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师爷直叹卖早了卖早了,不然可以狠狠赚他一笔。
梁玄琛倒觉得那何大人的确囊中羞涩,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并不想见自己,几次递话都让小兵卒子跑腿,说什么去江浙喝酒的话大概也只是客套而已。
“那天你也见到了送我回客栈的何承望,他长相如何?”
“很年轻,也就二十上下吧。”
梁玄琛大为吃惊,“听他嗓音沙嗓,还以为没有四十,也该三十出头了,结果才二十上下的年纪?”
白师爷看着他的表情,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样子么……就普普通通吧。”
梁玄琛脸上略微失望,随即自嘲道:“我一个瞎子,竟还询问别人长相。”
大概自己名声在外,何承望早从梁正珲处听过自己不少坏话,是以不亲自来谈生意,而要几次三番派小兵跑腿。然而不对啊,白师爷说他长相普普通通,既普普通通,还要跟自己刻意生分做什么?
梁玄琛悻悻而回,到了灵山的时候,他总觉得气氛诡异,但是说不出哪里不对。
地空和水空看到林明诚所居的房子,前后的门窗都贴了大红的喜字,这是要办喜事了,林母进进出出喜气洋洋,只林明诚哭丧着脸,仿佛要办的是丧事。
他把地空水空等人拉到屋里,央求他们先不要告诉梁玄琛,他会亲口和梁玄琛说清楚。
“余大夫也答应瞒着?”地空问。
林明诚点点头。余安易只顾着成日里采草炼制丹药,对于梁玄琛和林明诚之间那点破事,他毫无掺合的兴趣。
“白师爷会不会说出去?”水空问。
“我会去求白师爷。”白师爷自然是希望梁玄琛留下。
“那丰齐夫妇呢?”
丰齐夫妇如今关心的是即将临产为人父母,再说了丰齐觉得男人终归要娶妻生子,林明诚做得没有错,是梁三爷太固执了,斤斤计较,万事钻牛角尖,太也想不开。说不定林明诚这边娶妻生子,梁玄琛便也效仿,岂不两全其美?那可是了却梁家一桩大心事。
“那你即将要过门的媳妇呢?”
林明诚道:“说亲时就跟人家讲清楚了,我有个男相好,住在离家不远的地方,他既双目失明,我是要一直照料他的。”
地空水空面面相觑,统一地擦了擦额头的汗。
就这样,大家都知道,彼此心照不宣,串通一气,唯独瞒着瞎子,婚事操办起来了。
成亲那日一早,白师爷带着梁玄琛到邻县的寺庙里去烧香问禅,那里的住持方丈是个得道高僧,三人一起讲禅,切磋武艺,在山上住了几日。
梁玄琛道:“我知道你是带我来散心,谢谢你了!”
“本来他说要带你来的,只是县衙里头忙不完的事情,东家长西家短的,都要县太爷来主持公道,他走不开。”
“我打算离开灵山了。”梁玄琛淡淡地说道。
“啊?”
“再留下去,只怕要自取其辱了。”
“你……你都知道了?”白师爷结结巴巴地说道。
第40章 流落他乡
“我应该知道什么?”梁玄琛反问。
白师爷慌忙捂住嘴巴,梁玄琛一直与小厮管家及余安易住在一起,并未去林家串门。平时都是林明诚来找他,他不曾去找过林明诚。
他可以自己一个人拄着手杖去溪边钓鱼,自然也可以去林家,只是他没有去。
“算了,你不要告诉我,我不想知道。”梁玄琛凭栏而立,前方只有一片混沌,山边的落日余晖照在他的眼睛里,那点漆如墨的双眸染上了琥珀色,这样清澈透明的眼睛,是瞎的。
白师爷有一时半刻的心动,然而他知道这个人不属于自己。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白师爷问道,其实并不关心答案,只是梁玄琛现在很需要安慰。
“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
“我也打算离开灵山了。”
梁玄琛微微侧头,“不等那个人了?”
“还没想好,我来灵山的时候,外面尚且兵荒马乱的,你没来以前,这山沟里还不知道太-祖皇帝已经驾崩,甚至有人不知道天下已定,更不清楚什么七王之乱。我活了这么久,突然想去外面看看,不然一眨眼,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梁玄琛点点头,“是该出去走走。”
“你跟我一起吗?”白师爷说罢,看着梁玄琛。
梁玄琛这回摇头,“不了,我已经走累了,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过,本来灵山是个好地方,然而……这次我只想一个人呆着。”
“小厮,管家,大夫,一个都不用了?”
