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不说话,默默地解下系在腰间的短刀,扔到他的脚下:“你想死我不拦你,只是你这样死了对的起谁?是对的起替你死去的救命恩人,还是对的起你含冤未雪的父亲……”
温鸣被堵的无言,弯身拾起脚下的短刀,倚着回廊一侧的暗红木柱,不由的想起一张又一张的慈爱面孔,为什么都不在了?明明不久前还会对他笑,说着他不懂事的话。
可如今,即便想在梦里见他们一见也成了奢望。每当想起那天的大火,那些撕心裂肺的痛就会揪住自己的心,死死地不放。
他不明白,真的很可笑:“我父亲温炎密谋造反,叛的是你楚氏王朝,为什么身为锦阳王的你要救我?”
楚玉迎着他的视线,灼灼地看进他的眼中。虽然有恨意,但看到的更多的是不甘与悲痛,转而抓过他的一只手腕,拉到自己的怀中:“温将军是忠臣,若他想造反何必等到今日。而有些事也并非如你想的那么简单,等时机成熟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温鸣仰着头,不敢直视楚玉的双眼,仿佛他能看到自己心底最深处的脆弱。
他并不像两个哥哥一样,敢于冲锋陷阵,即便战死沙场,忠骨埋他乡也无所谓。
他贪生怕死,害怕刀光剑影,他只是受不了如今的自己在一瞬间变得一无所有,眼见着最疼爱他的人全部埋葬在那日无情的火海中。那么他的贪生怕死再没有任何意义,活着也是痛,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积压在心底的所有苦痛,一瞬间没过了所有的男儿尊严。脑袋埋在楚玉的胸前,盘踞在眼眶的泪水,一时间决了堤:“你会替我父亲和家人报仇是不是?”
楚玉抚摸着他的头发,柔和了声音,像是蜜糖般,生不出任何抗拒:“你信我,我绝不会让他们枉死,还有不要再问我为什么只救你。温炎是我的授业恩师,他的家人我比谁都想救,只是谢太后早就派人盯住了将军府。我不是大罗神仙,也不是天神转世,没有神通妙术,救不了那么多人。”
“可至少是比我小几岁的妹妹……”
“事已至此,别再说傻话!”楚玉安抚道。
傻,自己很傻吗?用真情换他的假意,喜欢那样的一个人。尽管他知道自己的那颗若水芳心迟早会化为虚空碎影,但他只希望那一天来的越晚越好。
就像他想了无数次的不可能,管他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他只要他一个人守在他的身边就好。
哪怕是把他关起来,锁到没人知晓的地方。大不了,他辛苦点,他养他一辈子。可是他做不到,做不到让志向远大的楚玉恨他一辈子。
这天下他势在必得,既然他喜欢他又为什么不能让他欢喜呢?哪怕是一颗注定要落到棋局中的棋子,就算被他掐捏在双指中间,思考的时辰短之又短,他都不会后悔。
至少,他于他也是有用。
待百年归老时也好让他想起曾经似有这样的一个人,不计得失,不图回报,宁一无所有,也深深地爱着他,只是那时他未必还记得起!
荼蘼花后诸芳尽,可叹百花还有重开日,那么他呢?曲思天不愿再想这些恼人的忧心事,慢慢地撤回双手,看着映照在指尖的柔和月色,淡淡地笑着。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以后你叫曲思天。”
而此时的楚昭华还没有意识到曲思天已经放开他,傻呆呆地伫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曲思天看着站的和木头桩子似的楚昭华似乎有那么些可爱,逼近一步地站到他的面前:“想什么入了神?”
楚昭华没有防备地愣了一下,然后发出呜嗷地一声惨叫,好像见了鬼:“山长,你别冷不丁的站过来,很吓人!”
“是,不吓你。私下没人,你总唤我山长是否太见外,叫我曲兄,曲哥哥,或者天天都可以!”曲思天微笑道。
“算了吧,叫那些名字更奇怪,还是唤你山长顺嘴的多!”
楚昭华扯下了曲思天披在他肩上的外衣,重新披到了曲思天的身上:“你这身板还没我硬朗,免得病了,还得说我的不是。”
再见到楚昭华,苏子陌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因为昨晚一直翻来覆去地想他的事情,好端端的一双桃花眼变成了熊猫眼,害的他还被开玩笑没正形的好友误以为干了坏事。
看见刚踏进学堂的楚昭华正把目光往他那里飘,苏子陌连忙弯下身,装作找东西:哪去了,掉哪了?
