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奇货可居
今年土匪们下山来开荒种地,草药的收成比之去年更多了。
那些招安后又重新跑回山里为匪的,梁玄琛还帮着诱劝下山,杀了一批,关了一批,灵山的匪患自此治理的七七八八,林明诚有了治匪的经验,便是没有梁玄琛,他也能独当一面。
药材晒好上贡一批,余下的便可寻找买主高价卖出。梁玄琛让余安易细心调制好,将大批药材直接炼制成膏药,出门好方便携带。
梁玄琛这一次带着白师爷和地空水空出门去卖药,走得也更远一些,一直行至蜀中成都府,这里药商云集,集市上的药材也是五花八门千奇百怪。北地集市除了人参鹿茸麝香,其他的药材不多,成都府的药材集市可就不得了,光是蜀中唐门这样的大药号就经营数百种草药和炼制过的膏、丹、露、粉、脂,各种用途药、毒、香不一而足,自创招牌门派的自然也不少,治头痛脑热的根本不算啥,什么安神明目的,什么美容养颜的,什么通经活络的,什么滋阴壮阳的,什么强身健骨的,还有包治百病的,甚至还有号称长生不老的。像梁玄琛这样只带了几百斤草药,且只一种草药的,那简直就是乡下来的药农,连集市的摊号都拿不上,只能在集市外围随便卖卖。
当然,因为黑玉断续草极其有名,治疗刀枪剑戟的伤口有奇效,是以还没去集市,客栈老板娘一闻到味儿就来牵线搭桥,拉着梁玄琛要去见一位大商户,而且保证给个好价格。
梁玄琛手掌轻巧地翻飞,顺势躲开老板娘的纠缠,笑道:“哪有什么黑玉断续草,这可是禁药,朝廷不许卖的。”
地空和水空提着不多的行李上楼而去,白师爷斜挎的布包里则是炼制好的二十盒膏药,价比黄金,为的掩人耳目,倒是另一个布兜里十几斤的草药更显眼。三人在梁玄琛与老板娘闲聊的当口,就绕过去上了客栈楼梯。
水空在楼梯口等了等,生怕陌生的环境里,梁玄琛行动不便。岂知那老板娘见梁玄琛模样生得好,偏而又是个瞎子,竟是当场调戏起来。
水空正欲上前解围,白师爷在前方催促道:“你家三爷吃不了亏,快上来收拾东西。”
果然那老板娘再要上前,梁玄琛一个擒拿手便捏住了对方的手指,轻轻一掰,指节也未断,然而生了疼,竟是整个人都被揪住了小辫子一般。
老板娘讨了饶,笑盈盈道:“这位公子好俊的身手,原来是个练家子。”
梁玄琛不与她计较,点着白玉紫竹杖径自跟着白师爷上楼进房。
稍事整理,白师爷道:“这里的药材集市,可惜了小余大夫没来,不然他肯定要采买不少药材回去,而且他是个识货之人。”
梁玄琛道:“本来也该带上他的,然而丰齐家的媳妇快生了,怕一时请不到好的稳婆,丰齐亲自来跟我求的,我自然让他留下。大不了明年再来,我也是到成都府来看看情势。”
白师爷道:“你去年也是到成都府来卖药材的吧?”
水空给梁玄琛沏了茶,对白师爷道:“去年匪患严重,三爷说白师爷是个有担当的,让你留在灵山才放心。其实我们在成都府只住了一晚,直接将药卖给了蜀中唐门。”
白师爷奇道:“这样你都能卖上五百两银子,真是谈生意的料。”
梁玄琛接过茶,因得看不见,喝到一嘴的浮叶,放下茶盏,他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白师爷瞧出他心情不佳的样子,也没说什么,简单说了几句,就到隔壁屋去睡了。四人定了三间房,没有林明诚在身边,梁玄琛出手阔绰惯了,客栈是地空选的,差不了,房间是水空定的,最好的一间留给了梁玄琛。
把琴在凉台上置放妥当,梁玄琛独自坐在那里抚琴,背影是淡淡的落寞。
白师爷在隔壁屋听到琴声,不禁叹气,等用过晚膳,月上中天,地空水空两厮早出外玩耍,只梁玄琛依然在独自抚琴,白师爷便提了酒进屋去找梁玄琛,准备谈谈心,对他开解一番。
“还不曾问过,白师爷今年贵庚?”梁玄琛道。
白师爷道:“我年纪很大啦,四十出头,老光棍一条。”
“白师爷看着有卧龙之相,治匪患有你出了不少力,怎的甘心一直留在灵山?”
白师爷道:“过奖了,真有本事,早协助前面几任县太爷治理了匪患,何至于看着他们走的走,死的死。”
梁玄琛道:“师爷自谦了,我看你也不是个爱挑头的主,估计只是从旁协助,并不愿提点他人。光是能顺顺利利在灵山活下来,当十几年的师爷,就是个有本事的。”
白师爷又道:“这些话,想必你很早就想问了?”
