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巧……我也是来请房大人去吃酒的。”,黄庸有些拘礼,坐下也很拘谨,“前两日,皇上召见霍大人,说要赐婚——湖北楚宗王第十女凤阳郡主。”
房疏心有不好预感,他不是很愿意接话。
祁量插足,问:“霍大人不是才弄了个老婆,又娶?”
“我正要说呢!霍大人说家已有妻,百般恩爱,不愿再娶。皇上觉得十分讶然,说霍大人怕是欺君,不得已才决定办个酒席,也不走什么仪式了,就请些人吃吃酒,广而告之。”
房疏语气很淡,只是抓住桌角的手指骨节有些发白,“什么时候呢?”
“就是本月十二日,应该不耽搁房大人吧,霍大人特别叮嘱过……说一定要请到房大人,要不然就让我别回去了……”
祁量不屑一顾,“这不是威胁人吗?我们大人身体还没有恢复呢!受不得风,淋不得雨,去不了的!”
黄庸一听,甚是为难。
若是其他事情,再为难可能咬了咬牙也就答应了,但是这次房疏也实在不想咬这个牙。
“这样吧……”,房疏起身回房,片刻后手持了个小红木箱子,他踱到黄庸面前,打开木箱,里面有一对通身玉白的圆口矮碗,一个图着五彩祥龙,一个绘着七色神凤。
“这本是宝老板前两日送的,我觉得不成,就原价卖了下来,虽然不贵,好歹也是我一片心意……黄大人代替我转达,愿霍大人与佳人琴瑟永谐,清辉不减,白头到老。”
黄庸不接,“这……”
房疏拉眉敛目,“黄大人……相互理解难处才是,别再为难我了!”
黄庸只能接过,三步一回头看房疏,房疏只坐在椅子上垂首扶额,腹议:“房大人病得真重!”
等黄大人没了身影,祁量才说:“大人真的好修养,可这修养有什么用呢?!偏旁别人快活了!要撂我的,早把这黄庸给撂爬下了!”
“罢了,快些下去吧……我心烦得很!”
黄庸本来抱着侥幸心理,想着霍台令大喜日子将近,应该是不会太过在意的。
霍台令正在演武场,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所以最近皇上也没有什么任务指示,只是前两天的赐婚来的有些突然,就像是为了绑住他,看来让皇上也觉得有些不放心了。
旁敲侧击说了前段时间京城被搅动的事情,表达出了不满。
霍台令裸露上身,上身只是绑着绷带,研究着兵部送来的一批武器,锦衣卫和神机营需要换旧添新。
五月初的温度是最好,不冷不热。
他便把磨刀锋,边听黄庸讲刚刚去仲止居发生的事情。
听完,脸色一沉,看了眼那对碗,问:“他没有说其它?”
黄庸摇了摇头,全身都忍不住发抖,“是的……房大人只说了句祝福的话,便说身体不适应来不了……”
“身体不适?不是活蹦乱跳了吗?!”,祁量下面的人与其说是仲止居的护卫,倒不如说是霍台令的耳线。说他前几日就能正常下地行走了,现在又来个身体不适。
黄庸忙着解释,“房大人脸色确实有些难看……可能真的有些严重,说到底是个文弱书生,经不起大人这一击的。”
“这个闻玄青也是个不靠谱的东西,让他去看看,前两天在宫中碰头,问他,他才想起来,说房大人好的差不多了。”,霍台令想想觉得很气,“老子成亲了,他倒是满不在乎!!”,自己还费气白咧的到处打听他的消息。
说到底自己也不算成亲,和简惠莲说得清楚,只是名义上夫妻,等到他替她寻到家人或者是未婚夫便送她离开,本来当初想帮她也是看她长得像死去的娘亲,不忍见她受苦,难得起了恻隐之心。
既然他拒绝了,正好有个理由“上门拜访”!
今天天气也甚好,晴空万里无云,祁量正晒着太阳,心里念着两日不见的人儿,却看见不远处骑马而来的霍台令,吓得连忙从藤椅上爬起,忙不跌险些摔倒。
忙着通知房疏,房疏与瞿百商议成亲用费事宜,被冲入房内的祁量吓了一跳。
“又做什么?!莽撞不堪!手指断了一根,不会敲门了?!”
祁量喘了口气,“霍……霍大人来了!”
“祁量!你到底是谁的人?!通风报信到是能干的很!”,霍台令出现在祁量身后,声音如鬼魅,吓得祁量背心出了冷汗。
霍台令也不再理他,只是越过他身旁时,给了一个冷如刀锋的斜视,只见眼里有话:“给我等着!”