“你在找什么?”坐在身后的好友好奇的问道。
“没,没什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苏子陌秉着呼吸,就一直保持着弯身找东西的姿势,看见在门口稍稍停留了一会的楚昭华终于迈着步子走到讲堂的后面,才猛地抬起头,舒口气说:“差点憋死。”
却又不甘心地回头看到楚昭华同别人漾着一簇笑脸,生气地转过头:“说招惹就招惹,说不理就不理,凭什么都是你。”
楚昭华看到做贼似的苏子陌匆匆地向他这里望了一眼,又以最快的速度扭过头。他托着下巴愣了片刻,告诫自己还是当做没看见的好。
但此时的苏子不知是从哪来的勇气,以一种誓不罢休的气势,蓦地站起身。大步走到沈君华的身旁,抓住他的手腕就往堂外走。
楚昭华不知他要做什么,风雨不动地坐在原处:“有什么事?”
苏子陌不吱声,一鼓子劲儿地拽了他好几次,还是没拽动。回头看着他一副玩味的表情,无奈地说:“真要我在这说?”
楚昭华似乎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话,一言不发地凝着那双桃花状的熊猫眼,心想着该去哪里弄些新鲜的竹叶喂给他。
恍神中,抓着自己手腕的小爪子突然松了开,楚昭华忍不住低头去看。
别说,那小爪子还挺漂亮,纤白如玉,骨指分明,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少爷,绝没干过粗活。
苏子陌瞧了瞧四周看热闹的,多少觉得难为情。抓着袖角的华贵衣料,皱巴巴地攥成团,紧张地闭上眼。哪曾想教书的先生迈着款款的步子走了进来,而其他的学生早已见风使舵,在自己的位置装模作样地坐好。
讲堂里的十几个人,包括教书的先生,鸦雀无声地看着站在楚昭华身旁的苏子陌。随即听到他大声地说:“昨天我吻了你……”
“……”
楚昭华的脑袋要炸掉了,赶忙捂住苏子陌的嘴,极其尴尬地地挠着头,笑呵呵地拉着苏子陌往外堂外走。
边走边解释说:“昨天,你问我要的东西,我忘记带来,这就带你去取。”
刻板的教书先生摇摇头:“不成体统,什么事能比读书还重要。”显然是被楚昭华的随机应变蒙混过关。
“吻就吻了,我又没让你负责,你发什么疯?”楚昭华不满地质责道。
差点被苏子陌的口不择言弄的再也抬不起头,幸好自己的脑子转的快,自认倒霉地道:“说吧,你想和我说什么?”
苏子陌皱着眉头想了很多事,不知要从哪一件开始说起。比如他叫什么名字,比如昨天的事对不起,再比如他不该对自己爱搭不理……
经过一番苦苦思量,苏子陌决定趁热打铁,说重点,免得以后被谁抢了先:“我要娶你。”
楚昭华觉得自己听错了,表情僵硬地想着,有没有哪位好心人来拍醒他,告诉他,他不过是做了一个夸张的不得了的梦。
他还是宁王府的小公子哥,从没有被逼过婚,也没有到过一个叫钱塘的地方,更没有答应过谁,做谁的出气筒,也绝对没有一个疯子正对着他,极其认真地说:我要娶你。
好心人的确有,至于是不是好心就难说了。
勾勒着花鸟山水的折扇摇开一张意兴阑珊的笑脸,凑到沈君华的耳旁:“这么不解风情,还不快答应!”
第五章
楚昭华听出那是曲思天特有的柔糯声音,偏过头看了看,反射弧拉了十万八千里那么长。摸摸被他的气息打的燥热的耳朵,脸颊突然升起的两片红晕,好像化开了的朱砂。
明明之前这里只有他和苏子陌两个人,什么时候多了个好事的曲思天。
对于曲思天的态度,苏子陌一向是敬仰加倾慕,有时候还有点无故的惧怕,但此时的他除了反感就是厌恶。
有一句话说的很好,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他讨厌楚昭华在见到曲思天后忽地脸红,这明显着是喜欢他的征兆。
满是嫉妒地攥紧拳头,一脚踢到楚昭华的小腿肚子:“是我在同你讲话,你往哪里看,是行还是不行。 ”
楚昭华抱着腿肚子叫了一声:“你又发神经啊!难道你看不出咱俩个不可能? ”
“咱俩个不可能,那他呢?”苏子陌指着无辜中箭的曲思天,一肚子的醋酸味:“为什么见到他,你的脸那么红,你说你是不是喜欢他?
