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来存钱?”
“城中大户,地主,商贾,军爷,还有钱多的没地方放的朝廷大员,一开始小门小户的小钱也可以收一点,存一年后可连本带利取回,存三年利滚利,三年以后再来存钱的,就无利了,本钱庄只代为保管,免去遗失水火劫掠之灾。”
常清河大开眼戒,没想到钱还能用这种办法来筹措。“一开始会有人来存钱吗?”
“何大人手里有兵,何愁不来钱?你到各大户家里走一趟,提醒他们近日匪患流窜,钱还是放在钱庄稳妥,由朝廷的兵看守着,何惧盗匪?若是地方上匪患多,财物放在家中不安全,存在钱庄里自然更放心一些。再看哪个大户最最为富不仁,便替天行道,杀鸡儆猴,你懂我的意思吧?自古官商有勾结,然而你当兵的不用怕当官的,上下打点一番,朝中有人肯为你说话就好。”
常清河点点头,觉得这种下三滥的方式被梁玄琛那么一说,居然成了劫富济贫,显得天经地义了。而自己手里有兵,竟不知道还有这种用法?
“这个办法好是好,就怕有人去告御状,说朝廷的兵为祸地方。”
梁玄琛道:“你会纵容自己的兵为祸地方吗?”
常清河不吭声了。
梁玄琛又道:“一年后把这些钱连本带利还给这些商户,他们还能去告你的状?你放心吧,只别闹出人命,没人会去告你的状,地方上的官兵收赋税,征徭役,只比这个更杀人不见血。官逼民反是有的,没见大财主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去京城告状的。撑过这一年便可高枕无忧,一年后只怕人家抢着要来存钱,你回去好好想一想,钱庄起个什么富贵名字才好,以后分号要开到扬州去的。若是……”说到这里,梁玄琛自嘲地笑笑,“若是这样也筹不到钱,那也无妨,最多我前面几单生意找人去赊便是。”
常清河心道,他在灵山的时候看来都没干出大阵仗,全是因为林明诚手底下无兵无将,自己就不一样了,不需别人来行贿送钱,他有梁玄琛这棵摇钱树,何愁捞不到钱养兵?
两人又东拉西扯聊了会儿闲话,梁玄琛打了个哈欠,说时候不早,要回去休息了,便与常清河道别。
既一拍即合,常清河决定就这么干起来,事在人为,按照梁玄琛的法子和指点,他跑出去只恩威并施地一吓唬,早有商贾拿出银两存到润丰钱庄,钱也不需多,底下还掺合了精钢做的假银子。有了这些银子,便有了底气,事实上梁玄琛出门谈生意都不带银子,只拿着钱庄自印的凭据便充当了银票。
常清河不清楚他是怎么做生意的,只知道木大官人的生意迅速发展起来,一年功夫便吞并了横贯东西,纵深运河南北的许多商户,年底的时候他还亲自去长城以北做了一票大的,人参鹿茸兽皮带回来几十车,光是丫鬟仆役就买了上百号人。扬州城里经营不善的勾栏瓦肆一夜之间该换门厅,成了润丰钱庄名下的产业,木大官人通吃京城黑白两道,又深居简出,神龙见首不见尾。
李明堂带了兵将白花花的银子送回各商户手里,一年期满,连本带利可以取回,润丰钱庄说到做到。
这其中就有不少心思活络的,准备继续把钱存在钱庄,当然也有见好就收的,回家忐忑不安地过了个年,竟然也没人来打击报复,简直老天开眼。
自此常清河带的兵,饷银是一般同级官兵的两倍甚至三倍,立大功者更是重重有赏,小兵们见了倭寇简直杀红了眼,一个人头就是十两银子,见了人头不是人头,全是白花花的银子。这一年里小兵们不怕倭寇来犯,就怕他们不来,影响了自己杀敌立功挣钱,明明是江浙的辖地,底下的兵经常北上南下去山东福建杀倭寇,一时间东海沿岸热闹非凡,往来商队一见水师,赶紧扬起本朝大旗,山东福建地界上的兵们看见江浙友军,大老远就吆喝起来,喊话都是:“今天你老兄挣了几个脑袋?”
“嗐,都他吗的让那个谁抢了人头,你们怎么不杀?”
“我们千户大人不给那么多的赏金啊,留给你们吧!”