霍台令又带上笑容,“不是听闻房大人身体不好,看你这气色也不像不好,这下人请不动,我亲自来看看,房大人忙些什么?”
瞿百也被这诡异的阵仗唬住了,“大人……我先退下了。”
房疏才是最想转身就走的人,“不用,霍大人应该也说不了两句。”
“谁说我说不了两句?”,霍台令也不客气,两条长腿搭成二郎腿,就坐在房疏身旁,“我要问的事情还有点多!”
房疏想将自己与他的位置挪得远一些,却避无可避,椅子撞到了一旁的桌子腿儿。
房疏没有正眼看他,只看着桌上的账本,“想问什么,就问吧。”
霍台令本来是来质问他对自己漠不关心,请他吃酒也请不动,放下了二郎腿,坐得端庄了许多。出口的话也没有按照腹稿来,“房疏到现在也不来看我一眼,莫不是怪我伤了你?你也知道,当时哪里知道你要来挡这一……”
堵在喉咙里的话遭到了腰斩。
“哪里的话!怎么会怪霍大人,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只是还没有恢复完全怕去扫了霍大人的大囍之兴。”
“那我说不扫兴呢?你不来才是扫兴!”
房疏脸色铁青,“您与尊夫人郎才女貌,可别为了我这无关紧要的人败了兴。”
“喔?是吗?郎才女貌?!”,霍台令心里突然堵得慌,不顾有人在场,捏住他的下巴,“我还怕小妾吃味了,惹麻烦,也好!懂事儿!!可别学情欢……”
房疏高挺鼻梁下鼻翼有些扇动,怕痛苦从眼里溢出,他打开他的手,“霍大人……别胡开玩笑。”
刚刚手上被房疏打过的地方还麻麻烫烫,他也不生气,“怎么会是开玩笑?!要不我这么喜欢小妾,难能可贵是懂事!”
霍台令说得咬牙切齿,房疏听得字字扎心,还以为道煌珠魅惑人心,原来是自己“太懂事”。
良善被人欺,宽厚招患难。
“看你现在忙,晚上再来找你慢慢‘摆谈’!”,说完就昂首阔步走了出去,门口黄庸连忙跟上,还连连摇头,心里直念“造孽”!
祁量讷讷回首看房疏,房疏眼眶鼻尖都绯红,表情却权当刚刚不曾发生,交代了成亲相关事宜,从房里拿出几锭雪花白银,说:“这是上次百莲红封案给的赏钱,不够你再找我,置办些上好的荷花酒,竹叶清,买些果脯点心,请两个极肴行的厨师……”
祁量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待瞿百出去后,又像狗皮膏药黏上房疏。
房疏看他眼睛转的溜快,怕他狗嘴又吐不出象牙,正想骂他。
祁量只说:“今晚我绝不让那厮进门!”
房疏先是一愣,心情有所缓和,“你别出风头!这不是你的事情,别瞎参和!还有……别让尔良知道。”
祁量垂头不语,夏衫下身形单薄,他最怕的人是霍台令,现在倒愿意出来吭出这话。
“尔良今早怕打扰您,说是和那姬兄姬妹回趟九莲教,打听些虚实。”
房疏点头,“我说今天怎么没有见到他,也好……”,房疏敛眉,“我说真的,此事不允许你插手!他不至于伤害我……”
哪里不会伤害,肉体和心灵都有些摇摇欲坠。
“我是认真的!你下午去宝鸿林哪里讨些锦绣金丝鸳鸯绸来,还得给你做床鸳鸯衾,说起鸳鸯衾,我娘的手艺是极高。”
“从来没有听大人说起过令尊,他们现在何处?”
“死了,死于人祸……”
具体什么的,祁量没有再问,看得出房疏本来心情极差,何必再雪上加霜。
祁量老实去了宝家,一说起锦绣金丝鸳鸯衾,宝鸿林带他亲自去库房寻了半天,说:“前段时间听说你的好事,我特地留了几尺,这锦绣金丝鸳鸯衾销量极好,它对染料要求极高,最新一批货要下月才能出来。只是这库房被下人堆了些杂货,现在真不好找。”
宝鸿林瘦了许多,人也显得清秀许多,不遗余力在货品堆里翻找。
“宝……宝老板,你不讨厌我吗?”,祁量木讷站在一旁看着他擦汗翻寻,“之前嘲笑你是宝姑娘。”
他虽然瘦了,可兰花指自然上翘。
“啊?当时是有些……讨厌……后来想想也不觉得。你后来不是还救过我的命吗?我还欠了你的呢!”
祁量挠着脑袋,“我……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嗨!终于找到了!下次可要好好放着,下人越多,越容易弄岔!”
