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清河推了推他的手,冷淡地说道:“你睡相这么差,让我怎么睡?”
“像我这样好看的瞎子,你竟毫无轻薄之心,看来你对我果然没有那个意思了。”梁玄琛放开了他,背过身去长吁短叹起来。
常清河拼尽全力,总算挪腾出地方,好避免两个人靠太近。
梁玄琛手往后一伸,发现常清河后退了一臂的距离,他又长叹一声,翻身坐起,把手里的东西拍进常清河手里。
梁玄琛挪到对面的榻上躺了,常清河低头一看,正是刚刚说要给又不给的那个小小药瓶子。
第53章 隐疾
“你吃的什么药”梁玄琛看不见,但是听到他打开药瓶子的声音,费力干吞药丸的声音。
常清河把药瓶子收进袖中,淡淡答道:“隐疾。”
人家都说是隐疾了,那自然不方便打探,可越是这样,梁玄琛越是抓心挠肝,胡思乱想,想入非非起来。
一个千户大人,二十出头不曾婚配,难道是因为身上的隐疾?
他也不像是个有龙阳之好的人,之所以跟男人好,也是因为自己的‘隐疾’?加上相貌平平,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男人,人家还看不上他。
这也太惨了!
梁玄琛坐不住了,又重新回到床边坐下,坐还不够,两腿一抬干脆躺床上了。
“我不问你打听那个什么隐疾,我就跟你把话说清楚,你过去那个相好的大概喜欢容貌姣好的少年郎,模样最好不男不女,我就不爱那个调调。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子,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常清河想起他过去别别扭扭地说你没什么不好,然而我就不喜欢你这样的,一瞬间都有些愣神,“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样的?”
“你说你欺师灭祖,然而你对那些师兄弟都手下留情了,是他们不容你,要几次三番来寻仇。而且我不觉得你是欺师灭祖,你那是弃暗投明,今上励精图治,会是个好皇帝,你要忍辱负重才能作出这样的决定。你对母亲和弟弟关怀备至,可见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偏偏师门寻仇,你与家人还要被迫骨肉分离,谁念及你这份情义?”说到这里,梁玄琛不禁伸出手去。
然而常清河还是下意识地往后一退,“我长得……不好看,你不要碰我的脸,免得失望。”
“好,我不碰。”
常清河又道:“你过去那些相好,我也……听四爷说过,都是个顶个的美男子,且文采出众,听说其中一个还中过探花郎。我只是个粗人,些许认得几个字,不是睁眼瞎罢了。我跟你不配。”
“我说配就配!你这么自谦做什么,难不成看不上我这个瞎子?”
“不是……”
“你看,你有隐疾,我有目疾,多配?”
常清河不让他摸自己的脸,他自己倒是伸出手去,差点触摸到梁玄琛的脸上去。“也许哪一天你眼睛恢复了,转头一看我的样子,大失所望,便会决定弃我而去。”顿了顿,他追问道:“你确定你的眼睛好不了了吗?若是你的眼睛有机会复明,然而复明之后你肯定讨厌我的样子,那怎么办?”
梁玄琛低低地笑,“你丑到这番田地吗?”说罢促狭地伸手来摸常清河的脸,“我摸摸看。”
常清河颇想抬起一腿狠狠一踹,然而肋下还受着伤,不能大动干戈引得旧伤复发,只好一位地扭头躲避。梁玄琛摸脸不成,在他肩上和胸口腰眼处乱摸一起,占尽便宜。
“十三爷,自重!”常清河低喝一声,这是真的生气了。
这一番十八摸下来,梁玄琛虽然还是不清楚何承望其人的面目,心中却有了个大体的轮廓,觉得他身材英伟精壮,很有武人之姿,皮肤之下肌理都包裹蕴含着力量,绝非虎背熊腰的花架子,而是个真正的功夫好手。纵是相貌平平,这一身的好皮好骨好肉,也是让人称心如意了,遂道:“男儿大丈夫,模样有那么要紧吗?我先头就是因为被皮相所惑了,看不到人家的真心,你既然那么在意,横竖我这眼睛不治了,好不好?其实在我心里,你就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了,只要你不负我,我定不负你。说出来你怕是不信,过去我那些相好,没一个是我要分的,都是他们不要我了,若有半句虚言,定教我不得好死!”
常清河见他这种毒誓都发了,简直哭笑不得,他不加点评,倒是反问起来,“我在你心里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
梁玄琛心道,原来他爱听这样的赞美,“这么不自信?”
