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没把这次出使当回事,更没指望常清河谈下些什么来,不过出使就出使,一个自动请缨的李明堂,再象征性地拨点银子,这边一拿到圣旨和通关文书,那边常清河已经摩拳擦掌候在居庸关了。
反正不用朝廷出钱出力,常清河自己掏钱,在使节团的后面,偷偷跟了一支千人精锐,若是谈判不成,直接强抢,用钱换人质是不可能的了,苏赫巴鲁贪得无厌,金山银山也换不来梁玄琛。
李明堂一路提心吊胆,生怕后面跟着的一千多人让蒙古人给发现了,一千多人要吃喝拉撒,虽然茫茫草原大漠
要吞没一千多人的踪迹很容易,可谁也说不好万一。
北风如刀,马上要入冬,李明堂吃着风沙,苦哈哈地看着一马当先的常清河,别说是铁血男儿,出了关到了这里,便知道天地日月面前,风雪无情,人简直太渺小,太脆弱了。
入夜在背风地里埋锅造饭时,李明堂吃着干粮,喝着凉水,挤到常清河身边蹲下,“兄弟们这趟出来不容易,自有你给的赏银,可是我不稀罕那点钱,你说,你要怎么赏我?”
“你想要什么?”
“不如,你跟我睡一觉?”李明堂嘻嘻笑道。
常清河面色不改,嚼着硬如顽石的干粮,“你屁股痒,不会找块石头磨磨?”
李明堂“啧”了一声,“你这么埋汰我,就过分了啊!”
“你是给我卖命的,还是给我卖身的?”常清河说罢,起身走到一名卫士身侧蹲下,接着啃他的干粮。
李明堂那点心思,上上下下都知道,大家憋着笑斜眼看他,都觉得是指挥使大人宽宏大量,即看不上他,还能一直容他在身边伺候着。
当然,也有人觉得李明堂虽然上赶着,天长日久也难免有那么一次两次的,指挥使大人夜里孤独寂寞,顺便就拿他来用用,权当消遣消遣。男人嘛!不近女色已经很神奇了,再不近男色,倒要人好奇地往脐下三寸多瞄几眼了。
常清河正和身边的人说着话,他平日里并不怎么和下属套近乎,除了给钱还是给钱,若有不听话的便敲打敲打,可谓赏罚分明,赏得狠,罚得也狠,但是最重要的,是这个那个有难的时候,他能下死力气去雪中送炭,所以手底下的兄弟对这个人狠话不多的指挥使大人十分服帖。这会儿常清河为了躲李明堂,主动靠过来说闲话,几名卫士都红着脸嘻嘻哈哈的,即怕得罪了常大人,又怕得罪了常大人的心腹李佥事。都知道常大人这次乔装打扮成小兵卒子混在出使队伍中,乃是去救木大官人。说起那位经商的木大官人,在几名心腹之间,可谓鼎鼎大名,如雷贯耳,早年的时候常清河发迹主要靠木大官人的资助,后来两人不知道怎么的闹翻了,开始针锋相对互抢生意,再后来木大官人被逼到边关生逢变故,常大人仗义,二话不说出钱出力,亲身涉险,要把人给捞出来。
这情义,没说的了。
有卫士见李明堂可怜,便蹲过来陪他说话,“李佥事,那个木大官人是不是长得十分俊俏?”
李明堂撇嘴,“俊俏有什么用,是个瞎子。”
“哦……瞎子啊……”卫士们有所耳闻,更觉得李明堂可怜,连个瞎子都比不过,想来那位木大官人是有多俊俏风流了。
正说着话,突然有人大喝一声:“谁?”
只见高坡上有人跳下来,用蒙古话喝问了一声,常清河这边的人马虽然多是蒙古人打扮,可都是假蒙古人,会说蒙古话的向导也带着,然而士兵们心虚,已经不假思索纷纷拔刀。
几十把明晃晃的马刀在月下散发出寒光,男人们用蒙古语在闹哄哄地吆喝叫喊,短兵相接一触即发。
这当口一个女人用嘹亮的声音叫骂起来:“常清河,草你妈的,吓死我了!”
还能是谁竟是当今的皇后娘娘——梁冠璟。这位皇后娘娘向来是个不安分的主,不好好在后宫跟其他各宫的娘娘们斗法,天天介往外跑,不是男扮女装到边关冒充守将,就是在风雪茫茫的大漠深夜里突然跑出来吓唬人。
常清河从队伍里走上前,简直哭笑不得,“我当是谁呢?真是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原来是……”
身后的李明堂赶紧抢上去:“董六爷,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真巧啊真巧啊。自己人自己人,大家不用紧张。”
李明堂身后的假蒙古人纷纷放下了兵器,梁冠璟身后的假蒙古人也放下了兵器。搞不好这里面就没一个货真价实的蒙古人。
梁冠璟啐了一口,“巧个屁,你们怎么会在关外?边关守将私自外出,擅闯关禁,若是被俘,可能立时引发兵乱,你知道轻重吗?”