宝鸿林掸了灰尘,递给祁量一个绿色包裹,有些大,有些沉。
“还说你不讨厌我……成亲之物怎么用绿布包着?!”,祁量接着拿在手里不是,扔了也不是。
绿得发慌。
“啊?……哈哈哈!是我疏忽了。”
等回到府里,瞿百却说房疏出门去了。
祁量暗道不好,半个多月没有出门的房疏在碰到霍台令之后出门去了。
第46章
房疏没有去哪里,只是去了城东那家隆胜饭庄,定了间西出阳关的包房,西出阳关无故人,也符合他现在的心境。
他拖瞿千递信给霍台令,约他在此会谈。
之前自己独自思忱了良久,避免长痛,不如今日都把话说明白了,别让这孽缘入了泥淖——越陷越深。
在软椅上坐立难安,时而扶额,时而揪发,小台令唯唯诺诺,温温驯驯的脸庞无比清晰的浮现在脑海里,才明白自己重返京城哪里只是为了替父洗刷冤屈,殿试初逢那一晚内心的万千慌乱就应该明白——那人儿他也一直放心不下,挂念不已。
不知相思为何物,已知相思入骨髓。
熬过十年相思,踏尽千里坎坷,此时一字难言。
忽闻门外脚步掷地有声,门吱呀一声,霍台令居高临下看着正襟危坐的房疏,两人眼神一触碰,后者慌忙躲闪。
霍台令对身后小二摆了手,便带门离开了,他坐在房疏对面。
桌子窄长,他一伸脚就勾住了房疏的腿,房疏用力拍开。
桌上有些果脯点心,鲜果拼盘皆未动过,只要房疏面前得小茶杯挪动过位置,留下了一个水圈。
“怎么不约在酒店?就来这饭店,也好,包间也能行事儿,这是怕我体力跟不上,让我能边吃边干?还是你们读书人讲究,孔子有句话说的好——食色性也,人之大欲存焉。”
房疏敛眉正目,“我是找你说正事的,不要胡言乱语。”
可是每次房疏一本正经都会被霍台令击败,所以霍台令对他正经模样不仅免疫了,反而觉得别有风味,欲而不自知。
霍台令一头眉毛上挑,不以为意,“这怎么就不是正事了?这不是基本需求吗?”,说罢,便解带宽去外衣。
刚刚将暗红麒麟腰带放在桌上,房疏便羞赧不止,出声喝止:“你能不能好好听人说话?!”
没有停止手上动作,宽了深墨外衫挂在一旁衣架上,霍台令嗤笑一声,说:“你这脸红的,天儿有些热了,还不能减衣了?小妾之前买墨添柴都要赊账的,不是说正事儿的话,舍得请我来这么奢侈的地方?”
房疏越品越觉得这话不对劲,“你怎么知道我之前赊账?”
那是去年输了董其昌一年俸禄之后的事情,当时确实身无分文,家里烧火的柴也没有,编撰书写的墨水也没有。无奈之下只能赊账,由于人生地不熟,没人愿意赊账给他,可过了两天那樵夫主动送上两捆柴,纸墨老板也让小厮送上能用半年的墨水,都对房疏表示歉意,反而让房疏内疚自责,他便厚这脸皮向李政借了钱还上。
对他来说欠这为富不仁的钱,比欠弱者的钱,来的好受些。
房疏琢磨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议,“你调查我?这事儿连尔良都不知道。”
“这官场里哪家夫人养了汉子我都知道,你这些事儿都不算事儿,也不妨告诉你,后来还是我让他们赊账给你的,看你每晚愁得直叹气。”
霍台令一向不会对别人诉说自己的付出来邀功,这个习惯不管是他小时候还是现在一直没有变,对他师父如此,对闻玄青如此,对房疏也如此。
今天有些反常的说了。
房疏本来是料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只是有些不敢相信,“那我还应该谢谢你了!”
霍台令罢了罢手,笑意荡到嘴角,“那倒不用,毕竟我也偷看过你几次洗澡,第一次见时挺拔白翘,当时就给我整出反应了。”
本来有些心软,后面一句话直接把他气乐了,不搭他的诨话,“我胎记你早知道了?”
霍台令点头,“是的,后来翻卷宗的时候知道,谁能记得早就束之高阁的案件里面一个小特征。”
“那你知道十年前的马价银案吗?”
“只看过卷宗,不就说你爹贪污了一万两吗?一万两可不是小数目啊!洪武时期可足够让你们九族人刮肉剥皮的了。”
房疏抬头,眼睛直直望入霍台令眼里,问:“你能否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