梁玄琛想了想,“他们几个好像还是要带上的。”
白师爷喷笑。
过了一会儿,梁玄琛又道:“你不去找找那个人吗?至少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白师爷道:“他给我写过一封信,说他过得很好。”
梁玄琛嗟叹,过得很好,所以不能去打扰了,白师爷与他可谓同病相怜。
白师爷回去的时候,梁玄琛还在寺庙里听禅,主意打定,他反而很平静了。
林明诚见回来的只有白师爷一个人,顿时急了,“他眼睛看不见,你怎么能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
白师爷看他新婚燕尔,刚过门的媳妇儿与婆母一起坐在堂屋内做针线活,做的都是小孩子的衣服,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丰齐夫妇前阵子得了一个大胖小子,正高高兴兴地当起了父母,林明诚的新妇做的小衣服,倒有一大半是送给他们的。
“他不打算回来了。”白师爷看着林明诚道,转头对地空水空发话,“你们且去收拾行李。”
地空水空明白,再怎么瞎,三爷就是他三爷。
“你是不是跟他说了?”林明诚眼睛都红了,揪住白师爷的衣襟简直要跟他打架,“我不是说了,我会亲口跟他解释的!”
白师爷有点儿不高兴,“我什么也没跟他说,他虽然看不见,可是他的心里都清楚。他只是瞎了而已,凭他的本事,在哪儿不能活得好好的呢?”
林明诚再说不出什么来了,白师爷轻轻一挣,便挣开了,“我也打算离开灵山了,就此别过。你在这里好好当你的县太爷,这么个穷地方,也未必需要师爷,抄抄写写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
林明诚又觉不对,拖住他质问,“你是不是……乘虚而入?你要跟他一起走?”
白师爷道:“我是喜欢他,他那样的人品才貌,谁不喜欢呢?可是我跟他是清清白白的,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也没打算跟着他。他不需要我从旁协护,他武功好,才智出众,他能保护好自己。”
林明诚不知所措了,他想到要去跟梁玄琛解释,突然就往屋外跑,什么也不带,连草鞋都不穿,就这么往道上跑了。
地空水空见他跑,急急忙忙也去收拾行李,生怕梁玄琛和林明诚在佛门境地打起来。丰齐夫妇听到消息抱着孩子过来询问,白师爷道孩子小,让他们几个先在灵山住上一阵子,以免奔波劳累,梁玄琛这次出门只带小厮,等安顿下来,再接丰齐夫妇过去。至于余安易,他并非梁家的人,爱去哪里去哪里,想一起走那就搭个伴,彼此路上有个照应,想留下在灵山继续研究草药,那也请便。
地空进屋看看,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穷得叮当响的地方,两个人捡了几件还能看的衣服,摸出了仅剩的一丁点儿碎银子,这便收拾完行李了。
“其实我早就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啦!”地空哼着歌,“三爷可算是想通了。”
水空连连点头,“还好林明诚是个不上道的,他要是和三爷在这种鬼地方长长久久地过起日子来,那可麻烦了。”
地空道:“你说三爷咋那么别扭,那林家小媳妇都知道,人家都不介意,三爷介意啥?”
水空道:“你懂个屁!咱们三爷是什么样的人物?能跟人家小媳妇分一个男人?三爷离了这灵山,山外有数不尽的美男子。他林明诚又算老几?”
地空笑得贱兮兮的,“我看啊,是三爷玩腻了。”
水空推了他一把,“你以后少来招惹我,小爷跟你也玩腻了!”
地空道:“这话说的,你是看林明诚跟三爷分了,活络了心思,想爬三爷的床吧?”
水空踹了他一脚,“呸呸呸!瞎说什么,这样的话可不能让三爷听了去,要不然咱们两个被他一起轰走了!他可是说一不二的人!”
两个人跑去街上买了几张炊饼一路带着好充饥,又去约了余安易,果然余安易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灵山这里有他几个病人。他准备跟丰齐夫妇第二批走,等梁玄琛安顿下来,他还要瞧瞧下一站他有没有兴趣,或者以后就此别过,他天南海北继续游历,到蜀中唐门去拜师学艺也未可知。
地空水空到山上寺庙里找梁玄琛的时候,发现林明诚正被拒之门外,小和尚出来苦口婆心地在那里劝,说三爷与他的缘分已尽,让他下山好好过日子。
突然天上飘过一片乌云,哗啦啦就下起雨来。
另一个小和尚跑出来给林明诚撑伞,又劝道:“施主仔细别淋了雨,要是生了病,回家如何是好?施主尘缘未了,家中尚有父母高堂要照顾,戕害自己的身体是为不孝。”
林明诚一把推开那伞,任凭自己在雨里淋着,淅淅沥沥中,夹杂着悠扬的琴声,林明诚听到那是送别之曲,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地空水空见了,贴着门边闪进了门洞,跑上楼的时候,梁玄琛还在窗前抚琴。
水空道:“三爷,林公子在下面哭呢,你真的不见他了?”
