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骁拿着那块手帕和药膏,心里生出一丝丝暖意。脑海里浮现起了,他给他擦脸的画面,沈溪舟那冷着脸没有丝毫表情的样子,竟然与小时候微笑着给自己洗脸的母亲奇异的重叠在了一起。
“小瓶子,你来我屋一下。”沈溪舟在院子的回廊上喊他。
“你死定了,你是不是又干了什么作死的事情了?”柳桥问他。松亭他们也心里不安,以为他又要挨打了。
“没......没有啊?”马骁心里也直打鼓,比起往常他的行事作风,这几天他也安分守己啊,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会不会是雇刘三打他的事情被发现了,真是悔不当初啊!他惴惴不安的来到沈溪舟房门前。
“进来啊,我有东西给你。”沈溪舟指着桌上一堆半新不旧的衣裳说:“这是我前几天收拾的,我以前旧衣裳,也没狠穿过的,看你没什么好衣裳,给了你罢。”
“额......”马骁哭笑不得,心想老子的衣裳哪一套不比你给的这些好。他自从打算来戏园就让肖平去给自己寻了几套破旧的衣裳,那天万家堂会上更是怕人认出,干脆扮得像个小乞丐,没成想让沈溪舟注意到了。
“你别觉得不好意思,那些原是我不穿的,你收着吧。”沈溪舟自己是个孤儿,物伤其类,只想着这孩子没了娘亲,也没个人招呼穿衣吃饭,怪可怜见的。却不知,那些衣裳不过平白给他添了些“戏装”罢了。马骁不敢言语,只得收了。
马骁拿了那些衣裳,一边愧疚自己让人把他打得不轻,一边感叹装模作样却换来人家真诚关怀,心里头十分不是滋味。
“师兄,你身上的伤好些了么?”马骁问。
“无妨,不过一些皮外伤。”沈溪舟说:“你快去干你的正事吧!”
“师兄,你怎么从来不与我们一起排戏啊?”马骁问,自那日万家的堂会上见了沈溪舟台上的风采,他就一直想看看沈溪舟是怎么练的。见沈溪舟对自己态度好了一些,便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自然是练的,不过不与你们一起罢了。”沈溪舟不想告诉他,他现在的水平还配不上和自己排戏,怕伤了他的心。他准备出门了,见马骁还呆呆的立在那里没有要走的意思。“你还想干什么?”
“我就想看看师兄是怎么练的,能唱的那么好?”马骁抬着头有些崇拜的看着沈溪舟,他的眼睛像极了他的母亲,双眼皮,眼尾微微下垂,睫毛又长又密。此时就像只可爱的小巴狗看着主人的样子。
“.......”沈溪舟一时被问得不知道如何回答,看着那个小孩萌萌的样子又不忍心置之不理,他清了清嗓子:“嗯哼!多多用功,自然就可以了,还不快去。”必须拿出点威严的样子,不然不知道被这小孩缠到何时。
“哦。”黑面神的脸又变黑啦!马骁连忙告退。
马骁近来突然变得有些爱看戏了,他求着莺姐姐拿来了好些戏本子,细细的看那些戏文到底讲的什么故事。每当沈溪舟有演出的时候他都偷偷溜去戏园子看。
今天唱的是《桃花扇.访翠》。沈溪舟扮上侯方域,头带文人冠,蓝衣花领,十分干净,散发着温文尔雅的书生气息,这个翩翩公子试图将亡国之悲溺毙在这“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粉影照蝉娟”的秦淮河中。
只听他唱到“望平康,凤城东、千门绿杨。一路紫丝缰,引游郎,谁家乳燕双双。隔春波,碧烟染窗;倚晴天,红杏窥墙。”台下就响起了掌声。
一个前排的穿大褂的戏迷捋着他那长长的胡子说:“沈老板的巾生是近几年来我听过最好的,唱腔中气十足,抖音转音技巧都十分纯熟。身段又文雅细致,真真的叫人过目不忘啊!”