“比起……那位名满京城的贵公子顾长风呢?”常清河故意刁难他,说完自己都一阵恶寒,觉得像个呷醋还不依不饶的小姑娘。
梁玄琛愕然,“你不说,我都忘了他的长相了,我很久没遇上他了,真不记得了,隐约记得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跟你没差别。难不成你是独眼龙?或者多长了个鼻子?来,我摸摸看!”
常清河死活不让他摸,梁玄琛与他纠缠了一番,也就作罢了,“你不喜欢我摸你的脸,我不摸便是,也绝不趁你睡着了偷偷地摸,你就放心吧。”
两人并排在床上躺好,梁玄琛轻轻地握住了常清河的手,常清河这一次没有拒绝他,梁玄琛便觉得神清气爽,仿佛自己的一颗心终于有了着落。
“你这个人好像怀了一肚子心事,不怪你,外面有仇家要追杀你,过去有个相好的却负了你,身上还有隐疾,以后咱俩在一起了,必当携手并肩,共同对抗,好不好?”
常清河觉得梁玄琛说起甜言蜜语来,的确是受用的,“你眼睛不方便,我不想拖你下水。”
“这说的什么话?”
常清河心里是真这么想的,毕竟梁玄琛的眼睛,是自己毒瞎的,“你若是再为我的事身陷险境,我于心何安?我母亲和弟弟不会武功,无法自保,需由我来护他们的周全,你也一样。”
梁玄琛道:“可是你为了护住他们,只能天长日久地与他们天各一方,难道咱俩也要这样过?”
常清河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武功不比你差,虽然双目失明,然而也可扬长避短,从此我们一个可守白天,一个可守黑夜,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双。”
这番话说得常清河都心动了。
“你戍守一方,职责所在,不能擅离而常来扬州,不如我跟着你去府上当个清客师爷之类的?”顿了顿,补了一句,”无需管饭,我私房钱还是有一些的。”
常清河喷笑,“我手底下的兵,还靠木大官人发粮饷呢,若非如此,上阵杀敌,谁给你拼命?”
梁玄琛听他话里的意思,,这是答允了,便喜道:“咱俩相识这许久,怎的等到今日才交心交底?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便对你有好感,可你为何总是对我冷言冷语的?”
常清河道:“国舅爷是皇亲国戚,相貌英俊,文韬武略,我原在四爷手底下办事的时候就听闻过你的大名,像你这样活在云端上的人,岂是我辈敢肖想的?”
梁玄琛愕然,“你竟然是这么想我的?这真是……我一个瞎子,虽然是国舅爷,然而也没混上个一官半职的,我算哪门子的皇亲国戚了?不过是我那个妹妹眼光独到,又有本事,辅佐夫婿当了皇帝,这于我何干?太-祖皇帝起于草莽,上数三代,谁还不是一介草民?”
常清河无法反驳,但是也不敢附和,曾经他还担心过梁玄琛若是瞎了,会自暴自弃性情大变,变成一个他不认识的梁三爷。结果几年下来,梁玄琛的确变了,变得豁达从容,淡定自若,因为不能好好读书,在武功上另辟蹊径,无论是擒拿手还是剑法棍法,只要是近身格斗,他未必吃亏,不少人甚至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瞎了。他变成了一个更令他倾慕的木十三爷,而且这个人居然还喜欢上了自己,动起了与自己长相厮守的念头。
顾长风且不说,常清河搞不明白林明诚怎么舍得放开这个人。
“你真的打算离开扬州,到我那边当个师爷甚至清客?”
“还是看你的意思,要么我去求求皇上,把你调往扬州?金陵也可以,在上直卫谋个差比你在地方上总好一些。”
“你从不为自己的事去跟皇上开口相求,却要为我破戒?”
两宣城道:“你若是酒囊饭袋,我还不好开这个口,我这是举荐,这总是可以的。”
“如今天下太平,我不想年纪轻轻就回京城吃空饷,北方苦寒之地我的确不想去,但是留在浙东抗倭,守一方安宁,也不负了平生所学。只是……”常清河转过头盯着他,总是克制又克制,才能忍住了不去碰他,“我不想你终日守在宅子里当清客,你有才学,有抱负,在哪儿都能混得风生水起,到我那边做生意也可,谋个一官半职也可,总之想做什么做什么,只不要来做我的师爷或者清客。”
梁玄琛不成想他竟然拒绝了,“若我就喜欢做你的师爷或者清客呢?”
“李镛目下差不多就是我的师爷了,你当清客,怕是成日里与他针尖对麦芒。”
梁玄琛算是明白了,“他喜欢你吧,你们俩……是不是那种关系?”