朝廷一看常清河这么能打,调他去苏北端掉康王的老窝。康王和张修永一直向北逃到山东地界,窝在山里苟延残喘了两年多,这次终于让常清河撵着打了个哭爹叫娘,还双双被擒,押赴京城受审。
皇帝十分高兴,赏了常清河龙虎卫指挥使之职,二十出头的常清河已经是少年将军了,前途不可限量。
有人说常清河原是康王麾下,对自己的旧主这么穷追猛打赶尽杀绝,也是个没心没肺的。
也有说皇上正是看中了这一点,知道常清河对康王最了解,用常清河去平乱,总算拔掉了康王这颗眼中钉,从此天下便可享太平了,这乃是为民造福的大业。
第43章 潜伏
润丰钱庄的分号如今已经开遍大江南北,光是扬州就有东西二号。
丰齐身为润丰钱庄的大老板,很多人对其出身来历都抱有好奇心,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生意做到这么大,崛起速度之快可谓闻所未闻。
事实上丰齐只是每天穿着华丽的丝绸衫子,抱着他的宝贝儿子在庭院里捉蛐蛐玩,他媳妇丰家老板娘指挥着婆子家丁们上上下下地忙碌,把一个大宅子打理得井井有条。
地空如今留在洞庭管理商船,他是个好吃懒做的货,对于管理和经商也是一窍不通,然而梁玄琛如今看不见他漂亮的脸蛋子,那他便也不好继续靠脸混饭吃,木大官人对他忍无可忍,便留个虚职让他在那边安家落户了。水空是个识字又听话的好孩子,梁玄琛对他很依赖,他问水空是要跟着地空,还是跟着自己,水空二话不说跟地空撇清了关系,要跟着木大官人。
眼下梁玄琛身旁没个别人,带着个漂亮男孩子,又怕彼此乱了分寸,他现在痛定思痛,索性清心寡欲,一门心思琢磨着当个武学奇才,得道高僧。自此便刻意培养水空做些打下手的活计,尤其水空识字,人又细心,可管理账目。平日里忙起来彼此都见不着面了,一个贵公子总得有体己人服侍着,何况他是盲人,水空便给他挑选了几个细心周到的下头人服侍。
现在服侍在梁玄琛身边的是个小丫鬟,这个女孩儿是个苦命人,梁玄琛是在关外蒙古人的手里买下的她,当时她跟牛羊关在一处,瘦得不成人形了。回来养一养竟是出落得水灵灵的,是个难得的小美人,水空还发现她竟些许识得几个字,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因得家中牵连了谋逆大罪,全家女眷被没入教坊司。那一年她不过三两岁,等长大一些因要出去接客,母亲和姐姐也是过不下去了,便带着她逃了出去,逃至关外落入蒙古人的手里,日子就更加不堪,连个人都做不成,跟骡马牛羊没两样了。
水空将这个小女孩留在梁玄琛身边,也是动了别的心思,养个三年五载的,主仆有了感情,说不定收房纳了,也是一桩美事。
没等梁玄琛表态,丰齐先不高兴了,嫌那小女孩出身不好,本来看着十四五的年纪,一吃饱了身上有点肉,倒像十五六,说不定早就在蒙古人手里破了身。将来要收房纳妾,自然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才好。
他们争论的声音很响,梁玄琛简直听不下去,冲着屋那头吼一声,“我是瞎,不是聋!”
丰齐训斥水空的声音便又小下去。
隔着几进房子,家塾课室内教书先生在教几个男孩女孩们认字,都是极伶俐的人物,左边耳朵听着屋里的吵闹声,右边耳朵听着先生念书的声音,眼睛看着课本,心里则想着屏风后面的木大官人。
小丫鬟近水楼台,一天到晚挖空了心思要将木大官人伺候好,铺床叠被自是不在话下,知道主子爷喜欢听个曲,吟些诗,她加倍地念书认字抚琴弹筝,天冷了点龙涎香,天热了点薄荷香,喝茶品茶能说得头头是道。
梁玄琛的确是很喜欢这个小丫鬟,然而他是真心当女儿来养的,绝无异心,“阿雪,你的志向就是伺候男人?”
阿雪道:“这天下都是男人的,登阁拜相不也为了伺候皇上这个男人吗?有多少人是想着为了天下的百姓?”
梁玄琛觉得她修为已在自己之上,不用再教了。
丰齐和水空出门去办事的时候,何承望大人,也就是常清河大着胆子来拜访了,小厮进来通传的时候,梁玄琛正在给阿雪讲解《诗经》。
“他怎么来了?”梁玄琛奇道。
“何大人说是顺道来拜访。”
“请他进来吧。”
离上一次两人在岳阳楼喝茶谈生意,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这一年里常清河曾经远远地过来看过梁玄琛几眼,身为润丰钱庄的后台老板,尤其还是双目失明的国舅爷,梁玄琛平日里深居简出。南北二十六州三十八号钱庄及相关的绸缎庄、皮货铺、药材店、酒楼、客栈,各种勾栏瓦肆,世人只闻丰齐之名,连木大官人都不怎么听说过。
要见梁玄琛,只能投帖拜望,两人的合作也十分隐秘,因此平日里还是不见的好。
“什么风把何大人吹到扬州来了?”
