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瑾形容憔悴,比起当年的沈执,除了眼里还有些生机之外,没甚差别了,元祁眼眶一涩,忙上前将人圈在怀里,低声安抚道:“阿瑾不怕,有皇兄在呢,皇兄
会寻遍天下名医替你诊治,不会出任何事的,阿瑾别怕。”
他的双手发颤,才从外头进来,明黄的龙袍裹挟着一身寒气,倾尽全力地将人拥在怀里,连声音都颤了起来,佯装镇定地问:“王爷如何了?这么久了,为何迟迟不见好转?”
太医不敢说太实,只说好生将养着,元祁最烦太医院这一套,挥手命人退下,取来曾经替沈执续命的丹药,放入元瑾口中,轻声道:“阿瑾,过了年你便十八岁了,之前的王府是朕登基时所赐,待明年开春,朕命户部再建一处新府邸,你看可好?”
元瑾勾唇笑道:“如今正值战乱,皇兄不必为我劳心劳肺。我没用,无法替皇兄上阵杀敌,不能替皇兄分忧。我真的没用,都保护不了皇兄。”
“别这么说,你是朕最珍爱的弟弟,只要有你在朕的身边,犯上作乱者,倒行逆施者,必死无疑!”元祁的眸子里闪过几分狠辣,将人抱得更紧了,“阿瑾不怕,若不能保你一命,朕也不配为人兄长!”
待将元瑾安抚住,元祁缓步至隔间,地上乌泱泱跪了一群太医,各个战战兢兢。
元祁落座,冷冷审视着底下众人:“朕要听实话,王爷这个病还能撑多久?”
“回……回皇上,王爷自出生起身子骨就差,时有心悸呕血,如今又受了这一场灾祸,怕是……怕是……”
“说!怕是什么?”
“怕是熬不了多久了,若是以奇珍异宝续命,多则三五年,如果不然,怕是三五个月!”
元祁的脸色骤然一白,起身将太医踹倒,厉声呵道:“三五个月?那朕养你们有何用,居然连王爷的命都保不住!不如拉出去砍了!”
“皇上饶命,求皇上饶命啊!”太医们面无人色,纷纷叩首求饶。
元祁冷声道:“当初沈执受的伤比王爷还重,为何他能熬至今日?他怎么不死?”
“这……”太医面色复杂道:“当初沈公子原是药石无灵了,突然就有了求生意志,臣等……臣等也不知啊!”
元祁蹙眉,回忆起当初沈执重伤危在旦夕,眼看着就要撒手人寰,若非自己在旁一遍遍地拿沈家威胁,一遍遍地重复着谢陵的名讳,恐怕沈执活不到现在。
如
果说,沈执能熬下来,全归功于对谢陵的执念,那么元瑾熬不下来,莫不是对世间再无留恋?
难道对元瑾来说,他对皇兄的执念还不如沈执对谢陵的执念深沉?
元祁疲倦地单手捏着绞痛的眉心,忽然一把将桌面上的茶杯推翻,怒骂道:“若是王爷出了半分闪失,通通诛九族!”
之后他又渐渐冷静下来,蹙眉低声道:“朕听闻,若是能寻颗心脏给王爷换上,王爷便能保住性命,可有此事?”
“回皇上,古籍上的确如此记载,可从古至今还没人试过,况且,那心脏要从何去寻?”
元祁道:“这便不必你等操心,朕只问你们,究竟有几分把握?”
“怕是……怕是不到三分。”
元祁眉头狠皱,不到三分的把握,也就是说,若是成功了,元瑾可活,若是失败,双生子一个都留不住。他就要同时失去两个弟弟了。
“若是骨肉至亲,又有几分?”
“这……”太医们面面相觑,皆以为元祁指的人是小十七,当即颤声道:“小殿下年纪尚小。”
“朕问你们,几分把握?如实道来便可!”
“约莫五分。”
元祁深呼口气,眸色越发深了,心道沈执同元瑾是双生子,若是剖了沈执的心肝给元瑾换上,把握应该更大。
若是元瑾得了沈执的心肝,往后双生子便融为一人,天上地下,人间再无沈执此人。
也许到了那日,沈执才算是真正地解脱了。
可是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躲在柱子后面,小十七睁大了眼睛,双手死死捂住嘴巴,才不至于当场吓哭,几乎是逃命般地跑回了寝宫。
一整个下午都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直到元祁听闻宫人道小殿下行为反常,遂绕过来探望。元祁缓步行至床边,轻声唤道:“阿宝,怎么不吃饭?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找太医过来看看?”
小十七藏在被窝里,只要一想到日后自己要被人剖心,吓得脸色惨白,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元祁蹙眉,抬手贴他的额头上:“脸色怎么如此难看?生病了?”