话音刚落,常清河的兵们又再次拔刀,梁冠璟身后的兵们也拔刀。
“误会!”常清河上来,拉过梁冠璟到避风处好言相劝,“仲瑾兄,你看,你贵为一国之后,你带的人也不像要出使蒙古吧,这要是传扬出去,怎么解释好?”
这就尴尬了,梁冠璟身后竟然也就不到二十人,一无目标,二无名头,就这么莽莽撞撞的深入漠北,也真是勇气可嘉。她并非是个有勇无谋的人,可见这一次也是被逼得穷途末路,没有章法了。
相较之下自己可是做足了准备,常清河便将他设眼线安插在扬州丰齐身侧的事和盘托出,又说了自己奏请朝廷出使,安排了使节团,又乔装混在队伍里的经过一一说了,还禀明此番带了一千多精锐出关。说完他见梁冠璟面有愧色,一副自叹不如的样子,赶紧挖苦起来,“哎哟……哎哟……就不知道仲瑾兄在这里所为何事啊?这堂堂一国皇后,擅自出关在北境流窜,万一被俘,那就尴尬了……”
梁冠璟皮笑肉不笑地扣住了他的手腕,“既然常大人是奉旨出使,那正好,我们可以一起去。”
“这么说你也是奉旨出使?”常清河脸上也是堆满了笑。
梁冠璟在他脚上踢了一记,常清河憋着笑,“好好好,一起一起!”
两支队伍就此合并。
将皇后娘娘迎入马车,常清河也钻入车内禀报了此行的一些细节,他呈上圣旨和通关文书给梁冠璟一一过目。为了拍马屁,连李明堂手里那个炭火烧的小铜炉也一并夺了过来,借花献佛似的奉上,“暖个手,还请仲瑾兄笑纳。”
梁冠璟接了,念他还算上道,“常大人可真有本事。”
“谬赞,谬赞!”
“你抽调这么多兵力冒充使节团,跟在后头私自出关,要是触发战事,你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梁冠璟恫吓他。
常清河越想越好笑,千里迢迢的漠北之外,有自己牵挂的人,而梁冠璟这样不顾一切地跑出来,常清河记得她刚刚生完皇子没多久,那时候在雁门关也是拐了皇帝的宠妃一起跑出来的。那个与梁玄琛一起被俘的苏氏,对她竟然如此重要吗?
重要过皇后娘娘的名头,重要过自己的生死安危。
常清河一想到她是梁玄琛的妹妹,想到两个人一起千里迢迢去救心上人,便生出无限暖意,心中欢喜之下,连说话的调调都变了,“我也想过跟仲瑾兄那样孤身涉险,深入大漠,若是被俘,宁死不屈,可是我没有仲瑾兄的胆色和气魄……”
“行了行了,你唱戏呢?”梁冠璟忍住抽他巴掌的冲动。
略过无数马屁,常清河与梁冠璟一起分析了北地的现况,如今蒙古那边也是挺复杂的,几个大汗轮着坐庄,那日松是苏赫巴鲁的小舅子,而梁玄琛正在撺掇那日松反了苏赫巴鲁,常清河调这支精锐过去就是帮着除掉苏赫巴鲁,扶那日松上台。
梁冠璟道:“苏赫巴鲁一介武夫成不了什么气候,你们杀了他扶那日松上台,那小子我没记错的话是黄金家族的后人,他的野心和才智可大了去,扶他上台他日后患无穷,这就是国舅爷跟你商定的妙计?”
常清河道:“目下最关键的便是救国舅爷脱难,当然……还有你家苏夫人。”
第69章 归乡
南来的使节团抵达远安镇的消息惊动了四野,苏赫巴鲁亲自出帐相迎,又把梁玄琛和夫人们叫出来与使节见面,好让使节带信回去,拿钱拿物来赎人。梁玄琛与李明堂照了面,他仔细听了随行亲卫的脚步声,发现里面并没有常清河。
大家寒暄一番,装作不认识地互拉了一会儿家常,没一会儿梁玄琛的假夫人苏氏一口吴侬软语与李明堂认起亲来,两个人很快进了内帐聊起来,苏氏之女不过一岁多,刚刚能走路,正是牙牙学语之时,拉着苏赫巴鲁派来监视的武士不放,那孔武有力的中年汉子一见这嫩生生的小肉团子,一时也不好翻脸了。又料想一个女人,一个瞎子,跟南来的使节再聊,也聊不出什么花样来。
“你们带了多少人马过来?”梁玄琛开门见山地问。
李明堂道:“常大人带的兵够我们搞一次突袭了,只是主力还埋伏在远安以南几十里地外,若是暴露了,就可能前功尽弃。”
梁玄琛道:“他来了?那他人呢?”