“是啊!前些年还有人妄言,他身段比不上唱腔的,啧啧啧”对面的那个票友,磕着瓜子应着。
“那是他们眼拙。”坐在次一排的一个小姐,听到了两人的议论。
马骁在旁边听着激动的直点头,恨不得跑到两人跟前骄傲的告诉他们,沈老板就是他的师兄。
台上那个人,那形容,那光彩,真真叫人移不开眼睛。马骁没空理会那些闲人,只盯着沈溪舟看。看着他那双玉手,搂着李香君的肩,托着她的手,温柔体贴柔情蜜意的样子。要是也能让那双手,托着自己的手该多好,他暗自下决心,从今往后可要好好学戏了。
“这几天大帅都会在府上,二少爷你收敛点。”肖平在上黄包车,替他去上学的时候担心的嘱咐了一句。
“不相干,他在府上也是忙着管他的姨太太,和他的爱子我的大哥,没功夫管我,你放心。”马骁这几天学戏越发的上心了。天天往戏园子里跑。无非是被美色蒙蔽了双眼。
从那天疗伤之后,沈溪舟不再对他那么严厉。他感觉到了沈溪舟对他的怜惜,就得寸进尺的粘着沈溪舟,“师兄,你给我听听这段。”
沈溪舟见他用心请教,自然是安心不少,心想果然是开窍了,于是便耐心的一一调校着。
“师兄,你给我看看我这手的姿态对不对。”马骁又问
“嗯,有七八分样子了。”沈溪舟仔细端详了一阵,这个小瓶子,平时灰头土脸,泼皮无赖一般的气质,真是埋没了这幅好相貌。若是多加练习,假以时日。这身段,这张俊美的脸,哪还有什么名门闺秀演不得。
他走上前去用手托了托马骁的手,纠正了一下他的手势。又扶着腰,把他的腰摆回去一点,“过了,闺秀就应该端庄些,这腰摆的太过,媚态横生的就不对了。”
头一次被他的手这样触碰,马骁只觉得一阵热流从那双玉手传过来,直冲心间。还碰了他的腰,妈呀,真是要命,他的脸腾的一下全红了。
“多练吧!你这孩子也是奇怪,还说不得你?脸红成这个样子?哪有人一点毛病没有的。”沈溪舟只当他是脸皮薄,经不住批评。“你可以多多请教柳桥和松亭。”
“师兄,以后我一定好好用功,争取有机会和你搭戏。”马骁哪里是真的用功,无非是胆大包天的,想趁机偷偷抓抓玉手。
沈溪舟哪里想得到他这些龌龊心思,只当他是那天开了窍,定了性,便鼓励他说:“有志气,等你第一次登台,师兄一定带你。”
吃午饭的时候他和汪雪莺说:“小瓶子那孩子,最近不错啊,肯用功了,游园唱的也不错,身段也练上来了,按这个势头下去,再过些时日,就可以试试登台亮相了。”
汪雪莺觉得奇怪,以前闹得水火不容的那两个人,最近是越发亲密起来了,沈溪舟轻易不肯夸人的,今天竟然破天荒的赞一个初学的臭小子。马骁就更奇怪了,以前逼着他看他不看,现在却变着法的想从她这里,弄些戏本子看。
“你以前不是总觉得他,烂泥扶不上墙么?”汪雪莺问。
“他是个学戏的好苗子,不过没母亲教养罢了,生出了些调皮心性。那日我与他说通了,他就肯用功了。”沈溪舟答。
汪雪莺心想要从这个木头脑袋,这里问出什么来真的难,于是打算问问那个小机灵鬼。下午,她正打算去找马骁,这个人就自己跑了进来。
“莺姐姐,你不知道,我这几天认认真真的学戏,好累啊!给我杯茶吃吧!”他提起桌上的茶壶就倒了一大杯,一口气灌了下去。
“最近转性啦?怎么认真起来了!”汪雪莺直接问他。
“也没什么,就是看你们唱的挺好玩儿的,也想试试。”马骁含混过去。
“你和大师兄,最近怎么关系变好了?”汪雪莺继续问。
“啊?没觉得啊,就是我好好唱戏了他就不打骂我了呗,谈不上好吧。”马骁说。
“他中午还和我说过你。”汪雪莺说。
“啊?他说什么了?”马骁一下子提起了精神,整个人都往汪雪莺这边靠了靠,生怕听漏一个字。
“说你好好唱有希望登台。”汪雪莺回答,他觉得马骁很有问题。“你怎么这么在意他怎么看你?”
“也没有啦!我不是怕他打我么。他凶起来那个样子,你又不是没见过。”马骁连忙掩饰,听到沈溪舟对自己的肯定,心里竟然十分开心。
“过几天是你十八岁的生日,帅府那边估计要为你好好的操办,莺姐姐就先把礼物送给你吧!”汪雪莺知道他大少爷啥也不缺,这几天又成天好看这些戏本子,就把一本《牡丹亭》全本的书送给他。
“谢谢,莺姐姐。”马骁开心的收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小瓶子:“师兄,我想好好唱戏”
内心OS我就是馋你的玉手!
沈溪舟:“嗯,加油,师兄看好你哟!”
小瓶子:“嗯!好的师兄!”
内心OS我会加油把你弄到手的!