梁玄琛道:“但说无妨,今日喝过酒,明日我也就忘了。”
白师爷道:“无非年轻的时候犯过事,出身也不好,虽然认得几个字,又不能去考功名,便只好在衙门里给人当师爷,抄抄写写的。”
“灵山穷成这样,怎么不换个地方?”
“灵山可以不穷,黑玉断续草价比黄金,只是山里的人朴实,不知道这草药拿到成都府来卖可以这么贵。加上言语不通,也没人想到要将草药拿出来卖,况且前几年朝廷也不允许私卖。”白师爷说道这里,凝神看着梁玄琛,“只是我没想到你竟然就是今上的大舅子,国舅爷要讨一个赏赐,不过一句话一纸公文的事情,于灵山来说,真是天大的福祉了。”
梁玄琛道:“也不敢讨多了,还不是要自己提着药出来集市上叫卖?”
白师爷道:“你看,你一个国舅爷,不照样跑到灵山住下了,明明是皇亲国戚,还要跟商人一样出来谈生意。若不是巡抚来拿林大人,我还不知道你竟是国舅爷,事后你也不让大家声张出去,不然以你的身份,蛮可以让上头派下更多人马来剿匪,或者给灵山府衙行方便的,更或者带着林大人去富庶的地方为官。”
梁玄琛讨饶,“好吧,是我自己乐意,我只想清清静静过点小日子,这国舅爷的身份,用多了也会招惹祸事,这个道理我是懂的。”
白师爷点点头,“三爷是个通透之人。”
梁玄琛苦笑,“我哪里通透了,成日里为红尘琐事困扰。”
“于功名利禄上通透,于儿女私情上想不开,若都想开了,便能四大皆空。”
梁玄琛连连点头。
酒过三巡,白师爷道:“你不问问我年轻的时候犯了什么事吗?”
“愿闻其详。”
“那时候我喜欢一个人,可是我出身不好,不过是个卖身为奴的小厮,配不上他,而且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正待成亲。那时候他爹因为牵连到一起谋反大案被杀头,他跟着发配边疆充军,在路上的时候,押运的官差见他长得好看,要轻薄于他。我杀了那几名官差,带着他逃到灵山。那几年我过得很开心,只是我没想到他并不开心,毕竟是穷乡僻壤的,而且他喜欢的不是我。”说到这里,白师爷的声音轻了下去。
“后来呢?”
“后来他走了,他说要去找那个他喜欢的人,我让他走了,而我留下了。”
梁玄琛点点头,“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不知道,我跟他说我会一直在灵山等他回来的。”
梁玄琛没问他口中的他,是他亦或她,痴等了十几年也没个结果,不知道白师爷后不后悔。又一想自己,这些年里与人分分合合,本以为是个痴的,结果相好的换了一茬又一茬,倒成了个风流种。
“我倒想离开灵山了,只不知前路在何方。”
白师爷讶然,“你这就要走?你跟他说过吗?”
梁玄琛摇头,“我少时便与家中闹翻了,做了个不肖子,一直惹父母伤心失望,这事落在自己身上倒也罢了。可是我不能逼他学我的样子,我的父母与他的父母不一样,我家中还有一庶弟,父母虽年事已高,然而功成名就,并非仰赖我而活。他的母亲不一样……”
白师爷知道他最近为何愁苦,他自己把日子过成那样,自然也无法劝说梁玄琛,两个人又喝了一些,后来说了什么都记不太清了。白师爷扶梁玄琛回房,睡到日上三竿,梁玄琛一问时辰,暗叫不好。
他本与唐门的医馆掌柜约好,将部分药材出售给人家,药材的份量不及去年,价钱只比去年更高。而炼制的药膏,他还想在集会上寻出价更高者。
简单洗漱,换了身衣裳,他带着地空水空匆匆出门,到得医馆,伙计已经等候多时,将他迎入后堂的会客厅内。才一进门,地空水空发现有人已经先一步到那里了,正仰头看墙上的字画。
来人点头微笑,一身锦衣,看起来也似个药商的模样。“敝姓李。”
梁玄琛拱手道:“敝姓木。”出门在外,他时常把梁字拿掉了顶,无梁而为朽木,用以自嘲。
“这位木兄可是来唐门求医问药的,你的眼睛似乎有点儿问题?”那人道。
这开门见山的打听的确有些不礼貌了,然而梁玄琛不以为意,只客客气气道:“的确,鄙人双目失明,去年也来问过唐门的名医,只是名医也说治不好了。”
“可惜了,以木兄这样的人品才貌,却双目失明。不过木兄看着倒与常人无异,只是你说话的时候老看着地面,却不看我,是以好奇一问。”
梁玄琛只是笑笑,不想接他的话。
那姓李的公子看看地空和水空带来的布兜,便道:“那里面的可是黑玉断续草?”