常清河习惯性地清了清嗓子,“顺道来看看,怕木大官人生意做到了,另攀高枝去了。毕竟我这样手里有点兵的军爷比比皆是,但是像您这样会搞钱的爷找不出第二个了。”
“何大人折煞我了。”说罢梁玄琛面色一变,“你不会真的听到什么风声,说我又找了别人吧?”
“有吗?”
“养你一个军爷就够费钱了,再去找第二个爷,我也忒想不开了。”
常清河道:“我的人多少也出了力吧,也不是白白养着的。”
梁玄琛知道收账放贷讨要欠款,军爷们没少出力,便赶紧说点场面话来巴结他。
常清河看见一个妙龄少女服侍在梁玄琛身侧,忍不住笑了,“我记得三爷身边原是有几名清俊小厮服侍在身侧,怎么不见他们?”
梁玄琛一边喝茶一边直摇头,“快别叫三爷了,如今都唤我十三爷,在下木某排行十三。至于我那几个小厮,都是样子货,快别说什么清俊不清俊的,跟在身边就是给我添堵的,还不如阿雪服侍着贴心。”
常清河很想问最近是谁服侍在床上,然而这种情形下,问不出口,“既如此,这么可心可意的美人儿,不如就收了吧。”
听得身侧阿雪眼睛一亮。
梁玄琛笑着摆手,“承望老弟,你要是看上了我这丫鬟,不如送给你做小妾好了。”
阿雪脸色一变,只身为奴婢的规矩还是懂得,不敢随便插嘴。
果然常清河道:“君子不夺人所爱。”
梁玄琛道:“你是君子吗?”
常清河心中一跳,随即“呵呵”干笑,“我在别人那里做小人无妨,在木大官人跟前怎敢造次?”
梁玄琛放下茶盏,悠悠然道:“不瞒老弟,最近你老哥哥我算是彻底清心寡欲了,我已届而立,又是个瞎子,空剩下这副老朽皮囊。如今若还有美人瞧得上我,那大概也是看上了我的钱,而不是我这个人。”
常清河知道“老朽”二字乃是他在自己跟前倚老卖老,若旁人顺着他的意思说他老,梁玄琛估计能把鼻子气歪。“以前我见三爷的时候,倒觉得年轻气盛而沉稳不足,这些年历练下来,才真正当得起君子如玉四个字。”
梁玄琛听着很窝心,偏要自嘲:“如今一身的铜臭味,还君子如玉呢,承望老弟就不要取笑我了。”
常清河直直地盯着他瞧,发现他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来回摸着手中那根白玉紫竹杖,不知怎么的,他竟觉得这动作十分惹人想入非非,再一抬眼皮,身侧的小丫鬟好奇地打量自己,常清河赶紧别开头,装着在欣赏屋里的陈设。
“十三爷生意做得大,这屋子里的陈设倒是古朴简洁。”
“古朴我是历来喜欢的,至于简洁么,放那么多家什在屋里,踢脚绊手的,不免行动不便。”
常清河又去看他的眼睛,口气也略略变了,“当年害你失明的仇家如今可曾找到,我听人说被他跑掉了?”
“想找还是找得到的,他也是军户,听说如今也在江浙带兵,说不定你俩还认识。”
常清河一惊:“是谁?”
梁玄琛犹疑片刻,摇摇头道:“还是不说的好,这个仇我自然要亲自去报,免得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万一你跟他交情还不错,岂非要你难做?我跟他的乃是私仇,不能影响了你的仕途,所以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常清河道:“若有用得上小弟的地方,十三爷尽管开口便是。”
梁玄琛光是叹气,“说来也是奇怪,我那个仇家跟何大人一样,少年得志,如今已经身居高位。听说他这些年上头很会搞钱,底下兵强马壮的,要不是我认得你,真要怀疑我与你的生财之道,让他给知晓了去,如法炮制。”
常清河赶紧撇清关系:“没有没有,我如何发的财,怎么敢扯开了喉咙到处去说呢?我手底下的兵有钱是真的,至于我自己,还是清汤寡水过日子,连小妾都没有纳一个。”
梁玄琛拱手,“这一点上,我对承望老弟你是十分钦佩啊,自古由俭入奢易,而你是个做大事的人,在这种事情上头能把握好分寸,实属不易。”
常清河又自谦了几句,话头重新绕回去,“十三爷既然知道仇家身在何处,没有想过去报仇吗?”
“他如今是朝廷命官,又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杀了,而且一刀杀了,倒是便宜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