第6章
“杜鹃,还是把那套香槟色的蕾丝缎面的裙子拿来吧!”戴莉丝站在穿穿衣镜前面,接连换了几套衣服都不太满意,她骁哥哥的生日,她肯定要漂漂亮亮的出现。
杜鹃连忙去拿,她们小姐一早晨接到帅府的电话就开始折腾了,恨不得把家里的几个衣柜都翻了一遍。
“杜鹃,你说是这个蕾丝缎条裙子好看,还是那件浅紫色的长拖尾好看?”戴莉丝问。
“都好看,我们小姐,就像珍珠一样的人儿,穿什么都好看。”戴夫人和大儿媳妇两个人挽着手走进来。
“妈妈,嫂嫂,你们也太会夸人了吧!”戴莉丝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亲昵的倚着母亲坐下。
戴夫人看她对马家二少爷上心的样子,早就明白了女儿的心思。她是唯一的小女儿,她和戴秘书长都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疼着。“衣服不合心?让你嫂嫂陪你去新作一套吧。”母亲说。
“小妹,我带你去找一个厉害的师傅,量身定做一身,保管你的骁哥哥看了目不转睛。怎么样?”戴家大嫂是大少爷戴凤祚的夫人,纺织世家周董事的千金,精于裁衣选料。
“嫂嫂,你别拿我开玩笑,我不过是不想失礼人前罢了。”戴莉丝慌忙掩饰自己的小心思。
“礼物选好了么?”嫂嫂问。
“父亲哥哥他们自会按着惯例带着礼物去,我不必准备。”戴莉丝说,小女孩天真无邪,从不去想这些事情。
“那怎么能一样呢?你得单准备一份,好叫他每日看见,都想起我们家千金。”大嫂说。
“我从没送过礼物给人,不知道买什么好。也不知道他缺什么。”戴莉丝说。
“他一个帅府的少爷,能缺什么?你就捡那些贴身的,随常的东西买。”大嫂给她支招。“叫他戴了,时时都想到你。”
马骁对于自己十八岁的生日并没什么期待,反而想起来就觉得疲累。这一日少不得又要挨父亲的训诫,以及众人的奉承。并没什么意思,因为生日的原因,他这几天不用上学,也就再没理由跑去戏园了。
生日这一日,清晨早早起床肖平就端了一碗长寿面给他,说了好些吉利话,哄着他吃了,才起床穿了衣裳去了父亲的房间。父亲昨夜在八姨太屋里歇下,此刻八姨太正在伺候他穿衣。马骁去了,隔着屏风问了安。
“父亲,孩儿今日成人,多谢父亲教养之恩。”恭恭敬敬的躬身作揖,然后垂头站着。
“今天你就十八岁了,也成人了,行冠礼,束簪辫,黄发总角,将逝长河。知礼仪,懂感恩,将立于世,将载于人。”马大帅说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哽咽。
马骁站在外头认真听着,点头称是。
“去罢,去见你母亲去。”马大帅穿好了衣服,靴子,看着自己在镜子里的形容,两鬓都有些斑白了,眼角也是布满了沟壑。自己也老了,往事都过去了。他心想,淑君,我们的孩儿成人了,你安息吧。
马骁退出房门,舒了一口气。大概是最近战事并不吃紧,马大帅心情好,并没有责骂。他又去了大太太房里。大太太早已穿戴整齐坐在她房间的沙发上。
“母亲,孩儿今日成人,多谢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快起来吧!骁儿,你虽非我亲生,但是你叫我一声母亲,我就要尽一份养育之责。如今你成年了,且不可由着性子瞎胡闹,必须得好好用功,跟着你父亲哥哥,成为这个家的栋梁。”她说完把早已准备好的红包递给了马骁“骁儿,长命富贵,平安顺遂。”
马骁接过,又说了会儿上学的事,又拜了拜,谢了谢。来到大厅家中的仆妇小子们又拉着他说吉利话。马骁素来不着调,与他那个大哥不同,他不喜欢家里的人,和下人们到是很能玩闹,有不少胆大的亲厚的,缠着他讨要红包。热热闹闹的玩了好一会儿,才回到自己房间。
“累的不行,这生日过的比平时还累人。”他一边和肖平抱怨,一边把领带松了松。
“二少爷,这才开始呢,今天还有得累呢。”肖平说,“您趁空多歇歇吧!”
马骁把皮鞋蹬掉,就爬上床“我躺一会儿吧!早晨起太早,我这还困呢!”
“使不得,你这西装要压皱啊!”肖平连忙提醒道。
“最烦穿这麻烦玩意儿了!”马骁起身把衬衣西装脱了,随手从床边沈溪舟给他的旧衣服堆里抽了一件棉布褂子披上,褂子洗的很干净,有皂角清爽的味道,棉布洗旧了反而更加柔软舒服。
这是不是沈溪舟自己洗的衣裳呢?那双玉手会不会自己洗?马骁想着,摸了摸那柔软的褂子,舒服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