不是苏子陌说,楚昭华还不知道自己脸红,单是觉得面颊有点热,随手拨开苏子陌碍了去路的身子:“我知道了,你不仅脑子有病,还有妄想症,难道天下的女子都死光了,我要喜欢他,而你又要娶我? ”
放下恶语的楚昭华打算一走了之,刚走出两步便咣地一声撞到了来人的胸膛上。
他在心里想着,这里是藏有宝藏还是怎么的,一个一个吃饱了撑的的都往这里聚。忍着怒意没来得及同那人说声对不起,便听到苏子陌唤了声三哥。
苏子卿捂着胸口,近乎是虚脱般地喘着粗气,从看到楚昭华拽着苏子陌来到这个地方,曲思天不过是凭空几个白影便飞到了他们身旁。
而自己从后边一路小跑,还差点错过了好戏,不由的感叹起曲思天的一身本事。这样的人能文能武,留在书院实在是可惜。
想当初就因为是由年纪轻轻的曲思天出任天玉书院的山长,惹来了不少非议。毕竟全国各地书院的山长请的都是名儒大师,或者是文坛巨擘,他一青涩少年是何德何能坐上这个位置。
当时的曲思天在众人面前,既不争辩也不动怒。单是请了几家学院的大师,同他们过了几场琴棋书画的比试,便再无他议。
但可惜归可惜,苏子卿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来意,绕着傻站在原处的楚昭华走了一圈。
就这眉清目朗的姣好面容,难怪他家的陌儿会迷的神魂颠倒。颇有长辈身份的咳嗽一声,瞬间拽住楚昭华的胳膊拉到苏子陌的身前,道:“就是这个人?”
苏子陌点点头,似乎是被楚昭华的恶语伤到了要害,心情并不明朗。甚至是万念俱灰地想着,他肯定愈发讨厌自己。
从小到大,一直被几个哥哥当做掌上明珠般地娇宠着,刮风下雨自是有哥哥们护着,所以养成了这般软趴趴的性子。头一次像个男子汉似的袒露心声,竟被拒绝的体无完肤。
而苏子卿最受不了他家陌儿的可怜模样,不然他也不会特地为了苏子陌来找楚昭华。
这会儿的心不知有多不好受,要不是看在他家陌儿喜欢楚昭华的份上,他早就派府上的小厮揍他一顿,也不看看是谁家的弟弟也敢招惹。
没好气地甩开楚昭华的胳膊:“你想要什么,是山珍海味,绫罗绸缎,还是功名利禄?”
“啊?” 楚昭华难以置信地啊道。
他们都吃错药了吧,好说自己也是宁王府的小公子,什么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他没见过。虽是不能世袭他父亲的爵位,但至少会被封一个郡王。
看着苏子卿的高傲模样,楚昭华努力地保持着谦顺与温良,微笑着说:“谢你的好意,不需要。”
“前些日子还有人身无分文地问我这里是否招工,这时候到是硬气的狠。我这里的学费可是很贵,既然这么有骨气,不如先把学费和住宿费付了。”曲思天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们不是说好了!”楚昭华急驳斥道。
“我们什么时候说过,最近记性不太好,你拿证据给我看。”曲思天道。
“既是如此,我家的陌儿正缺个陪读,你要不要做?”苏子卿插话道。
楚昭华欲哭无泪地咬着牙,显然他们是一个鼻子出气,早就串通好。
不甘心地同曲思天争辩道:“为人师表,你觉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该怎么解释?”
“不解释,我只是知道有人是从洛京一路逃婚过来,不知道把他的画像贴到洛京的大街小巷,会不会有人来寻?”
曲思天对他的争辩不以为意,只是玩弄着狐狸爪子似的锋利指尖,悠悠地从袖兜里掏出一副画像放到苏子卿的手中:“画的不太好,但一眼还是能认出。 ”
“你怎么这般偏袒他,这次是,上次也是。”楚昭华瞪了曲思天一眼,等你有把柄落我手中,此仇不报非君子。
苏子卿看楚昭华服气了许多,忽地掏出几张银票甩给他,低头附在他的耳旁小声说:“若你能让我家的陌儿对你没了兴趣,给你再多的钱也无所谓!”
楚昭华茫然地眨眨眼睛,心想着他这个哥哥做的够狡猾。明着是宠着苏子陌,背地里却要让苏子陌对自己死心。反正是落到他们两个人的手中,容他有再多理由也说不过两张嘴,无可奈何地叹到:“我做。”
苏子陌瞧见那幅画像,目不转睛地看着,像是眼里藏了星辉,莫名的闪亮。
曲思天看他似乎很想要,善解人意地说道:“你喜欢,送你!”
刚才苏子陌还把曲思天当做是情敌,痛恨的不得了,获了一点恩惠,简直要有激动的泪水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