小十七吓得脖颈一缩,眼泪汪汪的:“皇兄,我会乖的,我会听话的,皇兄!”
元祁微微一笑,将人抱
至膝头,下巴抵在他的头顶,温声细语道:“皇兄知道小十七是最听话的,你要乖乖吃饭,好好长大,不要让皇兄操心。待你再大一些,皇兄也封你为王,赐你一座王府可好?”
小十七战战兢兢的,想起此前元祁也说过喜欢沈执,可还不是一样能囚禁虐待于他,还说元瑾是他最珍爱的弟弟,还不是一样无情责骂鞭笞。更何况自己只是先帝最小的儿子,同元祁并非一母所生。
再联想到其余哥哥们的下场,仿佛已经预示着自己未来的遭遇。
小十七此前觉得,自己最坏的结局,不过就是被皇兄逐出京城,在封地了此一生,万万没想到等着他的却是剖心之苦。
当即吓得眼泪簌簌往下掉,哽咽着跟元祁说:“皇兄,我一定听话的,皇兄,不要伤害我,好不好?我不跟九哥抢东西,永远不跟他抢,皇兄,皇兄!”
元祁心里一涩,不知道自己到底造了什么孽,他的所有弟弟都这么怕他,沈执是,元瑾也是,就连小十七也是如此。
没有寻常人家的兄友弟恭,有的只是仇恨和恐惧。
看着小十七满脸是泪地求自己不要伤害他,元祁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酸楚感,想来历代君王皆是孤家寡人,手握重权,坐享万里江山,可却连最简单的亲情都得不到。
元祁深呼口气,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道:“皇兄最喜欢你了,怎么会伤害你呢,阿宝乖,别胡思乱想。朕有孩子了,你皇嫂腹中怀了朕的骨肉,你很快就要当小叔叔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小十七渐渐收了声儿,擦了擦眼泪,红着鼻子道:“皇兄,你有孩子以后,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
元祁笑道:“怎么会呢,那是朕盼了多年的太子,你是朕疼宠了多年的皇弟,朕一样喜欢。等我们阿宝长大了啊,皇兄也给你赐婚,天底下的美人儿随便你挑,可好?”
小十七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宁王再愧对先皇后,终究还是沈执的生身父亲,谢陵一直不赞同他关押宁王,也不赞同他囚困元殊,曾经不止一次地在沈执面前劝过,让他莫要背负弑兄弑父的名声。
沈执往往表面应了声好,背地里依旧我行我素。直到被沈明
青知晓,原本风平浪静的军营,突然闹了起来。
沈明青一直以来都觉得是宁王元晋当初勾引玩弄了自家妹妹,以至于好好的大家闺秀,居然会做出那样令人不齿的事情。
也难怪,要知道先皇后当初可是待字闺中的大小姐,元晋也皇室有名的风流浪子,年轻时也是风流潇洒,气宇轩昂。
这一点光看元晋的四个孩子便知一二,且不说他当年是如何把沈大小姐弄到手的,单说沈大小姐当初已经贵为皇后娘娘了,如何能在先帝的眼皮子底下暗通曲款。
沈明青先去寻宁王对峙,待沈执等人赶去时,恰听元晋道:“当初早在沈绾入宫时,她就已经是本王的女人了。”
沈绾是先皇后的闺名,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提起过了。
谢陵蹙眉,隐隐察觉到宁王接下来所说的话不堪入耳,一把攥着沈执就走,沈执不肯,咬牙道:“别拉我,我想知道!”
“若非她同本王置气,怎么可能入宫为后,当年本王入宫看她,太子都会吟诗作赋了,本王威胁沈绾,如果不顺从本王,那么本王就向先帝揭发她与本王之间的丑事,让她的儿子当不成太子!”
宁王说到此处,竟还笑了一声,“沈绾终究是爱本王的,就在未央殿里,所有的宫人都出去了,太子在偏殿写字,本王便拉着沈绾的手,褪下她身上的凤袍,就隔着一副琉璃屏风,将人按在上面!”
沈执的拳头攥得咯噔作响,死死瞪着宁王。
“沈绾虽为人母,但滋味不减当年,她被本王按在屏风上,双腿死死缠绕在本王腰间!本王稍一动弹,她就泪眼婆娑!”
沈明青怒道:“你这个疯子!竟是你强逼她的!”
元晋道:“怎么能说是强逼?你情我愿的事情,如何是强迫了。那太子小儿当时在外面写字,约莫是听见了些动静,期间唤了三声母后,沈绾一声都不敢应!”