“还在远安镇外。”
梁玄琛以为常清河迫不及待要见自己,却是人都到了远安镇,反让李明堂先过来,自己躲在镇外不见人影。而且李明堂那点小心思昭然若揭,他也不怕这个节骨眼上人家有了私心,随便摆一道,在这种地方要弄死他梁玄琛简直易如反掌,反正之前李明堂一直要弄死他来着。
李明堂却仿佛看穿了他,酸溜溜道:“以前我怕你找他寻仇,现在我明白了,你是真的不恨他毒瞎你的眼睛,你们情投意合,我只好成人之美。”
梁玄琛嫌他没出息,然而他若是第二个常清河,大概也不会活到今天。毕竟自己心慈手软,而常清河可不是省油的灯,李明堂要是有什么坏心思,常清河这样的坏人会有更敏锐的直觉。
梁玄琛心中不禁埋怨常清河,明明不喜欢李明堂,偏偏一直带在身边,一直带在身边却又仅是上下级的关系,从不碰人家。这叫什么事呢?讽刺当年的自己吗?证明给自己看看,他常清河就是定力好?
梁玄琛心不在焉地听李明堂分析情势,部署战略,常清河之所以留在安远镇外,乃是要打扮成西边的鞑靼人来偷袭,把苏赫巴鲁引过去,趁他没有防备然后下手,他一死,那日松接替他的位置,还能假装替大可汗报仇追出几十里地外,好方便他一并收归了苏赫巴鲁底下的人。那日松和梁玄琛交好,看在梁玄琛帮他夺权的份上,总能放他回去。
“就怕他觉得你是个人才,舍不得放你走了。”李明堂最后说道。
“我再是个人才也用不得,我是汉人。”梁玄琛沉吟道。
李明堂道:“现在就是要设法把苏赫巴鲁引到伏击点去,这一点比较伤脑筋,大冷天的,无缘无故他干嘛去城外。”
这一点男人们想不出来,女人们倒是有办法。
使节团与苏赫巴鲁空谈了几日,既然没有钱赎回人质,只能怎么来的怎么去。回程的三日后,李明堂突然惊慌失措地返回远安镇,说是半路遇见了狐妖,不敢回去了,要在这里过冬。远安镇内外传遍了一件稀奇事,一位身着红色嫁衣的蒙古新娘出现在草原上。这位新娘惊为天人的姿容,让所有窥见真容的士兵们都心猿意马,连瞎眼的梁玄琛都梦到了她。
苏赫巴鲁先还不信,然而自己的心腹出门去看,也见着了,说是果然有这么一位神秘新娘,孤单单就一个,牵着一匹高头大马,而且见人就跑,又始终进进退退地出现在城外。模样的确是从来没有见过的美颜绝伦。
苏赫巴鲁心痒难耐,果然跑出去要亲眼瞧一瞧美女,结果美女是瞧上了,命也给瞧没了。
根据有命活着回来的士兵描述,那美女不知道施了什么妖术,苏赫巴鲁大汗就被勾去了三魂六魄,乖乖伸出脖子让那个美女砍。美女也没使刀,不知道怎么的手上轻轻一摸,苏赫巴鲁的脑袋就掉了。
卫士们大惊,策马飞驰过去想要救人,人是肯定救不回来了,那么只好追截那妖女了。然而追出没多久,妖女下了坡神隐不见,坡下却有十万地府里的阴兵突然现身,他们策马而来卷起漫天沙尘,轰隆的马蹄声震得地动山摇。
几乎是瞬息之间,苏赫巴鲁身边的亲信和卫士队伍就被解决了。
等远安镇内的那日松闻讯赶过去,除了坡地下遍野的横尸,周围哪里还有人影?
草原不可一日无主,部落不可群龙无首,那日松被推上了可汗之位,他发誓要西征鞑靼,为苏赫巴鲁报仇。
知道内情的只有少数几个人,梁玄琛也是其中之一,那位妖女自然是亲妹妹梁冠璟假扮的,连新娘的嫁衣都是那日松提供的。
当夜常清河打扮成李明堂带来的小兵潜入了梁玄琛的内账。
按说使节团凭白无故多出几个人来是个大事情,然而这种时候谁还关心这个就是有人发现报告给那日松,那日松也得帮着搪塞隐瞒,不然他配合外敌杀死自己的姐夫,取而代之,事情败露还了得
梁玄琛那位假夫人苏氏非常识相,带着孩子到隔壁与丫鬟们挤一个铺了,常清河一进来,梁玄琛就听出了他的脚步声,还能听出来他穿的是羊皮靴。
"如今也是三关总兵了,恁地走路蹑手蹑脚,跟贼一样。"梁玄琛讽刺他。
常清河道:"想试试,是我的轻功好,还是你的耳力好。"
下一刻梁玄琛被拥进一个结实有力的怀抱,他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紧地抱在怀里过。这感觉几分新奇有趣,几分诡异尴尬,因为大部分时候,都是他这么用力地拥抱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