“正是,李兄也是个识货的。”
“这些药材全部要卖给唐门吗?可还有多的?”
“有倒是有的,不过已经制成膏药,价格比较贵。”
“黑玉断续草乃是神药,既已制成药膏,恐怕药效更为奇特,可否让在下开开眼界?若是真有传说中那般好,在下想买一些备用,价格不是问题。”
梁玄琛道:“我们就在别人的地头上谈生意,这不妥吧?”
李公子哈哈大笑,“说的也是,我在一旁等候,你将身上的草药交予掌柜的,我再随你去外面借一步说话。”
第38章 冤家路窄
李公子耐心地等待梁玄琛谈完生意,他自己也问唐门采买了大量金疮药和治疗跌打损伤的药酒,这才随梁玄琛一起出门。
两人到了茶馆雅座内相谈,地空水空留在门口等候。
梁玄琛道:“李公子不似药商,倒像来自军中。”
“哦?何以见得?”
“军人谈吐与一般商贩自是不一样的,你采买那么多的金疮药和跌打损伤的药酒,不是练兵所用吗?”
“你猜对了一半。”李公子说罢,突然出手。
梁玄琛进门的时候已经直觉不对,掌风扫来,他堪堪避过,全凭本能出手,两人在几乎兜不开身的雅座内瞬间过起招来。地空水空听到动静吓了一大跳,才一掀帘子,地空鼻梁上就中了一拳,他“哎哟”一声,捂着彪血的鼻子后退,水空大骇之下要冲进去救人,然而他也只学过一些粗浅功夫,不光资质不行,平时练功也毫无刻苦可言,那李公子早已掏出匕首,刷刷两下过来,水空手上便划了两道血口子。
“你俩后退!”梁玄琛大喝一声,白玉紫竹杖挥出,却是接连两下被桌椅绊住,他索性收起手杖插到腰后,手一抖抽出袖中匕首,霎时兵刃相见。这几下过招快如闪电,根本无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全凭本能。
李姓公子的功夫不弱,梁玄琛双目失明,若是拉开距离反而吃亏,幸而两人在这斗室内相博,贴得近了凭刀锋破空之声和手脚过招的感觉,梁玄琛能在一片混沌中感知对方的身型。他知道必须速战速决,否则自己必然落了下风,狭路相逢勇者胜,是以他更近地缠斗,几乎手到手,拳到拳,匕首挡匕首。几招下来李姓公子发现自己竟不是这瞎子的对手,心下大骇,急忙后撤拉开距离。
他碰翻了桌上茶盏,墙上多宝阁内的花瓶,说时迟那时快,梁玄琛将刚刚插在背后的白玉紫竹杖机括一转,一头完全是抵着李姓公子的身躯,几声闷响之后,那李公子猛退了几步,已然受伤。
可惜准头还是偏了,梁玄琛虽然看不见,但是刚刚那一下对方挣扎,他知道大概是射在肩头,而非要害。
“李公子,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寻我的麻烦?”
“废话少说,受死吧!”
对方再次靠近,这下出手更加狠辣,可谓招招致命,梁玄琛也不与他啰嗦,匕首当胸刺出,也只往要害而去。然而他毕竟目盲,且是不加准备的遭遇战,匕首几个来回皆只刺中皮毛,李公子提气一跃腾空攀在多宝格架子上,他捂住口鼻的呼吸之气,极力压抑住伤口疼痛引发的哀嚎,那一身白衣被梁玄琛划满破洞,整个人简直成了血葫芦。
当然梁玄琛也没落着好,他锁骨处被扎了一刀,准头稍微偏几寸,就让人抹了脖子了。
楼下听到打斗声都不敢上前阻止,尤其低空水空二厮屁滚尿流的跌下搂去,店小二只能哭丧着脸喊:“二位客官,这又不是吃酒醉了,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梁玄琛在一片混沌中感受不到李公子的存在,他心下一惊,侧耳细听,腿扫过桌底,踹翻了桌子,匕首左右刺空,敌人也不在角落。
那么去哪儿了?也不似翻栏杆越出二楼逃跑了,人家来杀自己,生死未分。
他虽然眼睛看不见却已经了然,摸着墙根在多宝格下走过,只佯装不知,而握着匕首的力道却紧了紧。李公子一跃,当空将匕首扎下来,梁玄琛侧身闪过,手一抬,匕首的尖端已经切到对方喉咙处,另一边擒拿手一切打掉敌人的匕首,再一扣,从背后将人锁死手肘,免得对方以肘击肋下作出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