很难想象,元祁还是东宫太子时,竟然误打误撞亲眼目睹了母后与皇叔之间私通!即便隔着一副琉璃屏风,可听元晋描述,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沈执对这方面甚有经验,他同谢陵寻常在床上做,床板都不知震塌了几副,谢陵也曾将他按在水晶壁画上,动静大得
惊人,即便隐忍如沈执,仍旧会发出令人血脉喷张的低吟声,更莫说是身体娇弱的女子了。
先皇后已故多年,现如今已经无法揣测她当时的心境,到底是袒护沈家多些,还是袒护当初还是太子的元祁多些。
究竟是不是自愿的,已经无法考究了。
“……本王让她应,她不敢应,本王就掐着她的脖颈,把她的脸紧贴在屏风上,你猜太子怎么着?”元晋哈哈大笑起来,“太子隔着水晶屏风抚摸他母亲的脸!你猜太子当初是不是察觉到了,所以这些年来对宁王府赶尽杀绝!”
沈执咬紧牙齿,鲜血顺着齿缝涌了出来,他此前一直都认为先皇后是贪图那点肉欲,所以才同宁王暗度陈仓,谁曾想是被人逼迫,竟然在自己的寝殿,被一个男人掐着脖颈按在屏风上,当着亲生儿子的面,受尽屈辱!
无怪乎元殊那般偏爱眠花宿柳,又是探花界的一把好手,自己在谢陵面前又那般没皮没脸,浪荡不堪,原来真的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劣态!
可是,元祁当年究竟知不知道?
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母亲被人侮辱了,究竟有没有看见屏风后面的淫乱场面?
沈执不敢想象,也许,当初元祁就是因为他是宁王的孩子,所以才那么囚困虐待他。
当初把他救下,只是因为二人乃一母所生。
可又百般囚困虐打他,却是因为他是沈绾和宁王所生的孽畜!
“沈绾的胸口下三寸,有一颗美人痣,和沈执眼角的那颗泪痣一模一样。”元晋轻飘飘地又吐出一句,冷冷笑道:“沈执那个孽畜,本王永远都不会承认他的!永远不会!”
“我要杀你!啊!”沈执猛然抽出腰间长剑,冲过去就要一剑将人劈死,谢陵和沈墨轩紧跟其后,一人攥他手腕,一人按他肩膀。
谢陵忙道:“阿执!冷静些!杀他是小,万不能让你永远活在怨恨里!”
沈墨轩道:“是啊,阿执!宁王终究是你的生父!即便再大的仇怨,你也不能弑父啊,阿执!”
“放开我!让我杀了他,杀了他!”沈执面若豹状,死死咬紧牙齿,怒道:“你这个畜牲!是你毁了我母亲!是你害苦了她!是你害苦了我们这些小辈!是你,是你这个畜牲!我要杀了你,替我母亲报仇雪恨!你这个畜牲!”
“来啊,杀了本王,你就是弑父了!传扬出去,看天下百姓如何骂你!来啊,你以为你母亲是什么好东西?是她先负了本王!”宁王猛然震了震锁链,咒骂道:“你母亲是个贱人!你就是个畜牲!弑兄弑父,你会不得好死!”
“放开我!!!”沈执运气将二人震开,谢陵和沈墨轩各往一边退了几步,上前剑指着宁王,咬牙切齿道:“对对对,你提醒我了,元殊还在我的手上!我要让你看看,到底谁才是孽畜!我要把他绑在架子上,让三军轮流上他!看看到底是他脏还是我脏!”
宁王咒骂道:“畜牲!你不得好死!你敢对本王的孩子下手,本王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即便我永世不得超生,我也要让你付出代价!”沈执冷笑,满脸阴郁,一字一顿道:“小郡主死了!”
“什么?吟吟……你把吟吟怎么了,说!你把她怎么样了!你说!”
沈执道:“我把她杀了,虐杀了!她死之前好惨啊,跪下来求我不要这样呢!哎呀,一剑下去,她的喉管就破了,鲜血跟不要钱似的,哗啦啦地往外淌!”
其实元吟并非死在沈执手里,他此番不过是故作姿态,把顾青辞手里的血往自己身上抹。
宁王目眦尽裂,气得大骂一声:“本王杀了你这个畜牲!”
沈执眸色一寒,作势一剑刺过去,哪知从旁探过来一只手,沈明青一把攥紧剑刃,反手一掌将沈执推到谢陵怀里,之后就用那柄剑彻底了结了宁王的生命。
“阿爹!”沈墨轩不敢置信,猛然抬起脸来。
沈明青的手一松,手里的剑刃骤然落地,往后倒退了几步,捶着胸口恸道:“阿绾!是哥哥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这等屈辱,阿绾,是哥哥错了,哥哥当年不该让你入宫,阿绾,阿绾!”