了良久,问:“公子,我觉得这副青玉茶具和您很配!这都是景德镇的货,薄如翼,声如罄,您听!”,说罢,小哥用食指弹了那茶壶,声响十分清脆。
房疏看刚刚那玉兔陶瓷价值二两,知道这茶具定然也不便宜,自己口袋空空,这样一想,也不是特别喜欢这茶具。
霍台令一直站他身后,看他对这堆陶瓷看了看,最后说:“谢谢,我只是看个热闹。”
“公子!可以便宜些的,看上了既是缘分。”
“谢谢好意!”,房疏转身,拉住霍台令手腕离开了摊位。
霍台令脱手与他来了十指相扣,人来人往的推搡拥挤,根本没有人注意他们。
“怎么?刚刚那陶瓷不喜欢?若是好品茶,也可以买下。”,霍台令站着没动,“我也可以买给小妾做聘礼。”,他嘴角笑意放荡不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