常清河脸一沉,“瞎说,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瞎子都看出来他喜欢你了,你若是对他没意思,找个由头把他弄走。”
常清河没想到他竟还吃起醋来,益发觉得有意思,“我与他是过了命的交情,为了你赶走他,这种事情我做不出来。”
梁玄琛也觉得自己过分了,两个人刚刚才把话说开,都还没亲过嘴,他就要求这个,指点那个的,别惹了何承望不高兴才好。“此事容后再说,既然你的想法是这样,那我心里也清楚了,我这边再筹谋筹谋。”
“扬州这样的烟花之地,我那边自是比不得的,天长日久你怕是要呆不住。”常清河幽幽叹道。
“多穷苦的日子我都过得去,还用你操心这个?”
常清河的确信,只是他不想他跟着自己过苦日子,“你虽然看不见,然而耳朵听得见,嘴里能尝百味,扬州城里勾栏瓦肆表演口技的艺人就有上百号人头,各有独门绝活,到了我那边,什么也没了。”
“如果我没记错,东海驻军离金陵和扬州都不远,想要听戏请戏班子来便是,又不比……”梁玄琛想到广西灵山那个山高路远的地方,想说那边才是离京万里,只是这话又牵出许多他不爱提的旧事,是以住了嘴。“总之你别瞎操心了,你既不肯收留我,我就在你家隔壁置个宅子,保证更华丽一些,更气派一些,届时你要来,我还不开门,让你翻墙过来。”
常清河道:“那你家的墙可要筑高一点,别的阿猫阿狗可不许轻易翻墙了。”
梁玄琛一想,觉得妙极,“这么一想,怎么好像你是个偷儿!”
常清河终于有心情说笑,“我不是普通的偷儿,我怎么也是江洋大盗的级别。”
第54章 闭门羹
常清河的伤好了一些,便要回营里了,其实他很想赖在苏州不走,然而养了大半个月的伤,手头的事情不处理妥当了,后面便有一堆麻烦接踵而来。
梁玄琛见他受着伤还未痊愈,非说要十八相送,常清河心中一慌,便又是一副冷漠无情的口吻,仿佛梁玄琛婆婆妈妈很招人烦似的。
见何承望冷言冷语的,梁玄琛便抖着一身贱骨头灰溜溜地回扬州去了,两人在苏州城外分道扬镳,李明堂陪着何承望回营里,梁玄琛由润丰钱庄分部里指派的车夫送回扬州。
两人虽然把话说开了,却并未有过任何亲昵举动,何承望似乎挺拒绝与自己亲近的。梁玄琛料想一来他身上受着伤不方便,二来恐怕是那个所谓的“隐疾”,只不好开口问,问了若伤了男子汉的自尊更不好。他一颗心七上八下,患得患失的,身上也没有好的定情信物可以相赠,昨夜里从贴身的地方解下一片墨竹方巾递上去,然而何承望不收,笑说女人家才送这个玩意。
臊得梁玄琛无地自容,只推说回扬州再寻个好物件。
两辆马车在道口分别,常清河目送着梁玄琛远去,满眼是依依不舍之情,看得李明堂酸涩不已,连说了几番酸话相讥。
常清河不以为意,他没有收那一块方巾,却觉得把梁玄琛的心牢牢地捏在了手心里,这可比劳什子的定情信物强多了。
多年前梁玄琛送给他一块贵重的和田玉,然而那又如何呢?玉他珍而重之地藏在身上,从不外露,心里很清楚这些不过是死物罢了,对梁玄琛,不能顺着来,得触他的龙鳞,腻他的心意,他才把自己当个人物。
常清河在马车里一颠一颠地,心情也跟着乐颠颠的,只脸上没什么显现。
“在想什么呢?瞧那得意劲儿?”李明堂问。
常清河白了他一眼,收敛唇边的笑意,然后开始分析目前令他头疼的处境。
首先常清河与何承望是两个人,他分身乏术,又不能让这两人凑太近了,万一遇到认识的一口一个常大人上前来打招呼,非穿帮不可。他想了个大胆的计策,平时就让李明堂代他处理军务,非到万不得已他也无需天天出现在营里,自己怎么也是个龙虎卫指挥使大人,只有他督巡的份,别人还查不到他头上来。然后他在县城里置办个小宅子,也无需大,只邻居有大宅子即可,梁玄琛非相中了那大宅子买下来不可。
李明堂见他如意算盘是这样打的,不禁冷笑,“你让我代你处理营中事务,若是贻误军机,那可是杀头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