“长痛不如短痛。”梁玄琛叹气,“等雨停了,你们随我从后门下山走吧。”
水空道:“三爷做得对,这话我憋心里好几天了,索性跟三爷说开了,林明诚他……他娶亲了,就在三爷来山上的头一天。白师爷是故意带你来庙里暂住的,就是为了避开家里吹吹打打的办婚事。”
“嗡”地一声,琴弦立断,梁玄琛一个失神,手指竟然被划伤了。
水空赶紧跑上来,用手绢给他包扎,“哎哟,这真是!”
梁玄琛突然坐在那里大笑起来,笑得特别凄惨,简直有点儿瘆人了,笑完他突然怒吼一声,“你们几个好啊,合起伙来骗我是不是?!欺负我是个瞎子?!”
地空水空吓了一大跳,“噗通”就跪倒了,“三爷,没有啊,不是……三爷!你那么喜欢林公子,我们也不忍心告诉你,是不是?人家新媳妇都知道隔了几片菜地对面就有个梁三爷住着,那是林相公的男相好,人家也不介意。我们这是怕……万一你想开了,两家人在一块儿和和美美地过起了日子,那我跟水空两个里外不是人。林明诚说他要自己跟你解释,我们怎么好插嘴,三爷,是也不是?”
梁玄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好!起来吧!别跪了!不怨你们,甚至我也不怨他!这样挺好的,免得彼此尴尬!”
雨势渐止,梁玄琛与住持方丈道别,带了两名小厮从寺庙的后门离开了。
地空有点儿不服气,“凭什么咱们从后门偷偷溜走啊,就该去前面,臊一臊林明诚。”
梁玄琛用白玉紫竹杖抽他,“你三爷我就爱走后门,怎么的?”
地空嘻嘻笑着,直夸梁玄琛是个讲究人。
一主二仆这就下山往东,一路走走停停,风餐露宿的,终于到得洞庭湖,这便要寻船家走水路。
“三爷,我们去哪儿呢?”地空问道。
地空问梁玄琛,梁玄琛不知道该问谁,站在码头边一筹莫展时,忽听得一阵骚乱,有人大喊“呔,江洋大盗,往哪里跑?”
一队官兵突然蹿出,乒乒乓乓一阵敲锣打鼓,又一阵棍棒挥舞,等梁玄琛反应过来时,地空水空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在锣鼓喧天中他只隐约听到地空的一声闷哼,心下暗叫不好,“地空?水空?”
梁玄琛伸出手一抓,抓了个空,白玉紫竹杖一挥,打到了路人,那人不满地哼了一声,“你瞎啊!哟,果然是个瞎子!”
梁玄琛暗叫不妙,他双目失明,孤零零一个人流落到这里,身上一点儿银子都没了,全在水空手里保存着。这不是要过沿街乞讨的日子吧?这可怎生是好?
第41章 断弦有谁听
“那两个小厮认得你,只要解决了他们就好办了。只是你以后在他跟前都要假扮成另一个人,这样累不累?”李明堂和常清河坐在高楼上喝茶,一边远远看着码头上刚刚那一场骚乱。
“他以前认识的常清河也不是真正的我。”常清河刚刚端起茶要喝,突然眉头一皱。
李明堂寻着他的视线扭头一看,发现码头上的事还没完。
只见梁玄琛飞身越过一辆马车,准确地落在那敲铜锣的小兵跟前,他双手前伸一推一抓,瞬间扣住那人,匕首抵在喉间。
“这位兄台不是官差,倒是军爷,敢问你们拿的是哪里来的江洋大盗,姓甚名谁?”
敲铜锣的小兵卒子面色煞白,直呼饶命,一边往茶楼的方向看过来。
“你在何处当差,上峰是谁,作此部署,码头上拿人如此大张旗鼓,是通知那江洋大盗的同伙好快快跑了吗?”
“这……这……”
“我就是你们要抓的江洋大盗,刚刚你们拿住的两人不过是无名小卒,就那三两下的功夫,你看像江洋大盗吗?”
李明堂看到这一幕,捂住了眼睛,知道自己大意了,“他不是瞎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